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戴维凡准时来到辛笛公司楼下,过了不到五分钟,辛笛下来,照例拎着个大尺寸帆布包,坐上他的车,她决定还是给他交代一下吃饭时会见到的人,省得他惊悚。
“待会儿我爸妈会在。”
不出所料,戴维凡明显吓了一跳,辛笛将他这反应尽收眼底,带点嘲讽地看着他笑,“镇定镇定,不止他们两个,路非和辛辰也会在那儿。”
戴维凡懊悔自己的沉不住气,只得发动汽车,同时自我解嘲地笑了,“想必叫上我是有原因的吧?”
“没错,不过原因没你想象的那么复杂严重,你只需要举止得体,礼貌大方地参与谈话就可以了,万一我妈问到你跟我的关系嘛,说相互有好感就OK。”
“如果我表现得不止对你是好感呢?”
辛笛撇一下嘴,“不要乱表现,给我惹来麻烦,我不会感谢你的。”
他们走进路非预订的包房,辛开明、李馨和路非已经坐在里面了,看到戴维凡,辛开明、李馨都颇为吃惊,这人太过高大英俊的外表当然只是原因之一。辛笛做的是十分笼统的介绍:“我爸爸、我妈妈,路非,你们见过的。这是戴维凡,我朋友。”
辛开明、李馨夫妇看上去都五十来岁,衣着整齐而保守,神情也颇为持重,与穿着手绘涂鸦T恤的辛笛对比强烈。戴维凡彬彬有礼地问好,心念转动,多少有点知道辛笛为什么会叫他过来吃饭了。他替辛笛拉开椅子,然后坐到她身边。
“辰子怎么还没来?”辛笛问。
辛开明说:“她刚给我打电话,说她爸爸突然回来了,准备陪她爸去吃饭,我叫他们一块过来。”
辛笛高兴地说:“太好了,快一年没见小叔叔了。”
戴维凡对辛笛拿来与自己做过比较的小叔叔当然不免好奇,辛笛看出他饶有兴致的样子,小声说:“待会儿你就能看到了,保证让你自惭形秽。”
“不管怎么说,今天我见了家长,包括你的叔叔,自惭一点也很值了。”戴维凡根本不在乎这个打击,同样小声回答,辛笛只能惊叹他的皮厚。
李馨颇有些意外地看着他们交头接耳,一时拿不定主意说什么。
辛开明摇头,“小辰这孩子,还跟我说明天要去纵山,今天不过来想早点休息,被我拦下来了。前几天那一带山区雨下得更大,要赶上泥石流、山体滑坡就麻烦了。小笛,这点你要跟小辰学着点,你就是太不爱运动了。”
辛笛的确不爱任何体育运动,她笑着说:“我要跟她一样自驾往西藏跑,妈头一个得跟我急。”
“你现在哪里还管我急不急。”李馨嗔道,“这次去香港,索性过了几天才想起来打个电话跟我说一声。”
提到香港,辛笛和戴维凡心怀鬼胎,不免对视一眼。辛笛赶快移开目光,“我去的地方都治安良好嘛,跟平常上班一样,不用担心。啊,对了妈,公司安排我下个月中旬去看纽约时装周,我预先报备,省得到时候忘了说。”
“你干脆忘了你有个妈算了。”李馨拿女儿没办法,只能笑着摇头,“纽约你没去过的,有人一块去吗?”
“阿KEN直接从香港动身,我再看看给我订的机票是从哪边走,反正在那边碰头。”
路非说:“下个月我也得去纽约开会,也许确定了时间能一块走。”
李馨高兴地说:“那就好,那就好。”她猛然想到戴维凡还在旁边,心想女儿白天在电话里再次重申了对路非没想法,这会儿带个男性朋友出现,虽说得等回去拷问了才知道两人是什么关系,可也不好冷落了他或者让他误会,于是和气地对他笑道:“小戴,路非和小笛从小是同学,小笛又马虎,出差有人照应着点,我也放心一些。”
戴维凡点头称是,“对,小笛这次在香港也险些丢了行李。”在机场时,辛笛接听电话,一边心不在焉地向前走,差点将几个提袋忘记在座位上,他追上去还给她,她却只老大不耐烦地勉强说了个“谢谢”。
“你们一块去的香港吗?”李馨好不诧异。
辛笛暗暗叫苦,知道妈妈在某些事上简直是明察秋毫,可也不方便瞪戴维凡以示警告,好在他并不打算惹急她,回答得中规中矩,“我是做广告业务的,也去看服装展,和小笛在香港碰上了。”
“不会是在香港认识的吧?”
戴维凡老老实实地说:“阿姨,我跟小笛是美院校友,高她两届,我们认识快十年了。”
李馨本来怕女儿为敷衍她随意拉个路人甲来吃饭,这会儿不免对戴维凡多了点兴致,闲闲问起他的工作情况,他自然是有问必答,态度十分认真。
辛开明则和路非闲谈着。路非的父亲在几年前已经调去南方某个省份任职,辛开明关切地问着老领导和家人的情况,路非一一回答。随后谈到昊天的开发项目,辛开明目前在市经委做一把手,自然关心本市大项目的运作情况,路非大致介绍着工作进展,他告诉辛开明,他姐姐路是马上会代表昊天集团过来跟进项目,同时特意谈到辛辰住的房子这次也在拆迁之列。辛开明点点头,“回头我问一下小辰有什么打算,这孩子,怎么还没到?”
正说着,辛辰推门走了进来,一边和身边一个看上去40岁不到的男人说笑着。戴维凡打量他以后,不得不承认,辛笛拿他和自己比,倒真没辱没的意思。
穿着黄黑条纹POLO衫的辛开宇看上去出人意料的年轻,完全不似一个25岁女儿的父亲。他举止潇洒,长相确实当得起斯文俊秀四字。辛辰和他长得十分相似,这样的相貌让女儿的美丽中带着点英气,而对一个男人来说本来过于标致,只是再加上一点岁月痕迹,竟然颇有些成熟的韵味。他跟哥嫂打招呼,看到站起身来的路非,却微微一怔,他们以前曾经见过面,自然都有印象,相互点了点头。
辛笛向来与辛开宇十分亲近,赶忙请小叔叔坐自己身边,含糊地介绍了戴维凡,他看着如此年轻,戴维凡实在老不起脸叫他叔叔,只起身与他握手致意。
“怎么还是这么神出鬼没的,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辛开明不客气地对弟弟说。
辛开宇并不在意大哥几十年如一日开口就带点训斥意味的讲话语气,只说:“临时有事。”然后转向辛笛,“笛子,这件衣服很漂亮。”
辛笛大笑,她妈妈刚跟她嘀咕了她自制的涂鸦T恤实在有点不像样子,“小叔叔,你一点都不老,一定要教下我爸爸保养之道。”
“你爸爸是天生操心的命,没办法。”辛开宇轻松地说。
服务员开始上菜,辛开明问辛辰拆迁后的打算。别人辛辰都能敷衍,可是对着大伯她只能认真作答:“眼下房价太高,我暂时不想买房,也许租个房住吧。”
辛开宇笑道:“也可以去昆明我那边住一阵再说。”他几年前去西南做生意,已经在那边买房了。
辛开明大摇其头,“小辰去你那儿玩可以,不能跟你一样满世界乱转。女孩子总要结婚的,不买房子也行,拿到拆迁款好好规划一下投资,别乱花了。也不用租房,可以搬去和小笛住,正好做个伴。”
李馨皱眉,她本能地不喜欢这主意,可此时当然不便说些什么。辛笛并不介意和堂妹同住,不过她只见辛辰飞快地对自己挤眼睛,显然是示意让她放心,不会住过来,不禁好笑,也对她眨眨眼。
菜陆续上来,辛辰今天显得胃口颇好,全没上次和路非一块吃饭的恹恹之态。路非替她盛汤,“你喜欢喝竹荪汤的,刚好这家有。”
辛辰轻声说:“谢谢。”
当然,他知道她的口味,他们以前不止吃过一次饭,除了在辛辰家里、楼下那个路非强烈怀疑其卫生状况的小餐馆里,路非还带她去过市内有名的大餐馆,却发现她居然对好餐馆的熟悉程度远超过了他,点起菜来都不用看菜单,吃饭时坐姿腰背笔直,样子斯文,自然全是辛开宇有钱又有闲时培养出来的。
她低头喝汤,李馨看路非那般毫不掩饰关切的眼神,暗自叹气,知道女儿和他大概是完全没可能了,同时看戴维凡正将辛笛爱吃的菜转到她面前,而辛笛顾着和辛开宇讲话,毫不理会。她想这个男人除了看着实在英俊得太不寻常,表现还算可以,就不知道自己这个宝贝女儿转的什么念头。
辛开明、李馨夫妇都并不爱说话,路非更是沉默,辛笛和辛开宇却聊得很开心,被冷落在一边的戴维凡有点没话找话地说:“辛辰,这家餐馆的LOGO好像是你设计的吧?”
辛辰点点头,这个LOGO还是两年多前戴维凡帮她接的第一个比较大的单子。她要价不高,出来的设计干净漂亮,餐馆老板十分满意,此后算在这行内慢慢做出了口碑。她指一下旁边那本装帧漂亮的厚厚菜单,“他们今年做的这份菜单上的图片也是我修的,老板迷上了摄影,设备上得很专业,可技术太烂,又非要自己拍,只能靠后期处理。”
李馨见戴维凡居然跟辛辰也认识,暗暗警惕,好在辛辰再没说什么,继续埋头大吃。
“路非,你得在这边待到项目结束吧?”李馨问。
路非踌躇一下,“这个项目结束后,我也打算长驻这边了。”
辛开明略微诧异,他知道昊天集团这个项目和路非所在公司的合作情况,一般风投公司的资金会分批注入,也会有人参与项目的实施,但不会全程跟进,而且那家风投公司在国内只有北京一个办事处,不大可能在本地专门设立分支机构。
路非的父亲路景中是他的老领导,他担任路景中的秘书长达五年,相互之间感情颇深,路家的家事他自然关心。眼下路景中在南方某省担任地方大员,女儿路是嫁给了昊天集团总经理苏杰,路非回国前后在风投公司的发展都很顺利,路景中一向对此表示满意。此时路非的说法却隐约包含着离开那家公司留在本地发展的意思,他记起妻子几年前在路非出国前对他说过、他当时深以为荒谬的话,再联想刚才路非对辛辰明显的关切,不禁沉吟。
辛辰的手机响起,她拿出来看看号码,略微皱眉,“以安,你好。”
“对不起,小辰,那天我喝多了有点失态。”
辛辰想了想,才记起他说的应该是前两天的酒吧巧遇,“没什么,过去的事了。”
“你在哪儿?我过来接你,一块吃饭,我有点事想跟你谈一下。”
“不好意思,我现在正在吃饭,有什么事电话里说好吗?”
冯以安沉默一下,“算了,改天再联系,再见。”
辛辰放下手机,发现包房内突然诡异地安静了下来,辛开明、李馨、辛开宇和辛笛都看着她,她一下意识到不该提到冯以安的名字,果然辛开明问:“小辰,是小冯吗?都分手了,他还来纠缠干什么?”
辛辰笑了,“没有纠缠,我们好久没见面了,只是问候一下。”
辛开明显然对再见仍是朋友这说法不感冒,“你上次说他都又交女朋友了,这种人不要多搭理,省得麻烦。”
辛辰笑着点头,辛开宇不免好笑,“辰子是大人了,会处理好这些事的,大哥你别操心。”
辛开明瞪了弟弟一眼,“她多大也是你的孩子,你总不记得这一点。”
从餐馆出来,辛笛与辛辰走在后面,“辰子,明天没事的话到我家来一趟。”
辛辰悄声说:“我明天去徒步呢,跟人约好了。”
“我爸不是说怕有泥石流不让你去吗?”
辛辰笑道:“不会,雨已经停了两天了,别跟大伯说,下午就回,很安全的。”
“真是搞不懂,这玩意也能上瘾吗?回来直接到我这儿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好。”
第二天是多云天气,山间空气新鲜,温度适宜,纵山的强度并不大,但有很大一片陡峭山坡基本没有路,荆棘丛生,全靠前面的男士挥开山刀开路,跟在后面还得小心翼翼,稍不留神会被利刺挂到。
辛辰经验丰富,自然没什么问题,只是从西藏回来后就开始赶工完成手头的活,体力没有完全恢复,不免有点气促疲惫。他们已经步行了四个小时,这会儿正在一处稍微平坦的地方席地坐着休息。
三年前Bruce就发现,辛辰徒步时几乎完全沉默,并不爱说话,现在显然还保持着这个习惯。他也并不介意,带点嘲笑地看着山坡下正摆姿势拍照的几个人,“真想不通,你会和他们混在一块。”
也难怪Bruce不屑,今天是常规路线,有几个人带了女朋友过来,完全跟不上进度,走不了多远就娇喘吁吁,而且酷爱摆姿势拍照留念,整个队伍被迫拖慢了速度。另有一个年轻女孩子,是外企职员,刚开始参加户外活动,开一辆红色小跑车,全套名牌户外行头,本来意态颇为矜持,今天看到Bruce后,出发时主动邀他同车,同时还委婉地说:“我的车太小,合欢还是坐其他车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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