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安宫的主事总管王兆寿带着几个宫女太监将卿尘要的草药置放到了遥春阁东厢,所有人隔离屋外,连夜天凌也不例外。卿尘同宋德方、何儒义分而行事,将端孝太后完全交给他俩人,自己却在这肃清了的东厢房独自一待便是大半日,小白鼠是现代社会最常用的实验动物,虽然这些临时找来的小白鼠同卿尘以前用过的不尽相同,但拿来试药还算可用。此间夜天凌来看,都被她坚决挡在门外。
整间屋子一边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笼子,一边陈列着草药、书籍和各种备用的器皿。卿尘埋首医药之中,直到夜深寒重方站起来揉了揉脖颈,推门而立,仰望天上如丝如缕的轻云淡月,屋外扑面而来的冷意驱走了深夜的困倦。她遥望无垠的夜空,脑中却还是各种各样的草药方子,似乎生了根似的穿插不休。
突然耳边隐约传来一阵箫声,卿尘再侧耳细听,曲子异常熟悉,竟是那首《沧海一声笑》。她诧异这时空中是谁竟然知道这首歌,不由得沿着箫声一路寻去,看到夜天凌独自一人遥遥坐在畅春殿的台阶上,一袭白裘夜色中显得如此的清冷孤寂,几乎连这将融未融的冬雪也比了下去,手中握着一柄紫竹箫,悠悠箫音正来自他处。
卿尘拾阶而上,箫声嘎然而止,紫竹箫在手指间打了个转落在掌心,夜天凌望着她单薄清秀的身影没有说话。
卿尘来他身边坐下:“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夜深了也不回房歇息。”
夜天凌侧了侧头:“你呢?”
卿尘笑了笑:“我反正也睡不着,听着有人吹箫,便出来看看。”说话间夜天凌身上的白裘落到了自己肩头,卿尘随步出来只着了件寻常冬衣,将带着他体温的白裘紧了紧,暖暖的窝在里面。
夜天凌修长的手指在紫竹箫上轻轻滑动,卿尘依稀听到他叹了口气。她知道这紫竹箫是幼时端孝太后赐给夜天凌的,说道:“太后的情况还算好,你也别太忧心。”
夜天凌望着面前层层而下的高阶,问道:“是你教齐得和王兆寿他们跪在寝宫门口拦我的?”
“嗯?”卿尘愣了愣,她是嘱咐过齐得千万不能让夜天凌进太后寝宫,不想他们竟用了这法子,道:“法子倒不是我教的,不过是我吩咐他们拦你的。”
夜天凌道:“你当他们拦得住?”
卿尘看了看他:“拦得住,你不是糊涂人,也不会做无用之事。宋太医会随时禀报太后病情,照顾她老人家也不缺你一个。何况你堂堂王爷之尊,哪里又会照顾病人?想进寝宫不过是自己心里忧急罢了,非常之时,齐得他们是一片忠心。”
夜天凌沉默了会儿,淡淡道:“我知道。”
卿尘微微一笑:“四哥,你还记得刚才那首曲子啊。”
夜天凌点了点头:“那日你在屏叠山的竹屋曾经奏过此曲。”
卿尘在膝头静静的趴了会儿,将歌词轻声唱道:“沧海笑,滔滔两岸潮,浮沉随浪记今朝;苍天笑,纷纷世上潮,谁负谁胜出天知晓;江山笑,烟雨遥,涛浪淘尽红尘俗事知多少;清风笑,竟惹寂寥,豪情还剩,一襟晚照……”
夜天凌安静的听着,卿尘清美的声音在阶前雪影中寥寥荡荡,几分柔润,几分飘逸,几分洒脱,几分空寂,仿佛这处已随着她的歌声化做烟雨飘摇,寂寥人世。
一缕明澈的箫音悠然而起,潇洒俊旷,伴着卿尘的歌,诉尽苍茫江湖。一叶扁舟,海潮澎湃,红尘事,笑人痴,千载英雄,几度夕阳,万古风流谁人知。
“沧海笑,滔滔两岸潮,浮沉随浪记今朝;苍天笑,纷纷世上潮,谁负谁胜出天知晓;江山笑,烟雨遥,涛浪淘尽红尘俗事知多少;苍生笑,不再寂寥,豪情仍在痴痴笑笑……”
卿尘轻靠在夜天凌身旁,道:“可惜琴不在这儿,你那日说过,此曲箫琴相合的话,该会不错。”
夜天凌伸手将她揽过:“这又不难。”
卿尘轻声道:“放舟五湖,青山远,不惹凡尘。四哥,你喜欢那样的日子吗?”
夜天凌低头问道:“你喜欢?”
卿尘没有说什么,将头埋在他的膝间,是的,她喜欢,那样一笑两忘身世的潇洒,她是向往着的。但是现在的他们,似乎没有理由说这样的话。不是所有你想要的东西,都能得到,曾经对别人说过的话卿尘也牢牢的记在自己心中。如果现在她开口说,我想过那种生活,那无疑是给夜天凌出了一个难题,何苦为难。
夜天凌见她不说话,也静声不语,四周寂然无人,只有依稀的月色穿过薄云映在雪光中。眼前的景象让他觉得如此熟悉,似乎曾经就是这样和卿尘一直坐着,已经千年万年,很久都没有变过。一会儿,他淡淡说道:“江湖自有江湖的恩怨,你若真喜欢,日后带你去见识见识。”
卿尘轻轻“嗯”了一声,伏在夜天凌温暖的怀中神志有些迷糊,折腾了这么久没有休息,此时究竟有些撑不住了。夜天凌俯身看了看她,卿尘迷迷糊糊说了句:“四哥,原来你也会着急。”怕是自己都不知道说了什么。
夜天凌一愣,随即眉间掠过一丝柔软,轻轻起身将她抱起。卿尘只在半梦半醒间觉得身子一轻,随即安安稳稳的睡了过去。夜天凌将卿尘送回遥春阁西厢,看她在睡梦中依然蹙着眉头,但人毕竟是在面前了,转眼可见,触手可及。想起今早听到慈安宫消息时,心里那种一下子被利刃划过的感觉,几乎立时便要滴下血来。一夜之间,对自己来说最重要的两个女人,同时被禁在死亡的阴影中,他若是不来,才真的要发疯才是。
是什么时候,眼前人成了心中盈盈一点挥之不去的牵挂,总是在不经意间想起,却凝神静气也忘不掉。
窗外有一点月光透进来,在卿尘脸上映出淡淡的影子,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夜天凌静立着凝视了卿尘半晌,方转身出去,轻轻将门掩上。刚走没几步,突然低喝一声:“出来!”
暗中有个身影转出来:“四爷。”竟是冥魇,虽穿了一身桃红色的宫装,但面上依然化不开的冷艳。
夜天凌扭头看了看:“谁让你私自进慈安宫来的?”
冥魇道:“我们得知凤主和四爷都进了慈安宫,甚是担心,所以属下来看看。冥昊今日在天帝身边当值,走不开。”
夜天凌道:“有事我自会找你们,慈安宫目前甚险之地,莫要轻易涉足进来,你也不得随便离开莲池宫。”
“是,属下定会保护好莲妃娘娘。”冥魇答道:“雪战在总坛很不安稳,属下将它带了来,请凤主看看。”
夜天凌一看,冥魇怀中什么东西窝在那儿,她松开手,雪战自衣衫掩盖的地方跳出,“嗖”的就不见了踪影。冥魇一惊,夜天凌道:“不妨,它自去找主人了。”
冥魇往西厢卿尘的房间看了下,点点头:“冥玄已照凤主的吩咐将鸾飞姑娘接出来了,人平安无事。但鸾飞姑娘给太子的信,四爷真的要交给太子吗?太子若被废,岂不是我们的好时机?”
夜天凌负手身后,看着一轮轻月缓缓的隐入云中:“此事我自有分寸,你照我说的送去松雨台便可。将鸾飞安置好,待慈安宫封禁解了,我要见她。”
冥魇也不再多言,垂首道:“属下知道了。请四爷和凤主多加小心。”
“去吧。”夜天凌挥挥手,冥魇轻轻一闪消失在夜色深处。夜天凌向松雨台方向看了一眼,眸底瞬间交融了似喜似悲,慢慢的沉淀到那幽黑至深之处,了无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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