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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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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热带风暴来了。

    宣传部长培训班开到一半,省防汛抗旱指挥部发出了蓝色预警,热带风暴罗娜正悄然在菲律宾以东的西太平洋洋面上形成,在向西北移动的过程中不断加强,将于三天后在楚西等沿海城市登陆。通知称,“罗娜”威力将是五十年一遇的。

    警报发出当天,陈默接到了县委书记董嵬的电话,说,陈部长,不好意思,罗娜来了,你的学习只怕要中断了。县委县政府决定,副县级以上领导要分别下到乡镇指导抗击罗娜的工作。请你克服一下,等结束了再找机会去学习吧,学校那边,我们已经给你请了假。

    有几个沿海县的宣传部长也接到了县里的电话。培训班一下子去了七八个人,只剩二十多人,上起课来也没意思,学校干脆把大家都放了回去,宣传部长培训班就这样半途中断了。

    陈默给部里打了电话,叫龙永寿安排司机来省城接。又分别给马宁,贺年寿等人打电话,说了要回去抗击罗娜的事情。打贺年寿电话的时候,恰巧那个叫韩娟的小女记者在旁边。听说陈默中断学习回去是为了抗击罗娜,韩娟抢过手机对陈默说,陈部长,我是小韩,韩娟啊。我想和您一起去陇水,报道一下陇水县抗击罗娜的工作,您看行不行?陈默笑着说,欢迎呀,只是,这次是很艰苦的,还可能会有危险,你不害怕吧?韩娟笑着说,我不怕,我到哪儿找您?陈默说,把你的手机号给我,等下我再联系你吧,我的车还要从陇水过来,估计下午才要到这里,我们连夜走,凉快。

    打完电话后,陈默干脆在寝室里睡了一觉,等待部里的车到来,也不知睡了多久,直到部里的司机小刘打来电话才醒过来。

    一个小时后,陈默他们上了车。先到电视台接了韩娟,一起在城里吃了晚饭。韩娟因为要去采访的是抗击热带风暴,有些兴奋,说,陈部长,我这次跟着你去陇水,有两个要求。陈默笑着问,什么要求呀,说说看?韩娟笑着说,第一个要求,请您从电视台抽一个摄像人员给我,我自己虽然带了摄像机,但扛不动。陈默说,这个好办,我叫县电视台给你派一个身强力壮的男摄像跟着你就是了。韩娟笑着道谢,说,第二个条件,我要始终跟着你到前线,你到哪里我要跟到哪里。陈默大笑,说,这个怕不成,前线当然要去,但不是跟着我,还是跟董书记和林县长吧。

    又半小时后,小车已经行驶在高速公路上了。龙永寿打来电话,问道,部长,小刘接到您了吗?陈默回答说,接到了,我们现在高速上。龙永寿就笑,说,连夜回来呀,其实不急的,你们可以明天早上回来,连夜回来也太劳累了。

    陈默问,现在县里的情况怎么样?

    龙永寿笑着说,像打仗一样,都动员起来了,县里还划分了责任区,我们宣传部的责任区在乌龙乡,重点是乌龙河沿岸的安全。我现在就已经在这里了,部里的所有同志都和乡干部一道进村入户通知农户。乌龙河沿岸,县委的牵头领导是您,县政府那头的牵头领导是张子诚县长,他也已经到了。您放心吧。

    乌龙河是陇水县的最大的一条河,也是县城的饮水源头,县城十多万人和酉县县城的十多万人,都饮用这条河的水。乌龙河早年进行了梯级开发,从陇水县城上去有四座大坝,应该说是具有相当强的抗灾能力的。当下,陈默问龙永寿,龙部长,四个大坝你们都检查了没有?目前四座大坝的蓄水高程是多少?如果下暴雨涨洪水,这四个水库可以蓄多少水?龙永寿汇报后,陈默说,龙部长,你看是不是和子诚副县长接一接头,我感觉这些大坝目前的蓄水高程高了一些,建议四座大坝同时开阐放水,把库容空出来。

    龙永寿回答说,部长,您考虑得真是太细致了,我马上给子诚副县长汇报。

    陈默说,我们估计要半夜时间才到县,另外和我一起回来的还有省卫视的记者小韩,你打电话给办公室值班同志,安排一下宾馆。

    龙永寿同意了。又说,部长,你从省城回来,不如就在楚西休息一个晚上,看看嫂子和孩子,明天再回到县里也不迟的。陈默笑着说,谢谢你,以后再说吧。

    挂了电话,陈默很觉欣慰。龙永寿和罗兰这两个副部长确实相当得力,尤其是龙永寿,统筹能力和组织能力都很强,而且干事也很踏实。真不明白这样的干部为什么只安排了一个正科级副部长的职务。在陈默看来,以龙永寿的能力,弄一个大局局长都是绰绰有余的。

    回到陇水县城时,已经晚上十点半了。小刘问道,部长,回不回宿舍?陈默说,直接去乌龙乡吧。小刘说,罗娜还在海上呢,也不急这一天半天的,还是休息一下吧。陈默说,罗娜虽然在海面上,但迟早要登陆的,我们就要抓紧没登陆这一两天的时间准备,这样吧,先把韩记者送去宾馆,我们再去乌龙乡。

    韩娟说,宾馆我就不去了,我跟着您去乡下。陈默笑着说,你还是去宾馆休息一下吧,去乡里没有地方休息。韩娟笑着说,我正想体验一下乡干部的生活呢。

    见韩娟执意要跟着,陈默说,那就一起去吧,到时候你不要说我没有告诉你哦。

    过了乌巢镇,乌龙乡还要继续向西走。此时月光已经升起来。月光很好,天空湛蓝,纯净得仿佛把人心都洗涤一次似的。陈默突然就来了情绪,说,小刘,可以关上灯慢慢走不?小刘笑了笑,说,可是可以的,但要保证领导的安全,关了车灯是违反规定的。

    陈默就有些失望,说,多么美的月色呀,开了车灯就看不清了。

    小刘说,我把车停下来,我们赏赏月再走也行。

    陈默笑了起来,说,翻过这个坡顶吧。

    一会儿后,车终于爬到山顶了,眼前的一切豁然开朗。车灯熄灭,打开车门,月光一下子泻进来,如同淌下一条银河。陈默下了车,沐浴在月光下。暴风雨前的燠热一下子被清凉的月光吸尽,陈默感觉月光一直照进自己的心里,心也透明起来,通透起来。

    从山顶上看去,远近山峦皆朦胧如梦境。山下,可以看到县城的万家灯火,如同繁星。

    真美呀。陈默的身后,韩娟张开双手,感叹起来。陈默此时心地纯净如水,有多少年,一颗心为欲望役使,从而对这美好月光错过了领略?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韩娟突然轻轻地吟了两句诗。陈默的心动了一下,刚刚自己心里回荡的,也正是张若虚的千古名作《春江花月夜》,这首写月光的诗,真是把千古的寂寞和感伤都写尽了,读后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忧伤感。陈默不禁接着吟了起来,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陈部长,您也喜欢《春江花月夜》?

    是啊,张若虚这首诗,既把月光的美描写到了极致,也把人生短暂的无奈和伤怀抒发到了极致。叹宇宙之无穷,哀吾生之须臾,读了不由人不生感伤。陈默沉思着,好像是在回答韩娟,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语。古人吟月诗车载斗量,但就我看来,真正最美的,应该算《春江花月夜》了。

    韩娟笑着说,我也是这样认为的,古人吟月,不过是几种境界,一种是抒发人生苦短的感伤,一种是抒发亲人两地的别离愁绪。但真正把这几种都融合在一起而能动人心魄的,也只有张若虚的这首了。

    陈默惊叹于韩娟对古诗词的见解,不由得也兴致盎然,和韩娟谈起古代吟月诗来。陈默说,中国古代吟月诗,最早见的应该是《诗经》中的部分作品,比较著名的如《诗经?国风?陈风》的诗句,月出皎兮,佼人僚兮。再接下来,《古诗十九首》也不乏吟月诗句,主题大多为抒发相思之苦,如明月皎夜光,促织鸣东壁。又如明月何皎皎,照我罗床帏。再后来的汉乐府诗中,写月亮的就更多了,有一首《听月诗》不太著名,但我比较喜欢,诗是这样写的,听月楼头接太清,依楼听月最分明。摩天咿哑冰轮转,捣药叮咚玉杵鸣。乐奏广寒声细细,斧柯丹桂响叮叮。偶然一阵香风起,吹落嫦娥笑语声。不说看月而说听月,确实让人耳目一新。再往下,文人诗中吟月的成分就更多了,李杜白居易等人都有写月的诗,尤其是李白最多,但我喜欢的只有《月下独酌》的几句,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

    韩娟不由得佩服起来,说,陈部长,想不到你对古诗是这样通晓,简直可以比我们的大学教授了。

    陈默大笑,说,不过是喜爱而已,哪能和大学教授比啊。

    韩娟说,我倒是比较喜欢张九龄的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虽然也是写情人相思之苦,但意境开阔。当然,杜甫的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也大类于此。至于苏东坡的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也许男人们喜欢这起句的奇崛,我倒是喜欢下半阕,不应有恨,何事常向别时圆和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两个人正谈着吟月诗,龙永寿打来电话,问到哪里了。陈默说,快了,在路上。龙永寿说,路不好,您叫小刘慢慢开,注意安全。

    路上,每当公路和乌龙河并行的路段,陈默都要把头从车窗上探出去,乌龙河在月光下泛出银一样的光来,有的地方则被山影笼住。到大坝的时候,可以看见有人在坝上走的小小的影子,可以想像是巡堤的人。这看起来无比平静的乌龙河,几天后就会变得波涛翻滚,势如奔马而面目狰狞了。这条河,既是陇水和酉县的母亲河,也是悬在两个县城头上的锋利宝剑。每次热带风暴,这里都是防范的重点,县里一大半的力量都摆在这条河的两岸。

    到了乡政府,龙永寿和几个乡干部模样的人从乡办公室里迎了出来。龙永寿快步走到车门边,给陈默打开车门,笑着说,部长辛苦了。陈默下了车,和龙永寿握了手,说,辛苦的是你们呀。你们在家担了千斤重担。乌龙乡党委书记侯军也过来握了手,说,陈部长,听说您从省里连夜赶来,我们很受鼓舞,您辛苦了。乡长卫强比侯军年龄大一点,高颧骨厚嘴唇,很憨厚的样子,只叫了一声陈部长,握了手就退到一边了。

    陈默接下来介绍了一下韩娟。大家都很热情,纷纷和韩娟握手道了辛苦。侯军请示道,陈部长,您看我们是进屋坐还是就在这院子里坐?陈默看了水泥地上洁白的月光,笑着说,还是在这院坝里坐吧,赏月谈事两不误,也凉快。侯军笑着说,行,只是蚊子多了一点,我叫他们多烧一点蚊香。

    当下几个人就折回办公室搬凳子,在院坝里摆成一圈,乡长卫强不声不响搬来一个藤椅,一定要陈默坐藤椅。陈默也不推让,坐下了。

    侯军简单汇报了一下乡里抗击罗娜的部署。乌龙乡是县委宣传部和副县长张子诚的联系点。之前,张子诚副县长已经到乌龙乡召开了全体乡村干部会议,部署了工作。具体来说,就是要预防特大泥石流、滑坡等自然灾害的发生,确保乌龙乡境内的一座大坝安全。还要注意一些山塘水库的泄洪等等。侯军说,今天上午开完会后,全体乡政府干部和宣传部的干部都已经下到各村去了,重点是排查安全隐患,对一些可能发生泥石流和滑坡的村子农户发出警报,要求他们明天开始撤离投亲靠友,等险情排除后再回家。

    陈默特别强调地问了一下乌龙河各支流的情况。这些小河很容易暴涨,可能形成险情。侯军汇报说,已经加强了对每一条支流的监测,重要部位要责任到人,二十四小时值班。

    正说着,就听到汽车轰鸣,一辆三菱越野车开着大灯开了进来。侯军说,张副县长回来了。大家站了起来,只见车门一开,张子诚高大的身子下了车,后面跟着秘书小赵。张子诚隔老远就喊,陈部长,你回来了,我就有主心骨了,肩上的担子也就减轻点了。陈默连忙迎上前去,说,张县辛苦了,这个时候才回来呀。张子诚一身的灰土,看来确实是跑了不少地方,握手的时候竟然感觉他的手上粗糙异常。张子诚显然是累坏了,走过去一屁股就在陈默的藤椅上坐下来,对着陈默说,去了一趟企业。听说你回来了,我立即就赶了过来。陈默笑了笑,说,正和侯书记他们谈一下防灾减灾的部署,你就来了,你先洗把脸吧。

    张子诚也不客气,叫侯军,给我打盆子水来,再辛苦你们食堂大师傅给碗面条。侯军答应一声交代下去了。一会儿就有人打了一盆水放在张子诚面前。张子诚蹲下去捧着盆子喝了一口水,在嘴里呜噜呜噜地漱了一下,噗地一声吐了,笑着说,路太烂,一转车轮就像是打仗,嘴巴都塞满沙子了。

    张子诚洗了脸,才稳坐下来,说,部长,知道你要来,我本来是要等你的。但想到广源公司的硫酸厂就在乌龙河边上,不太放心,就去了那里。

    广源硫酸厂在乌巢镇那边,离这里有三十多公里路程。陈默不由得佩服起来,张子诚在县里人缘不太好,特别是三德集团改革改制上,他坚持自己的立场不肯妥协,弄得大家都不愉快。广源公司是三德集团剥离出来的一个公司,董事长就是陈默的老同学刘金锋。当下陈默问道,那边不会有什么事吧?

    难说。张子诚沉重地说。我给刘金锋打了招呼,要他从明天开始停产几天,等罗娜过去了再行生产,效果不太好。估计因为改制的事,他可能对我有意见,对我不理不睬的,我感觉并没有引起他的重视。

    陈默笑着说,这个刘金锋,好心被他当成了驴肝肺,明天我再给他打个电话,这事还真是不能马虎,出了事不得了。

    一会儿面条端来了,一人一碗。吃了面条,张子诚的精神好多了,笑着说,我给部长汇报一下乌龙乡的抗灾部署?陈默笑着说,我们谁跟谁呀,刚才侯书记和我们龙部长已经汇报了。有个事我倒是要和你商量一下,这次抗击罗娜,我们宣传系统全体出动了,我感觉,还是要抽一些人出去跟踪全县的抗灾,多作一些报道。

    张子诚就笑,说,宣传系统的干部当然是由你调配呀。

    陈默笑着说,现在不分什么系统了,由你一起调配,只把广播电视的几个记者摄像人员抽出到各个抗击战场去采访。另外,这位韩记者也要下到书记县长他们的点上去,把我们县的抗击罗娜主战场的情况向省卫视报道。

    天已经很晚了,蚊子又多,虽然周围烧了几盘蚊香,但还是营营嗡嗡地围着人转。陈默见张子诚很疲倦,就提出休息了吧,明天还要早起呢,你已经很累了,可陪不动我。张子诚就笑,说,确实,我现在最渴望的就是睡一觉。

    陈默问侯军道,张县长休息的地方准备好了没有?侯军说,乡里没有招待所。好在乡干部都下村去了,我们把钥匙全扣了下来,由秘书领着大家到乡干部的房里休息吧。

    侯军很细心,给陈默、张子诚、韩娟分的是女干部的房子。陈默分到的是乡妇联主席的房间,躺在洁净的床上,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早上陈默起来得很早,一起床就发现天已经不知不觉地变了,昨晚还湛蓝如镜的天空,此时已经阴云密布,那些浓黑的云黑得就像泼墨一样,密不透风地向大地压来,让人有一种窒息的感觉。

    乡党委书记侯军也已经起床,坐在台阶上眼睛盯着陈默睡的房间,陈默一起床他就发现了。侯军立即端来了一盆清水,还有洗漱的杯子,说,陈部长您起床了,先洗漱一下吧。陈默也不谦让,洗了脸,问道,张县呢,还没有起床?侯军笑着说,估计还没有吧,这两天张县是太累了。陈默说,让他多睡一会儿,别累坏了。

    聊了一会儿,陈默就发现不对劲,张子诚的那台三菱越野车不在乡政府院里。陈默说,不对吧,子诚县长肯定是早就出去了的。侯军说,不可能,我算是起床很早了。陈默就叫侯军去房间里看一看再说,侯军答应一声去了,好一会儿回来说,陈部长您还真是神仙,张县长还真走了,给您留了一个条子。陈默就笑,说,什么条子?侯军就笑着说,您自己看吧。

    陈默接了条子,是张子诚力度很大的草体。陈部长,我去各村走一走看一看,你在办公室坐镇指挥,随时保持联系。张子诚。

    七点多钟的时候,大家都起来了。陈默安排车下各个点去接已经下村的编辑记者摄像人员,由龙永寿把这些人每二人一组分到各处。还把县有线电视台最强壮的一个摄像配给韩娟,负责跟着县委书记董嵬。安排好后,立即用车送到各个领导的点上。韩娟不怎么想离开陈默,说,我就跟部长在一起,报道这里的抗灾工作。陈默笑,说道,韩记者,你不是想发现最有价值的新闻吗?想发现最有价值的新闻,就要跟着主要领导才行。韩娟只得噘着嘴上车去了。

    一切安排好后,陈默给县委书记董嵬和县长林之风、县委副书记彭一民等各打了一个电话,报告自己已经到了乌龙乡。董嵬很高兴,说,陈部长你昨晚就到了啊,也不在家里休息一下?省里的记者也给你拉来了?你的安排很好。你在那边,要注意安全啊,不一定要亲自去现场。我还是那句话,领导同志主要是当好指挥员,而不是去当战斗员。

    陈默笑着回答说,谢谢书记关心,我们会注意安全的,也请您注意安全。

    草草地吃了早饭,陈默叫小刘开了车走回头路,沿路去第一坝看一下泄洪的情况,侯军同行。侯军说,泄洪的事,乡里已经和大坝管理所协商了,但目前管理所还没有执行,按属地管理原则,第一坝虽然在乌龙乡境内,但主管部门却是县水利局。没有水利局的命令,他们就拖着不办。另外,下游的大坝也还没有大量泄洪。陈默就有些忧虑,作为灌溉和发电为主的水库,大坝蓄水就是蓄钱,大坝放水,主管部门很是心疼的,工作也不好做。

    乌龙乡下游有两个库都处在乌巢镇的地盘上,联系领导是彭一民。陈默就在车上打了彭一民的电话。电话一通,陈默就笑着说,彭书记,我正在往你那里赶呢,在不在乡政府?彭一民说,查岗来了啊。陈默说,要说查岗也只有你来查我的岗呀,我是沿河看一下有没有险情。彭一民说,乌龙河梯级四个水库,是这次抗击罗娜的重点,这些年来县里狠抓了大坝的加固工作,问题不太大。

    陈默就感觉彭一民心里也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笑着说,大坝的坚固我想是没有问题的。只是,我感觉蓄水高程还是高了一些,留下库容不足。你是不是和水利部门协商一下,多开几闸门,泄水流量再大一点,时间不多了。

    彭一民就笑,说,王县长的金水银水,他舍不得呀。王县长叫王富贵,主管水利电力。在工作分配上,话说是分工负责,协调配合,其实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都不愿意让别人插手。当下陈默笑着说,你还是和老王再商量一次。为了保险起见,水库还是多放点水。这个罗娜是来者不善啊,蓝色警报是最高警报,我们思想上不能忽视。

    彭一民笑着说,行,我再给他打一个电话,毕竟是他主管的嘛。

    陈默心里很急,却也不好说什么,罗娜登陆的时间已经越来越近了,四个水库就是把所有闸门打开,二十四小时之内也放不了多少水。

    看了第一坝后,侯军问陈默现在往哪儿走?陈默说,继续往下走,去乌巢镇。侯军不说话,上了车。陈默笑笑,看来侯军对官场规则还是很懂的。陈默去乌巢镇,那是多余,各管一片,只要保证自己的地盘上不出问题也就行了。这个时候去别人的地盘,不讨好不说,弄不好还要被别人看成是好权。这一点陈默焉能不知。但四个水库的安全是重中之重,彭一民重视不够,不容他多想。一路上,他们又到第二坝、第三坝管理所看了一下,了解了一下情况,管理所倒还是很负责的,巡坝员二十四小时巡回。看了三坝管理所后,第四坝在另一个责任区,不在乌巢镇里,也就不必看了。陈默就直接去了乌巢镇政府,镇政府大院里,彭一民正在发布着什么,几个负责联络的乡干部进进出出,那情景就像是战争电影中首长发布命令的样子。见陈默进来,彭一民说,就这样,大家去落实吧。乡干部们答应着,散去了。

    彭一民请陈默坐下,说,我已经给王富贵打电话了,他答应统一协调四个水库的泄水工作。哪个库先放,哪个库后放,这是专业问题,我们就不懂了。陈默听了,才放了心。

    聊了一小会,陈默就要上车回乌龙乡。彭一民笑着说,还有点时间,一起吃中饭吧,吃了再走。陈默笑,说,今天就是有龙肉给我吃,也安不下心呀。说着上了车,侯军和彭一民道了再见,车就往回开。在路上,陈默就想到了张子诚说过的广源公司刘金锋不太重视的话来,就掏出手机给刘金锋打了一个电话。电话彩铃响了好一阵也没有人接,正想挂上时,却通了。电话一通,陈默就听到刘金锋那头懒洋洋地问,喂,哪位?

    陈默一怔,刘金锋当初绕着弯子想方设法找他陈默,手机里不会不存有他的名字。想着,陈默就有些明白了。当初刘金锋找他,不过是要在改制中分一杯羹。陈默所以没有接这个茬,得罪这个老同学了。如今,刘金锋没有靠他陈默,那一杯羹仍然分到了。说不定,刘金锋还特别地要小小鄙视一下他呢。陈默就想把电话掐掉算了,但想了一想,还是没有掐,说,老同学,我是陈默,听不出来了吗?

    哦,是陈部长呀,得罪得罪,这几天忙得,没看清是你的电话。刘金锋那头笑着说,陈默身上就起了鸡皮疙瘩。这个刘金锋,还真是睚眦必报,小小的一件事,就敢给你来一个现世现报。陈默想着,嘴上却说,老同学,别部长部长地叫了,还是叫我陈默的好。你顺利拿下广源公司,我还没有得向你表示祝贺呢。

    刘金锋那头哈哈一笑,说,陈部长说笑了,就我那两个破厂子,有什么祝贺的。以后还要请部长你多多关照呢。

    话说到这一步,再聊下去就没有意思了。陈默压住心里的厌恶,说,刘总,听说你们广源公司在乌龙河这边有一个硫酸厂?刘金锋那头就哈哈笑了起来,说,陈部长,就没有什么事能瞒你的,肯定是张子诚给你说的吧。张县这个人,见风就是雨,昨天还跑到我厂子里去,勒令厂子停产抗击罗娜。这不信口开河嘛。停产,停一个小时知道我要损失多少?

    陈默气不打一处出,却压抑着不发态度,笑着说,老同学,罗娜来者不善,你还是要引起重视才好。生产固然重要,安全更重要,发财也要靠安全呀。刘金锋那头还是笑嘻嘻地说,我知道我知道,公司的抗灾工作也已经部署了,你放心吧。陈默说,不是我放不放心的问题,老同学,安全生产一旦出了事,是要负刑事责任的。安全生产是高压线,碰不得。另外,作为老同学,我还是要说你几句。张子诚副县长毕竟是县里分管工业的副县长,是人大代表选出来的。他的指示,你还是要执行。尤其是在现在这个特殊的时候,不要去算那一天两天的产值,斤斤计较那一天两天的收入。厂子停产全面抗灾,也是我的要求,请你理解。

    行,我一定照办。刘金锋那头笑嘻嘻地回答道。其实你误会我了,我哪儿看重这一天两天的产值和收入,不还是为了税收着想嘛。

    陈默再也没有耐心了,说,就这样吧,回头再聊。说着就合上手机盖,脸色都有些变了。陈默知道,刘金锋不过是在应付他,但作为宣传部长,他也确实拿刘金锋没有办法,自己的责任尽到了,只好由他去。

    回到乌龙乡政府,秘书报告说,各村驻村干部都打来电话汇报各村的情况了,基本上各方面的准备都已经就绪,就是灯笼坪村有些麻烦。

    陈默问,灯笼坪是怎么回事?

    侯军说,灯笼坪村有一个小组,十来户人家住在山腰上。这是一座比较陡峭的山,山体基本上是碎石形成,地表构造的破碎程度较高。前些年这山就曾发生山体滑坡,幸而离村子比较远,没有造成人员伤亡。昨天,乡干部到灯笼坪调查时,有村民反映山上斜面有很长的裂纹,村子里的一口水井也突然干枯了。因此,我们把这里列为可能发生山体滑坡的危险区域,要求所有群众撤离。还组成了一个撤离工作组,由乡长带队负责做群众工作。但群众故土难离,工作非常难做。

    侯军说完。秘书又说,今天的工作也很困难,只有二十来人撤离了,还有十多人没有撤离,一些撤离的群众受没有撤离的人的影响又回家去了。张子诚副县长刚刚从别的村子里回来,已经去了灯笼坪。

    那就好。陈默松了一口气。张子诚去了,问题就不会太大。陈默又详细问了一下乡直中小学和各机关单位的抗灾准备情况,得知各乡直单位和学生已经准备完毕,一些校舍不太稳固的村、片小学还提前放了假,才放下心来。

    下午,县委书记董嵬、纪委书记等领导到各乡镇督查工作,来到了乌龙乡。一见面,董嵬就紧紧握着陈默的手笑着说,对不起呀陈部长,学习都没有让你学安逸。乌龙乡这块就交给你了。陈默笑着说,请放心,我们一定坚守岗位。

    接下来,陈默就把防灾抗灾工作部署作了一个简单的汇报。陈默汇报时,韩娟就把摄像机打开了,一直对着他。汇报完了,董嵬笑着说,这个安排很妥当,也很有力,抗击罗娜,是对我们各级干部的一次考验。这次从省以下都实行指挥员靠前指挥,省委副书记易为同志今天赶到了楚西市,坐镇楚西市指挥。而市委龙孝义书记坐镇酉县指挥,下午可能要到陇水来。

    汇报结束后,董嵬问道,子诚呢,怎么不在这里?

    陈默说,张副县长这几天亲自巡回各地,部署和指挥防灾抗灾工作。眼下正在灯笼坪动员群众撤离。

    董嵬轻轻地哦了一声,说,下村干什么?要当指挥员,不要当战斗员。

    陈默不好说什么,领导如果对一个人形成了不好的印象,即使你赴汤蹈火,也不要指望得到什么好评价,心里就为张子诚委屈起来。

    送走董嵬时,陈默把韩娟留在后面,小声说,小韩,你刚才照着我干什么?韩娟不说话,笑了一笑。陈默严肃起来,说,小韩,在省卫视上,我的镜头不能超过一秒,要突出董嵬同志,还有县长林之风同志,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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