朗日如金,折射在武台殿雀羽色青蓝水透琉璃瓦上,将阳光幻出一片宝光艳潋。一个青衣内侍匆匆迈上殿阶,进了殿中,下意识便放轻了脚步。
深色近墨的檀木地板光洁如镜,倒映出重重金帷肃垂的影子,锦字花纹漂浮如云,一直延进幽深的内殿。当值宫人都远远屏息站着,人人低眉敛目,不闻半丝声响,内侍的足音落在空寂的殿中仍旧格外清晰,不觉背心已见了微汗。待见到殿前常侍晏溪,他低声禀报了什么,晏溪斟酌了片刻,便往宣室走去。
隔着一段殿廊,宣室中传来隐隐说话声。晏溪行至最后一道九龙墨玉屏风跟前,听到皇上沉冷的声音便迟疑了一下,虽有急事,但也不敢轻易打扰。却只这么一站,里面的话声停住:“什么事?”
晏溪趋步上前,转过屏风,只觉得气氛凝重迫人。里面除了湛王,只有凤衍、杜君述和斯惟云三名重臣,人人面无表情,唯湛王一双微挑的眸子淡淡看着对面的凤相,颇有几分犀利的味道。
晏溪俯身垂首,目不斜视,禀道:“皇上,含光宫刚才急召御医入见。”
夜天凌黑沉沉的眸底轻微一波,连带着湛王也抬眸。这消息对凤衍来说却来得最为及时。果然,皇上将手中的奏疏一合,丢下话来:“回去想清楚改作何处理,明日奏本上来。”言罢拂袖出了宣室,起驾含光宫。
凤衍躬身领了,转身退出时暗中瞥了湛王一眼,心下恨恨。
今年夏天,沧浪江遭遇水患,连续不断的暴雨使得江水决溢,河道泛滥,湖、云两州十七郡田毁城淹,尽成一片泽国。这样的洪水已有多年未遇,皇上急掉江左水军出动战船迁移百姓,抢修因洪水而决口的广安渠,复又两次拨银赈灾。七八月过后大水渐退,由于赈济得当,两州未再出灾疫乱情,忙乱了数月,各方都松了口气。
不料此时,帝曜二年的金榜探花,接替斯惟云督修广安、广通双渠厄梅羽先,却一道奏表将凤衍的长子,身兼工部侍郎、江左布政使重任的凤京书参到了御前。参他私自挪用修渠造项,使得广通渠迟迟不能竣工。大雨来临,江水暴涨,广通渠不能发挥预期作用,以致广安渠不堪重负,决堤千里,尽毁两州房舍良田。
这一弹劾到了御前,皇上极为震怒。近年清查亏空,第一查的便是挪用,这本便犯了大忌,何况又造成毁堤淹田的重灾,即刻传凤衍入宫见驾。
凤衍一到武台殿便觉出气氛不对,跪拜后未听到叫起,劈面一道奏疏落在了面前,“自己看吧。”
黄绫奏疏落地,赫然展开在眼底。梅羽先刚劲挺拔的笔迹力透纸背,墨迹深亮,字字如刃,看的凤衍渐渐冒出一身冷汗。正恼火这一个微不足道的六品外官,哪里来这么大的胆量弹劾凤京书,一抬眼,正看见湛王淡笑间一抹亮刃般的眼神。
凤衍心念电闪,将奏疏重新呈上,俯身叩首:“皇上,奏疏中所言涉犬子,按定制臣应该避嫌,不便多言。”
湛王乌墨似的眼稍轻轻一挑,唇边笑意隐隐加深几分,处变不惊,温而不乱,不愧是三朝宰辅相臣。
御案之后,皇上冷眼看向凤衍:“广安渠毁坝决堤,水淹千里,你身居中枢之要,难道也没有话说?”
“臣等失职,未能事先防患于未然,以致发生这样的事情,臣请皇上降责。”凤衍先行请了罪,继续说道,“但广安渠究竟何故决口,臣以为应先查清原委。堤坝出了问题,负责督造的的官员难辞其咎,难免会为了要推卸责任寻些借口,其言不可全信。”
话音一落,身旁响起湛王的声音:“这几年清查亏空,各部的缺漏都一一补齐,唯有工部的一直以两渠的工程浩大为借口,一拖再拖。现在亏空仍旧在,广通渠工程停滞,广安渠毁于洪水,不知工部的造银究竟用在了何处?凤相不说造银的事,却将原因归咎于其他,这是为何?”
凤衍立刻道:“王爷,臣刚才只是回皇上的话。至于修渠的造银,若要问,当先由尚书省追究负责此事的户部。王爷若想知道,臣尽快发文尚书省,让他们责查。”
听似恭谨的语调,却因为太过恭谨,便带出了些非同寻常的意味,仿佛皇上的问话可以暂且放下,湛王的话却不能不答。
湛王如何听不出凤衍是想将殷家拖下水,冷笑道:“何必如此麻烦,此事只需问一问凤京书便明白了。听说凤京书在司州故里修了一座佛寺替凤相夫人祈福,以南岭檀香为木,东海白玉为阶,自称连皇上为太皇太后修筑的昭宁寺也不能及,不知此事凤相以为如何?”
凤衍暗惊,不想凤京书酒后一句醉话,千里之外湛王竟知道得如此清楚,除此之外,不知还有多少事落在了他手中。当即说道:“小儿为母捐资礼佛一事,事先曾蒙皇后娘娘准许,娘娘还因此恩赐修缮之资。山野小庙岂敢与昭宁寺相提并论?昭宁寺的规模造项王爷最为清楚,此话岂不荒谬?”
湛王眼中冷芒一沉,对面杜君述和斯惟云同时皱眉,凤衍果然姜老弥辣,这一招攻守兼备,不但搬出了皇后,更是将皇上与湛王间的一笔旧账也暗算在里面。
想当初湛王与皇上不甚和睦,因深知皇上诚孝祖母,对昭宁寺不肯有半分马虎,命人将昭宁寺的造价成倍提高,造金成佛,斥建寺之资千万,使得国库越发吃紧。昭宁寺竣工之后,堪称天下佛寺之首,寻常寺院无人能出其右,如今不仅是皇家寺院,更是天竺、西域、吐藩等僧侣东入中原论法的胜地,弘扬佛法,教化民众,香火十分鼎盛。
这几年湛王尽心为政,国库充盈,皇上虽心知其中曲折,但并不欲追究,只是话自别人嘴里说出来,难免让兄弟两人心中都生出些微恙。
湛王抬眸间与凤衍凛然凝对。凤衍眼中森森阴冷,湛王唇角那丝清雅的笑容已缓缓淡了下来,尚未说话,便听皇上道:“朕问的是广安渠之事,与昭宁寺何干?广安渠耗资四十余万,三年始成,现在毁于一旦。明年若再有暴雨,你们想让朕置江左百姓于何地?”
两人都肃容不再做声,这时旁边斯惟云忙顺着将话题带回了修渠之事:“皇上,当务之急还是要抢修广通渠,此次若不是广通渠未成,湖、云两州不至于遭此灾难。但梅羽先也有不当之处,洪水来时,既知广通渠不能使用,便应该及时在上游开闸泄洪,则可以毁泸阳、沣知等几郡的代价,保全两州十七郡,亦使广安渠无恙。”
这话说的公正,谁也不偏帮,杜君述接着道:“梅羽先一个六品郡使,年纪轻轻,怕是难做此决断,说起来也不能完全怪他。”
斯惟云点头道:“皇上,不如还是让臣回湖州吧。”
夜天凌沉思片刻,却问湛王:“你觉得呢?”
湛王道:“臣弟以为事情关键倒不在人上,而在于例制。就拿这修渠的造项说,经户部到工部,入布政使司,再到州府,其中多少无用之功,费时费力。其实各处造项完全可由户部直接调拨给督造处,不但提高效率,亦可杜绝那些贪赃枉法之事。”
凤衍方要说话,忽然瞥见皇上冷淡的目光往这边一带,听到四个字:“此事可议。”
凤衍警觉,双目微眯,眼缝里一道精光暗闪。
天下三十六州九道布政使统管所辖州府军政,无不重权在握,眼前明摆着皇上是有心要收权中枢。湛王看准了这个时机,猝然发难,梅羽先弹劾凤京书定然是早已设计好了的。
九道布政使中有四人是凤家嫡系亲族,再议下去,湛王必是拿凤家的人开刀,凤京书首当其冲。凤衍心知一不留神,这步是落在了下风,正要设法周旋,恰巧晏溪的禀告打断了议事。
皇后体弱多病,但向来很少传御医,突然急召,定是出了什么意外。莫说是皇上,便是在座所有人都悬起了心神。
推出武台殿,凤衍出宫回府,一路盘算。有皇后在,看来皇上还是给凤家留着情面的,否则今天这弹劾直发廷议,那便无论如何都无法挽回了。湛王如今势头逼人,这关口皇后可不能有任何不妥,但只靠着皇后,凤家也步步都在险中。凤衍前思后想,正思虑难平,不料此时,宫中却传出了喜讯-皇后有妊。
去年澄明殿之后,有了秦国公的例子,朝臣都不敢再提储君一事。但天子无嗣始终使得大事,如今御医已证实皇后得嗣,举朝内外都松了口气,纷纷上书贺表,凤衍亦借机再上了一道请罪的奏疏。
不知是不是因为中宫的喜讯,皇上并未严惩凤京书,只是革了他的户部侍郎,限日填补挪用造项。日前那场风波便暂且被压了下来,朝中湛王和凤家的势力依旧均衡,一时都不能占上风。
刚入十月,天气略微有些转凉,卿尘有孕之后身子畏寒,便比往年早些移居清华台。夜天凌早增拨了数十名宫女随侍,指派御医每日请脉,格外紧张她,只差没下道圣旨将人禁足在寝宫。
卿尘虽笑他小题大作,但自己也很是小心。所幸数月下来,除了开始那段时间略有所不适,一切都还算平安。
这是新年渐近,四域藩属之国纷纷来朝觐见,一些准备来年提调使用的官员也奉旨入帝都述职。夜天凌诸事缠身,每天不得空闲,却不管多忙,隔几日必定亲自召见御医黄文尚。
黄文尚自圣武朝入宫,多经历练,一手医术在御医院已是佼佼者。去年老御医令宋德方告老还乡,他便升迁御医令一职,主理御医院。这日入宫,因皇上一直与湛王在议事,他便候在偏殿,等了一个多时辰,才有内侍前来宣见。
转过廊阶,黄文尚远远在殿前见湛王从里面走出来,温玉样的脸上似笼着层淡霜,不甚清晰。再看时,沿着雪色冷清的龙台玉阶,那白袍玉冠、风华俊雅的背影已遥遥而去。
穿过殿廊进了内殿,内侍通禀后退了下去,黄文尚俯身叩首,头顶传来皇上淡淡的声音:“起来吧。”
黄文尚起身,略微抬头,见皇上斜倚龙榻,身上搭着件青云长袍,身旁银炭添沉香四足卧兽点金炉一丝烟火气也无,暖得四周空气微微浮动,却难掩他神色间一股倦意。
不见垂问,黄文尚便躬身立着。过了会儿,皇上放下手中看着的奏疏,半合双目往后靠去,问道:“去清华台请过脉了?”
黄文尚回道:“臣刚从清华台过来,皇后娘娘脉象平安,胎息安稳,并无不妥,只是心血不足,身子太弱了些,臣担心再过几个月生产的时候,会很辛苦。”
夜天凌睁开眼睛,“你究竟有几分把握?”
黄文尚迟疑,说道:“要看娘娘这几个月调养的是否得当。”
夜天凌道:“宫中难道还缺滋补的药品?该用什么药便用,怎么会调养不当?”
黄文尚听得皇上语气中的不悦,心想或许今天来的不是时候,回话便分外小心,“回皇上,娘娘平时并不常用御医院配的药。”
夜天凌也知道因为卿尘医术精湛,御医们在她面前都十分谨慎,而她也不很习惯让御医看诊。中宫设有专门的尚药司,平日卿尘所用之药一般都按自己的方子,御医除了奉召入宫外,只负责替她遴选药材。他倒不是要责备黄文尚,但见他欲言又止,皱眉道:“有什么话便说。”
黄文尚道:“臣刚才在娘娘那里见到几味药材,似乎有些不妥当。”
“药有何不妥?”
黄文尚道:“臣见那些药,其中几味有破血催产的功效,还有些比较罕见,臣也不十分认得,不能清楚药效。若寻常人用药倒好说,但如果有孕在身,还是要仔细些。以娘娘的身子,万一用了什么不该用的药,后果不堪设想。”
“皇后怎么说?”
“皇后娘娘用药向来自有主见,臣不敢多问。”
“皇后那里的药材不都是由御药房挑选的吗,你们怎么不提醒着点儿?”
黄文尚低头垂目:“那些药材是湛王府送入中宫的,并没有经过御药房,臣也是偶尔听见。”话音方落,便感觉到皇上眼眸一抬,他心头就像被丝缕薄刃一掠而过,顿时不敢再多言。
空气中有片刻的凝滞,继而被一声低低的清咳打破,随之而来是皇上徐缓的话语,“皇后熟知药理,应该自有分寸。”
黄文尚抬眼觎了觎皇上的神色,只见一色漠然无痕,叫人探不出丝毫端倪。夜天凌坐起来,突然身形一停,深深蹙眉,稍后才道:“你退下吧。”
“是。”黄文尚察言观色,跪安前试探着问了一句,“皇上似乎不太舒服,要不要臣请下脉?”
夜天凌坐了会儿,淡声道:“也好。”
黄文尚便上前跪着请了脉,仔细斟酌后,说道:“皇上近日太过操劳了,怕是有些引发昔年的旧伤。倒不必特地用什么药,只是静养一下便好。若再觉得不适,也可以用一点儿南诏进贡的玉灵脂,有镇痛提神、除劳解乏的功效。”
夜天凌这几日常觉得旧伤处隐隐作痛,事情一多便有些疲乏,听了这话,点头道:“你明天呈药上来吧。”复又嘱咐了一句:“直接送到武台殿,不得惊动皇后。”
黄文尚领旨退出后,夜天凌闭目似在歇息,但从他搭在龙榻之旁扶手上轻轻叩动的手指却可以看出,他正在思量着什么事情。
过些时候,他重新拿起刚才看着的奏疏,再次浏览那洋洋洒洒长篇大论,修长的手指在那精美的金龙浮雕之上微微收紧,略泛出些苍白,忽然间广袖一扬,便将那奏疏迎面掷在了御案上。
那是中书令凤衍弹劾湛王的奏疏。
入春之后天朝有几项极大的盛典,是一年之中最热闹的时候。四月中旬,正逢一年一度天都春猎,昊帝起驾宣圣宫,自亲王以下皇亲仕族皆尽随行。皇后如今身子沉重,连本应由她亲自主持的亲蚕礼都免了,此时这些狩猎、射典之类的便不曾参加。
昆仑苑中,天子行营旌旗连绵,御林侍卫哨岗密集,人声马嘶,遥遥可闻。
宝麓山原野起伏、奇峰深谷,颇有些珍禽走兽,羚羊、白鹿、猛虎、金豹都不在少数。夜天湛尚为皇子的时候便常出入山中狩猎,对宝麓山的地形极为熟悉。他对行营附近那些被驱赶出来的小兽并不十分感兴趣,这日带了侍卫一路深入山中,纵马引弓,收获颇丰,眼见暮云四起,落日西沉,一日已近黄昏。
天边一片火色的云彩连绵不绝,飞鸟自晚霞间成群飞过,纷纷投入密密的山林中。夕阳余辉在陡峭的岩石上落下最后的光影,更使得山色深远,层叠峻美。夜天湛正停马欣赏这山野暮色,突然听到身边侍卫叫道:“王爷,那边有鹿群。”
他扭头看去,果然见近百只野鹿自山谷那边成群而过,鹿的数量越来越多,像是被人驱赶至此。夜天湛忽然看到当先一只居然是极为罕见的白鹿,十分惊奇,将手一挥:“追!”
侍卫们闻声应命,纷纷打马,随他坠入山谷。几支流箭过去,鹿群受惊,渐生混乱,那白鹿立刻被和其他鹿群冲散开来。夜天湛目标是那只白鹿,纵马紧追,不由便深入山谷。天色渐暗,道路愈窄,四处密林丛生,两边山势也越发嶙峋参差。
夜天湛座下之马乃是大宛名驹,十分神骏,穿过一片丛林,逐渐便追上那白鹿。他自马上反手抽箭,遥遥引弓,箭如流星,直取猎物。便在此时,身边响起一声尖锐的啸声,一支狼牙羽箭自不远处闪电般射来,几乎和他的箭同时而至,正中白鹿。
那白鹿身上中箭,复又奔出数步,撞倒在山林间。夜天湛奇怪是什么人的箭如此凌厉,便勒马回头,不料却见射箭的人竟是皇上。夜天凌自林间纵马过来,白衣乌靴,手挽金弓,他和十二一路追猎群鹿至此,也没想到会遇上夜天湛。
夜天湛翻身下马:“见过皇兄!”
“免了。”夜天凌抬手命他免礼。十二随后而至,见了夜天凌便笑道:“哈哈,原来是七哥,我正奇怪这是谁的箭,竟能和四哥一较高下。”
夜天湛闻言一笑,眉宇间却略带了几分异样的神情。最近天都内外虽是一片兴盛热闹,但朝堂上一直不甚平静,漩涡的中心,便在湛王府与凤家。
上次广安渠的事情过去不久,梅羽先自湖州入调天都,任了工部侍郎。凤家对梅羽先弹劾凤京书一事怀恨在心,对他百般打压。不料梅羽先毫不畏惧,再次奏本弹劾,这次竟是针对凤衍,参他曾经私下会见吐藩使臣,收受贿赂,通敌误国。凤衍惊怒之余,,明白事情绝不是一个梅羽先这么简单,即刻将矛头直接对准了湛王。事有凑巧,今年三月,天都出现一次日食。凤衍借此机会再次上书昊帝,言“日之食,象阴之侵阳,臣之侵君”,以为大不吉,暗指湛王有不臣之心。面对这番局面,昊帝不曾有任何表态,但朝局波澜暗涌,湛王与昊帝间便渐渐生出些难以名说的隔阂。
侍卫们尚未赶到,夜天湛便跨过山石去看那白鹿。想起近来朝中诸多事端,皇上的态度一直十分耐人寻味,他不由微微蹙眉,这一天游猎的兴致便淡下了几分。
两支羽箭皆穿颈而过,鹿死谁手已然难以分辨。夜天湛手握长弓,淡淡笑了笑,转身道:“皇兄这一箭后发先至,臣弟甘拜下风。”
夜天凌亦缓缓带马上前,半明半暗的暮色下,两人目光一触,突然间,夜天湛听到十二惊呼:“七哥小心!”他看到夜天凌眼中锐光骤现,身后似有一阵猛风袭来,眼前精芒如电,夜天凌手中利箭已迎面射来。电光火石之间,他几乎是未加思索,引弓一射,抬手射出,箭势凌厉,直袭夜天凌。
夜天凌先前一支长箭从他左侧擦身而过,手下连珠箭出,千钧一发之际,双箭半空相交,“当”的一声,刺目的白光应声飞溅,撕裂昏暗的夜幕。
一切都在眨眼之间,十二的惊呼,凌厉的箭啸,随即伴着一阵猛兽嘶吼的声音,身后重物落地,夜天湛第二支箭亦搭在了弓上。
对面,夜天凌手中的金龙长弓也同时弦满箭张,利芒一闪,冷冷对准了他。
弓如满月,隔着数步的距离,几乎可以看清对方箭上雪白的利芒,冷如冰,寒似雪。
这时两面随行的侍卫先后赶至,突然见到这番局面,皆尽震惊。卫长征将手一挥,御林侍卫迅速围上前去。湛王府的侍卫都是忠于湛王的死士,也立刻应声而动。
夜天凌和夜天湛却对此视而不见,两人一动不动地锁定对方,夜天凌眼中寒意凛冽,夜天湛面如严霜。对视之间复杂而锐利的锋芒,随着两张长弓逐渐紧窒的力道,慢慢溢出慑人的杀气。
四周无人敢妄动,只怕一丝声响,便能引发血溅三尺的局面。
面对着皇上深冷的注视,夜天湛唇角紧抿,脸上渐渐泛出一丝煞气。十二手已经压上剑柄,往前迈了一步,沉声道:“七哥!”
夜天湛沿着十二的目光缓缓扭头,猛地一怔。身后离他半步之遥的地方,一只豹子翻倒在地,依稀可见鲜血溅满四周岩石树木。夜天凌先前那一支长箭洞穿豹子的额头,直没箭羽,一箭毙命。他心中如惊电闪过。霍地回身,夜天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手中金弓纹丝不动,长箭锋锐。
夜天湛心中瞬间掠过无数念头,片刻之后,他迅速将弓箭一收,随即单膝跪下,“皇兄,臣弟……鲁莽了!”
白衣肃杀,身形坚冷,众人只见皇上寒意凛凛的箭依然锁定在湛王身上,渐浓的暮色下,谁也看不清皇上的表情。山风忽起。旁边马匹似已经受不住这样的杀意,不安地嘶鸣。湛王始终低着头,手却在弓箭间越握越紧。无论如何,方才那一箭,已是死罪。
时间似乎凝滞在这一刻,也不知过了多久,皇上终于将金弓缓缓放下,似乎轻笑了一声:“起来吧、”
夜天湛抬头,夜天凌从马上看了他一眼,转身道:“回头把这只豹子送到湛王行营。”说罢反手一带马,扬鞭先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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