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宴北回到家,难得在家里看到苏景明,他的眼帘低垂下来,打算绕过大厅,走上楼。

“站住!”苏景明大声呵斥,“你的教养哪去了!”

苏宴北转身,单手插兜,倚在墙边睨他,冷冷嗤笑:“你说呢?”

严曼露和苏景明是商业联姻,两人之间毫无感情,自打生下继承人苏宴北之后,就经常不着家。

年幼的苏宴北被丢给苏老爷子带,偶尔苏宴北哭着要父母,苏老爷子便命他俩回来。

在苏老爷子的威压下,两人在苏宴北面前表演相敬如宾。

到了后面,也许是两看两相厌,竟连遮掩都懒得遮掩,明目张胆在苏宴北面前,彼此冷嘲热骂,甚至大打出手。

苏老爷子有回被他们气到脑溢血,双方谁也没发现,直接甩门走人。

等家里的佣人发现不对劲的时,送去医院已经迟了。

举办完苏老爷子的葬礼,两人都不想照顾苏宴北,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十岁的苏宴北丢进寄宿学校,不管不问。

苏宴北十六岁那年,严曼露的初恋情人从国外回来,死灰复燃的感情来得猛烈又迅速,她毅然决然抛下一切,直接和苏景明离了婚,丢下未成年的苏宴北,和初恋情人远走他国,不再回来。

严家丢不起这个脸,公开扬言将严曼露从严家除名,以后她的一切和严家无关。

苏景明被苏宴北的态度气到,拿起放在茶几的烟灰缸直接砸过去:“我是你爸!”

苏宴北头一侧,躲过烟灰缸。

玻璃的烟灰缸撞到墙上,碎裂成无数块。

飞溅出去的玻璃碎片划过苏宴北的脸颊,在上面留下一道血痕。

“说完了吗?”苏宴北也不去擦,任由它往外渗。

看到苏宴北渗血的脸颊,苏景明的火气稍稍降下来一些:“你邓姨下周出差,她女儿寄住在我们家一段时间,你好好跟她相处。”

“明天中午早点回来吃饭。”

苏宴北转身上楼,冷冷丢下两字:“没空。”

气得苏景明又砸了个果盘过去,只可惜苏宴北已经上楼,他想砸也砸不中。

郑丽发现温宛最近中午不会回去,而是留在教室学习。

对温宛抱有敌意的郑丽看不得对方好,中午跟着留在教室,并且用手机外放综艺节目,还边看边大笑。

温宛的解题思路又一次被郑丽打断。

她没去询问郑丽是否能小声一些,而是深呼吸一口气,利索地收拾东西,抱着教辅书走出教室。

中午的校园几乎没有什么人影,偶有鸟儿从这个枝头窜到另个枝头。

艳阳高高悬在天空中,犹如熊熊燃烧的大火球。热浪不断扑面,连空气都弥漫着灼烧的味道。

温宛径直朝实验楼后面走去。

前天晚上被困实验楼的时候,她意外发现蒲公英圃里还藏着一个凉亭。

凉亭伫立蒲公英中,被花海包围,远远望去像是被套上了白纱裙。

走近凉亭,温宛才发现凉亭里还有其他人在。

对方仰头躺在座凳楣子上,双手枕在脑后。

温宛刚想转身走人,对方没有什么感情的视线转了过来。

似若桃花的狭长双眼黑白分明,浓密的睫毛在眼睑绘出淡淡的阴翳,眉目的断口清晰可见。

一时间温宛竟不知道该走还是留。

她正想把空间还给对方,再另寻一处静谧的地方,却瞥到少年脸上的伤痕。

哪怕隔着一个凉亭的距离,温宛也能感受到苏宴北不同以往的低气压,黑暗,浓稠,凛冽。

想起那天晚上,他浑身是光的样子,温宛的睫毛颤了颤。

她摘下一朵蒲公英花球,朝着他走去。

“苏宴北,手伸出来。”

“嗯?”

温宛重复了一遍:“伸手。”

苏宴北把手伸出来,温宛将蒲公英花球放到他手上。

“吹一下。”

苏宴北照做。

白绒的蒲公英花球绽成许多小伞朵,飘飘摇摇扬向远处。

风一吹,其他的蒲公英也随之起舞。

漫天的蒲公英被风带向远方。

“好了,你的烦恼被风带走了。”

苏宴北抬眸。

温宛逆着光,白皙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周身的清冷褪去少许,仿佛冬日的冰雪初融。

秀发随风扬起,空气中弥漫着水蜜桃的香甜。

风有点大,呼啸的风声中,坏情绪在一点点坍塌,最后化成蒲公英,被风带走。

半晌,他收回视线,淡淡地“嗯”了声。

看到苏宴北情绪明显好转,温宛抱着书准备换个地方。

宛如洞悉她的想法,苏宴北不冷不淡地开口:“不用换。”

声音不轻不重,让人琢磨不透他的想法。

温宛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不用换地方。”

温宛留了下来。

且不说换地方要找多久,单凭头顶的大太阳,温宛都生怕自己在寻找新地点的过程里中暑。

直到午休结束,两人没有再交谈过。

仿佛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短暂的歇息过后,又各自离去。

接下来的几天,两人时不时在蒲公英亭相遇。

温宛没提及之前的事,苏宴北也不问温宛为什么出现在这。

少女低头坐在石凳上刷卷子,少年躺在座凳楣子上小憩。

双方互不干扰,却又意外地融洽。

郑丽蹲了几天温宛,没蹲到她,还弄得自己下午狂打瞌睡。

某天下午,郑丽打瞌睡被任课老师,在课堂上点评批评后,放弃了蹲温宛的想法。

温宛发现郑丽中午不再留在教室,她就没继续去蒲公英亭。

她默不作声,他也只字不提。

双方都没问对方为什么去,又为什么不去。

只是偶尔在其他地方遇见,彼此会用视线打招呼。

温宛进步很快,在特训班里,不管是随堂测试还是考试,都不再失分。

两人没了交流的契机,淡漠得像萍水相逢的人。

唯有苏宴北需要离开座位的时候,他们才会说上两句。

但那也仅限于“我要出去”、“好”。

时间一下子跳到9月底,中秋之后,联合数学竞赛初赛按时来临。

Z城设有初赛考场,不需要去别的城市考试。

试卷发下来,温宛先是从头到尾浏览一遍,做到心中有数,才动笔答题。

考到一半,外面噼里啪啦下起大雨。

水珠敲击在玻璃窗上,绽出一朵朵雨花。

有些学生被嘈杂的雨声影响,不断地翻动试卷,以此来缓解烦躁。

温宛坐在窗边,沉浸在数学的世界里,完全没发现外面在下雨。

时间一到,老师收走试卷,其他的学生陆陆续续离开考场。

原本的倾盆大雨,随着时间的流逝,此时也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温宛站在大楼的檐口下,正犹豫要不要冒雨冲出去。

突然,一件黑色的外套被人丢到她的怀里。

温宛抬起头,对方已经冒雨冲进了雨幕,只留给她一道挺拔的背影。

淡淡的洗衣粉味从怀里的外套飘来,随风窜入鼻尖。

温宛踌躇片刻,把黑色的外套披在头顶,跟着对方的步伐冲进雨帘里。

因为考场离十二中只有几个站点的距离,学校并没有派老师带队,而是由学生们自行选择交通工具前往。

温宛抵达公交车站牌的时候,那里站着不少学生。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她一眼就看到了苏宴北。

他站在站牌边缘处,清冷,淡漠,像是一颗苍劲挺拔的孤松,截然孤立在树群外。

喧闹和寂静被空气分割成两块区域,无法相融。

温宛犹豫片刻,穿过人声鼎沸的人群,走到苏宴北身边。

“苏宴北,谢谢你的外套。”

“嗯。”

温宛低头从书包里翻出一包纸巾,递给他:“擦一下吧。”

苏宴北接过,随手抽了两张纸巾。

公交车驶过来,人群争先恐后涌上去。

轮到他们的时候,前门挤满了人,连站的位置都没有。

司机让他们从后门上车。

温宛刚想上前投币,苏宴北先她一步,往投币箱塞了四块钱,然后转身下车往后门走。

手里还攥着两块钱的温宛,看着苏宴北的背影,心跳速度莫名加快。

她跟在苏宴北后面踏上公交车,然后找了个角落站着。

车厢里挤得像沙丁鱼罐头,闷热潮湿充斥整个空间,各种气味夹杂。

温宛感觉自己好似锅里油煎的牛排,火候再大一些,立马炭焦。

她打开书包,想从里面摸颗水果糖出来,用来缓解难受。

倏忽,一个急刹车,正在找糖的温宛踉跄两步,差点跌倒。

凭空出现的一只手扶住了她。

手指骨节分明,手背蓝紫色的血管清晰明显,过于苍白的肤色看似虚弱无力,实则爆发力十足。

温宛站稳后,小声朝他道了声谢,然后将摸出来的水果糖分给他一颗。

苏宴北接过水果糖,顺手想放进兜里,瞥到温宛糖果放进嘴里,瞬间展露出来的满足感。

他沉默了一下,然后跟着拆开包装。

接下来的路程,两人没再说过话。

联合数学竞赛初赛过后,迎来了举国欢庆的国庆节。

学生们像入水的鱼儿,乐不思蜀。

国庆的第一天,温宛被风怜拖出门。

大街上一片热闹,来来往往的人汇聚成一条河流,奔流不息。

风怜带着温宛直奔万达广场,去挑选给司哲的生日礼物。

司哲的生日和风怜是同一天,都在10月初。

刚走到万达入口,撞上从另一边过来的司哲与苏宴北。

巧,可真巧。

“到底是什么孽缘。”风怜小声吐槽。

“呵。”司哲睥她一眼,语气欠揍,“你可以晚来十分钟。”

“滚啊!”

“没学过,你示范一下?”

.......

温宛笑着看他们打闹,视线无意间和苏宴北相撞。

一瞬间心跳如鼓。

耳边的喧闹声,身旁的动景图,逐渐虚化。

世界在此刻清晰。

时光像是被按下暂停键。

一阵风拂过,温宛仿佛又嗅到了蒲公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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