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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白太常难途托娇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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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诗曰:

    缓急人生所不无,全凭亲友力相扶。

    苏洪大节因为使,婴杵高名在立孤。

    仗义终须收义报,弄谗到底伏谗辜。

    是非岂独天张主,人事从来不可诬。

    话说苏御史因杨御史托他向白太常求亲,心下也忖知有万分难成,却不好径自回复。到次日只得来见白太常。此时白太常睡尚未起,叫人请苏御史书房中坐下,忙忙梳洗出来相见。因问道:“年兄为何出门恁早?”苏御史道:“受人之托,又有求于人,安得不早。”白太常又问道:“年兄受何人之托,又求于何人?”苏御史道:“小弟受了杨子献之托,要求于年兄。”

    白公见说话有因,已知来意,便先说道:“杨子献既托年兄要求小弟,只除了亲事,余者再无不领命之理。”苏御史大笑道:“年兄通仙了,正为此事,昨日老杨同在公堂议事完了,他就同到小寓说道,前日见令媛佳章,知贤淑多才,甚生欣慕,意欲丝萝附乔,故以斧柯托弟,小弟也知此事,未必当年兄之意,无奈他再三恳求,不好率意回他,只得来告年兄知之,允与不允一听年兄主成,小弟也不好劝勉。”

    白公道:“此事小弟几乎被他愚了。”苏御史道:“却是为何?”白公遂将相士廖德明之言,与吴翰林请酒,及错读弗告匾之事,细细说了一遍,道:“若不是小弟与舍亲细心,岂不落彼局中乎?”

    苏御史道:“他乃郎公之事,小弟尽知,他是诗二房金溪知县陆文明取的。前年江西刘按台,要参陆知县,却得老杨之力,为他周旋,故此陆知县即以此相报。前日老杨尚要为陆知县谋行取,却是朱英不肯而止。由此看来,他乃郎无真才可知,如何配得令媛?”

    白公道:“这些事俱不必提,年兄回复他,只道小弟不允便了。”苏御史道:“小弟知道。”说罢就要起身,白公那里肯放,只留下小酌数杯,吃了早膳,方才放去。正是:

    道义原相合,邪正自不投。

    人生当见谅,何必强相求。

    却说苏御史别了白公,也不回衙,就往到杨御史家来。杨御史接着道:“重劳年兄,何以图报?”苏御史道:“劳而无功,望年兄勿罪。”杨御史道:“难道白年兄不允?”苏御史道:“今日小弟往见白年兄,即以年兄之命达上。他说道本当从命,一者令郎高才,柔弱小娃岂堪作配。二者白年兄无子,父女相依久矣,况贵省悬远,亦难轻别。三者年尚幼小,更欲稍待,故不能从教。”

    杨御史道:“这些话俱是饰词,小弟知他意思,大都是嫌小弟穷官,门户不当对耳。既不肯便罢了,小儿虽庸才,未必便至无媳。他令爱十六岁,也不小了,江西虽远,难道终身留在家里不成!且看他嫁何等人家,甚么才子。”

    苏御史道:“年兄不必动气,白年兄爱女之心,一时固执,又兼小弟不善词令,等他开悟,或者有时回思转念,亦未可知。年兄既为令郎选求贤助,不妨缓缓再烦媒灼。”杨御史道:“年兄之言不听,再有何人可往?也罢,小弟求他既已不允,然天下事料不定,或者他到来求小弟,也未可知,只是重劳年兄为不当耳。”

    苏御史见杨御史发急,因言道:“小弟竭力撮合,争奈此老执拗,叫小弟也无法,小弟且告别,容有机会,再当劝成。”杨御史道:“重劳重劳,多感多感。”说罢,苏御史遂别而去。正是:

    喜非容易易于怒,恩不能多多在仇。

    半世相知知不固,一时怀恨恨无休。

    却说杨御史送了苏御史出门,自家回进内厅坐下,越想越恼:“这老儿这等可恶,你既不肯,为何前日又叫老吴治酒,请我父子,这不是明明奚落我了!况他往往恃有才情,将我傲慢,我因念是同年,不与他计较。就是前日赏菊,做诗吃酒,不知使了多少气质,我也忍了他的。就是这头亲事,我来求你,也不辱没了你,为何就不允?我如今必寻一事处他一处,方才出我之气。”

    又想了一会道:“有计在此,前日我说皇上要差人迎请上皇,便是难事,他却笑我无丈夫气。昨日朝廷着我各衙门中会议,要各人荐举,我正无人可荐,何不就将他荐了上去。等他这有丈夫气的且往虏廷去走一遭。况他又无妻妾,看他将此弱女,托与何人。只恐到那时节,求我做亲,也是迟了。”

    算计已定,便写一折说:“太常正卿白玄,老成历达,大有才气。若充迎请上皇之使,定当不辱君命。伏乞奏请定夺。”暗暗的送上堂来。都察院正苦无人,得了此揭,即知会九卿,恰好六科也公荐了都给事中李实,大家随将二人名字荐上。

    到次日旨意下:将二人俱加部堂职衔,充正副使,候问上皇兼讲和好,限五日即行。俟归,另行升赏。旨意一下,早有人报到白太常私衙来。

    白太常闻知,心下呆了一呆,暗想道:“这是谁人陷我?”又想道:“再无他人,定是杨廷诏这老贼,因亲事不遂,故与我作对头耳。虽然他怀私陷我,然我想如今上皇困身虏廷,为臣子的去候问一番,或乘此讲和,迎请还朝,则我重出来做官一场,也不枉然。但只是我此去,虏情难测,归来迟速不可知,家中只是红玉一个弱女,如何可以独居。况杨家老贼,既已与我为难,我去之后,必然另生风波,防范不谨,必遭他毒手。”正踌躇间,忽报苏御史来拜。

    白公忙出来相见。苏御史揖也不作完,就说道:“老杨竟不成人,为前日婚事不成,竟瞒着我将年兄名字,暗暗揭上堂去。今早命下,我方晓得。小弟随即寻他去讲,他只躲了不见。小弟没法,方才约了。只得几个同寅去见王相公,备说他求亲年兄不允,故起此衅的缘故。王相公听了,也觉不平,他说道:‘只是命下了,不可挽回。除非是年兄出一纸病揭,待敝衙门再公举一人,方好于中宛转。’故此小弟来见年兄,当速图之,不可缓了。”

    白公道:“深感年兄盛意,但此事虽是老杨陷我,然圣旨既下,即是朝廷之事,为臣子者岂可推托。若以病辞,不独得罪名教也,亦为老杨所笑也。”苏御史道:“年兄之论固正,但只是年兄迟暮之年,当此严冷之际,塞外驰驱,良不容易。”

    白公道:“上皇且陷穷虏,何况微臣,敢惜劳苦。”苏御史道:“年兄忠义之心可感鬼神矣。惨然叹息,不独老杨禽兽作千古罪人,即弟辈亦以小人之志推测君子,亦应抱愧,然良友犯难远行,而弟辈惓惓之心,终不能释然。奈何,奈何。”

    白公亦惨然道:“年兄骨肉之爱,弟非草木,岂不知感。然此身既在名教中,生平所学所事,敢不以孤忠自矢。若当颠沛,只以死生恩怨为心,则与老杨何异。”苏御史道:“年兄高怀烈志,弟辈不及多矣。然天相吉人,自当乘危而安。但弟辈局量褊浅,不能与此等小人为伍。况长安险地,年兄行后,小弟决要讨一差离此矣。”

    白公道:“讨得一差,便强如在此。”说罢,就要邀苏御史书房去坐,苏御史不肯道:“此何时,尚可闲坐耶。”遂起身辞出。正是:

    爱饮只宜为酒客,喜吟尽道是诗人。

    何期使命交加日,不避艰难一老臣。

    白公送了苏御史出门,即进内衙,将前事与红玉小姐说知。小姐听罢,吓得面如土色,不觉扑簌簌泪如雨下,连连顿足说道:“此事怎了,此事怎了?倒是孩儿害了爹爹。儿闻塞外沙漠之地,寒冷异常。况当此隆冬,霜雪载道,虽壮年之人,亦难轻往,何况爹爹偌大年纪,如何去得,这明明是杨家老畜牲,因孩儿姻事不成,故把爹爹陷害。爹爹何不上一疏,将此事细细奏知,就告病弃官,或者圣朝怜念,也未可知。”

    白公道:“方才方回也是你一般意思。已替我在阁中申明,叫我出揭告病,他好替我挽回,但我思此事,关我一生名节,我若告病,那知道的,说是杨廷诏害我,不知道的,只道我临难退缩了。我想为了王振弄权,挂冠林下,谁不钦敬,故当今令我复起。今日即来做官,当此国步艰难,出使之命,若再四推却,便是虎头蛇尾,两截人了,岂不成千古之笑柄,如何使得。”

    小姐掩泪道:“爹爹所言,俱是为臣大义,非儿女所知。但是此一去,塞北寒苦,暮年难堪。且闻也先狼子野心,倚强恃暴,素轻中国,上皇且不知生死,况一介臣乎。爹爹身入虎穴,岂无不测之忧。”

    白公道:“也先虽是外国,尚知礼义。近闻我中国有王,每每有悔祸之心。况上皇在彼,屡现灵异,不能加害。昨日北使来要讲和,似是真情。我为使臣往答,亦彼此常礼,决不至于加害。但只是我行之后,汝一孤弱之女,岂可独处于此。况杨家老贼,其心不死,必来罗致,叫我如何放得心下。”

    小姐道:“爹爹一大臣,奉王命出使,家眷封锁在此,彼虽奸狡,亦无可奈何。”白公道:“奸人之心,如鬼如蜮,岂可以平常意度。若居于此,纵然无事,未免乱我心曲,莫若先送你回去,又虑路远,一时去不及,或者暂寄居山东卢姑娘处,我方放心前往。”

    小姐道:“回去与寄居固好,但二处皆道路遥远,非一僦可到。杨贼为人奸险,探知孩儿南回,无非婢仆相随,或于途中生变,反不为美。即使平安到家,去爹爹愈远,那得消息,叫孩儿如何放心。依孩儿想起来,莫若将此宅仍旧封锁,只说家眷在内,却将孩儿寄居母舅处住,如此可保无忧,且可时常打听爹爹消息。”白公道:“此算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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