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布既死,淮南平定。高祖遂下诏立其子长为淮南王。又因荆王刘贾为英布所杀,并无后代,下诏将荆地改为吴国,立兄仲之子沛候刘濞为吴王。刘濞既已受封,高祖重唤近前,将他相貌详细看了一遍,心中甚悔,不应封他,但因封王大典,已经举行,未便收回成命,乃对刘濞说道:“观汝形状,具有反相。”刘濞闻言,暗吃一惊,正欲分辩,高祖又用手抚摩其背,说道:“自此以后五十年,东南起有乱事,莫非就应在汝身上?但是天下同姓一家,汝须牢记我言,切勿造反。”刘濞听了,莫名其妙,却又不敢多说,只得叩头答道:“微臣万万不敢。”谁知到了景帝时代,七国之乱,就是刘濞倡首,果然应了高祖之言,此是后事。
十二月,高祖由淮南起行,路过鲁地,遣官具太牢祭祀孔子。此时太尉周勃领兵追击陈豨于灵丘,陈豨兵败被杀。周勃尽定代地,回见高祖复命。并报告陈豨降将所说,燕王卢绾,曾使其臣范齐,往见陈豨,私与通谋造反。高祖心想卢绾与我自少至今,交好最密,安肯生此异心,定是群臣见我宠爱卢绾,心中妒忌,造此谣言,不如召他到来,证明并无其事,也可塞住谗间之口,想罢,便遣人往召卢绾,自己命驾还京。
高祖一路西行,入了关中,将到长安,忽有无数人民拦路上书,去了一起,又来一起,沿途不绝。高祖心中觉得诧异,命将所上之书,逐件阅过,大都是告相国萧何,说他倚借权势,欺侮百姓,用贱价强买民间田宅。人民受亏,心内不甘,故来告发。高祖命左右将各书上所列价目,统行计算,不下数千万,高祖听了暗自欢喜。
及至到了长安,群臣闻信,出来迎接,高祖见了萧何,带笑说道:“相国乃向人民取利,得了许多便宜田宅?”因回顾左右,命将人民所上之书,尽数交与相国,又对萧何道:“君可自向人民调处息事。”萧何见说,也觉满面惭愧,收了书件,自去逐户清理。读者试想萧何身为相国,一向谨慎守法,为何此刻竟变成一个贪利武断之土豪?就中有个缘故。原来高祖此次亲征英布,临行虽命太子留守关中,仍自放心不下,只因久知萧何深得民心,恐他作乱。关中是个根本重地,若有摇动,天下去矣。说起萧何,虽是高祖故人,但人心难测,眼见连年以来,功臣谋反,已有数起,难保萧何不因此生心,于是时常遣使回到长安,探问萧何动静。
萧何见使者三番五次回京,并无要紧事故,只传高祖命令,问他近日所为何事,心中记得前此高祖在荥阳时,也曾如此。
又记得韩信被杀之时,召平教他言语,此时萧何倒也乖觉,心知高祖疑己,便又依召平所说方法,一面加意安抚百姓,一面尽将所有家财,报效军用。却又有萧何之客,见萧何但知守着旧法,毫不变动,遂对萧何说道:“君作此行径,灭族之祸不远矣。”萧何闻言大惊,急问其故,客道:“君今位为相国,功居第一,不可复加,高于此者,惟有南面称王而已。君居关中十余年,众心归附,主上所以时常遣使问君,因畏君深得人心,乘机尽据关中之地。而君反日夜劳苦,惟恐失了人和,岂非愈重主上之忌?今为君计,何不多买田宅,抑勒卖主,令其贬价出售,使人民生出怨谤,主上闻知,心中始安,君可免祸。”萧何闻言大悟,依计而行,后复有使者到来,见萧何终日求田问舍,外议哗然。回去报知高祖,高祖果然大悦。此次回京,一路又遇人民上书告发,高祖不惟不怒,反觉欢喜。其实萧何不过借此敷衍高祖,待得高祖回来,仍将所买田宅,归还原主,或照原价补给,一时谤议,也就息了。
萧何生性本来忠厚,虽然弄假一时,今见高祖回京,料想他心中更无疑忌。便仍旧复他本色,一心一意为国为民,实心办事。一日因见长安地方,自从建都以来,已有数年,人民迁居到此者,日多一日,人烟渐渐稠密,原有田地,不敷栽种,尚有多数贫民,无以谋生。又想起上林苑中,空地甚多,荒废可惜,不如任民耕作,官中又可收取稿草为禽兽之食,似此一举两得,于是也不更向他人商量,便向高祖奏请。高祖听了大怒道:“相国想是多受商人贿赂,所以茸他来请苑地。”遂命将萧何交与廷尉,上起刑具,下在狱中。萧何吓得目瞪口呆,不敢分辩。此时高祖箭疮未愈,身体不快,每多暴怒。群臣见萧何被囚,也不知因为何事,未敢保救。
高祖既囚萧何,怒气未息,一日适值闲坐无事,王卫尉在旁侍立,因乘间上前问道:“相国有何大罪,陛下立时将他系狱?”高祖道:“吾闻李斯为秦皇帝丞相,有善归主,有恶自受,今相国多受人金钱,为民请吾苑地,自己博得名誉,吾故将他系狱。”王卫尉道:“萧相国因见此事有益于民,故特上请,此真是宰相应尽之职,陛下如何反疑相国受贿?且陛下前在荥阳,与项羽相拒数岁,近又亲征陈豨、英布,皆系相国留守,当此之时,相国若怀私意,只须一动足间,则自关以西,皆非陛下所有,相国不当此时谋得大利,今岂反贪商人之金?
况秦皇帝即因不闻其过,至于亡国,李斯之事,何足为法?陛下对于相国,未免看得太浅。”高祖被王卫尉驳得无言,但他心中终是不悦,不得已遂遣使者持节赦出萧何。萧何此时年纪已老,平日本是拘谨之人,更兼被囚数日,幸得赦出,愈加戒慎,随着使者入见高祖。高祖本来赐他剑履上殿,如今他却脱履跣足,上前谢罪。高祖见萧何近前,便说道:“相国罢了。
相国为民请吾苑地,吾不许,吾不过为桀纣之主,相国便成贤相,所以吾特囚系相国,欲使百姓知吾之过。”萧何听了高祖语意,明明是责备他沽名钓誉,自悔作事失于点检,经此一险,从此更加小心,高祖气平,却也如前看待。
几日之后,高祖所遣使者自燕国回京复命,说是燕王卢绾,自称患病,不能来京。高祖听说,心想卢绾与我交情,何等亲密,岂有不能相信之事?如今召他不来,莫非起了异心。又转念道,或者他真是抱病,也未可知,但无论如何,总要问个明白。遂命辟阳侯审食其、御史大夫赵尧往迎燕王来京,并查明有无与陈豨通谋之事,二人奉命前往。未知卢绾有无反谋,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