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心一路攀援跳跃,在林子里东一转西一转,末了在一棵老树下面停了脚步,仰头对着树上的苏桃轻轻唤了一声。
苏桃缩在厚棉袄里,怀里搂着大猫头鹰。大猫头鹰虽然是个以和为贵的好妖精,但是嘴若金钩目如明灯,一脸凛凛的凶相。苏桃提心吊胆的蹲在树上,头脸全被包裹严了,唯有双手没有手套,只能掖在大猫头鹰的翅膀下。忽听树下有了动静,她低头望下一瞧,一颗心登时一轻,在围巾里面闷声闷气的叫道:“无心!”
无心站在树下一拍巴掌,然后向上张开了双臂。苏桃放开大猫头鹰,两条腿蹲久了,统一的僵硬麻木,两只套着大棉鞋的脚也成了冰砣。险伶伶的横向挪到一根粗树枝上,她气喘吁吁的做出预告:“我要跳了啊!”
无心对她招了招手:“快!”
苏桃闭了闭眼睛,蒙在脸上充作口罩的一层棉布外面凝了一层白霜。自言自语的又咕哝了一句,她说:“我真跳了啊!”
然后不等无心回答,她张牙舞爪蜷着腿,一头向下栽去。而无心高估了自己的胸怀与力量,苏桃从天而降,当场把他砸了个四脚朝天。合拢双臂抱住了怀里的苏桃,他先是狠狠一闭眼睛,随即呼出一口白色雾气,对着上方满天的星辰笑道:“桃桃,我成功了!”
苏桃下意识的想要挣扎起身,可是背着夜空对着雪地,她犹豫了一下,忽然想在无心身上再趴一会儿:“他们都逃了吗?”
无心伸手去推苏桃:“逃了,全进山了。桃桃,起来,我怀里还藏着一条白娘子呢,别把他压扁了。”
苏桃这才意识到了白琉璃的存在,立刻连滚带爬的起了身,又使出吃奶的力气扶起了无心。无心抬手抹去了她眉毛睫毛上的冰霜,然后攥住她的一只手,匆匆的继续前进。一阵夜风掠地而来,卷起了一层白雪沫子;林中的树木随之打起了哨,声音如同鬼哭狼嚎。苏桃抬手扯下遮住口鼻的棉布,一路喘得呼哧呼哧,本来林子里已经天寒地冻到了极致,可是她在齐膝深的积雪中奋力调动着两只沉甸甸的脚,竟然走得头上热气腾腾。一只手伸出去和无心十指相扣了,手心也是汗津津的总不干爽。
大猫头鹰不消吩咐,自动的盘旋在他们上空。飞翔的速度自然大大的快于行走,他在前方飞飞停停,末了等得不耐烦,竟然试试探探的蹲上了无心的一侧肩膀。无心一手领着笨手笨脚的苏桃,一手拎着他的武器,怀里还暖着一条冷冰冰的白琉璃。肩上平白无故又加了好几斤分量,气得他一边走一边发牢骚:“你是只小鸟吗?你比老猫都重,装什么小画眉?”
大猫头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听不见。还是落在无心的肩膀上更安逸,否则飞快了不是,飞慢了也不是,还得时常东张西望,生怕半路跟丢了。
无心知道他是个温吞性子,从来不受刺激,所以不得不多说几句:“你怎么还学会偷懒了?你又不是鸡,为什么非要让我扛着你?”
大猫头鹰稳稳的抓住了他的棉袄,钢勾似的爪子戳破了外面一层粗布。无心没发觉,他也不提醒。
无心叹了口气,知道自己即便吵破了天,也只是一场独角戏。大猫头鹰天生的没脾气,而自己的双手都被占用,又没有余力把他从自己身上摘下去。
无心挣命似的往前走,先还遥遥的偶尔听到一两声枪响,后来周遭只剩了风声雪声,显然他们已经彻底远离了农场。
苏桃实在是撑不起自己这一身装备了。弯着腰低着头,她恨不能走成四脚着地。身边的无心刚一停顿,她便一屁股跌坐在了大雪地里,上气不接下气的告诉无心:“累死了……心都要跳、跳出来了……”
无心跪在了她面前,先是摸了摸她的头脸,见温度不算低,便转而去脱了她的大棉鞋。苏桃的脚已经冻得没了知觉,摆成什么样是什么样,没了鞋袜也不知道冷。无心抓起一把雪放在手里搓了搓,然后握住了她的一只赤脚。搓过冰雪的手掌升了温,再去抓雪也不为难。苏桃静静的望着他,心想他知道自己平时不怕冷不怕热,只有一双脚总是缺少热量。知道,也记得,自己都不记得了,他还记得。一只脚被他用雪搓热了,另一只脚又进了他的手中,一切都像是理所当然,无心微微低着头,搓着搓着忽然抬眼向她一笑:“热了没有?”
苏桃也跟着笑了:“热。”
无心拿起鞋袜为她重新穿上,然后拍了拍手上的残雪。苏桃收回双脚系了鞋带,同时小声问道:“你呢?”
无心撵走了肩膀上的大猫头鹰,同时发现这只坏鸟抓出了自己的棉花:“我?我不冷。”
苏桃用雪洗手,洗得手心发烧。起身走到无心身后,她用滚热的双手捂住了无心的耳朵。无心愣了一下,可也没有躲闪。苏桃的手,暖烘烘的,脏兮兮的,眼巴巴的,是非要为他做点什么的架势;掌心带着潮气,潮气又有温度又有力度,活蹦乱跳的温暖着他。
无心本来没打算在雪地上久坐,可是因为苏桃献宝一样伸出的两只热巴掌,他在雪地上跪出了两条小腿深深的形状。最后仰头转向身后的苏桃,他看到了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原来苏桃弯着腰探着头,一直在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目光直勾勾的,几乎带了傻气。
无心收回目光,东倒西歪的站起了身:“不走了,我们找个背风的地方等天亮。”
苏桃跟上一步,心中忽然很有话说。可是那话千头万绪,却又不知从何说起。说什么呢?说无心好?无心当然好,不用她说,说了倒显得生分。谈谈未来?未来自然还是流浪,况且大半夜的,也不是个畅谈的时候。苏桃思来想去,想到最后抬头看了看身边的无心。无心正在数着星星辨认方向,一个脑袋仰到了极致,从耳根到下巴,是一道清晰柔和的线条。无心除了一双眼睛有些阴森,其余部分全都长得恰到好处。苏桃默默的凝视了他许久,倾诉的欲·望渐渐消失了。
一切尽在不言中,她很笃定的相信在她和无心之间,早已存在了契约,虽然他没提起,她也没挑明。
契约关乎着他们的一生一世,即便他不提起,她也不挑明。
在一道杂乱的灌木丛后,无心就地捡了几根枯枝,放心大胆的生起了火。农场的民兵们只要存有半分理智,就不会在深更半夜里追进森林深处,所以他们满可以尽情的点火取暖。大行李藏在山下,要等天亮才能去取,苏桃从怀里摸出两个棒子面饼子,放在火上慢慢的烤。饼子冻得好像石头,然而也能烤出一点甜香气。
饼子的表面略略焦糊了,表明这道夜宵已经可以入口。无心从苏桃的手中接过饼子,因为食欲澎湃,所以对着饼子张大嘴巴,还额外深吸了一口气。然而就在他要狼吞之时,大猫头鹰忽然慌慌的降落到苏桃身边,挤挤蹭蹭的往她怀里钻。无心咬着饼子抽抽鼻子,结果嗅到了浓郁的妖气。
灌木丛中起了沙沙的响动,一个皮毛蓬松的大白脑袋从一株矮趴趴的榆树后面伸出来了:“呀!你俩还吃上啦?”
无心含着一口饼子,愁眉苦脸的把头一扭。而苏桃放眼一瞧,这回不需无心吩咐,很自觉的打了招呼:“狐狸好。”
大白狐狸龇牙一乐,满嘴鲜血,牙缝里还嵌着几根羽毛:“无心,你真是没个正经,有闲心去救别人,没闲心管管自己的丫头。瞧我大侄女多可怜,都冻成这个逼样了。”
无心把手一挥,恨不能一拳捶扁了她:“有事你请说事,没事好走不送。”
大白狐狸摇头摆尾彻底钻出了灌木丛,态度非常的好:“你吃不吃鸡?”
无心不假思索的答道:“白吃当然吃!”
话音落下,大白狐狸身后挤出了一只红狐狸。这红狐狸一嘴叼了两只大公鸡,鸡脖子全被咬得半断不断,两个鸡脑袋随着红狐狸的动作晃晃荡荡。大白狐狸得意的瞟了死鸡一眼,然后自报佳绩:“今天算是过了瘾,现在农场里面只剩鸡崽子了!”
无心盯着大公鸡,口水开始充沛:“大白,两只鸡都是给我们吃的?多谢多谢,我早就看你不是一般狐狸。这鸡可够肥的,算你豪爽大气。”
大白狐狸一瞪眼睛:“想得美!姑奶奶这里没有白食给你吃!想要吃鸡,就得帮忙!”
无心眼里有了鸡,嘴巴就不思念饼子了:“看在鸡的面子上,我能帮一定帮。”
此言一出,大白狐狸的身后热闹了,一只红狐狸驮着一只细条条的小黄鼠狼,闪电似的从灌木丛外飞跃过来。原来大白狐狸素性嚣张,在农场鸡棚里由着性子作乱,既非正经偷鸡,也非正经吃鸡,而是肆意祸害,咬得遍地死鸡。农场里的工人受了惊动,叫了民兵出来救鸡,大半夜的也摸不清情形,只知道农场受了大损失,鸡棚内外到处都是鸡血。大白狐狸是不怕人的,带着部下公然逃窜。红狐狸们也机警,唯有小黄鼠狼最弱,不但落了后,而且还被民兵用鸟枪打伤了后腿。一队狐狸中,只有大白狐狸法力高强,能够化成人形,可是心不灵手不巧,并不能充当医生;于是她灵机一动,决定追踪无心,让他出手去救小黄鼠狼。
正如她所料,无心看在鸡的面子上,很愿意帮这个小忙。把匕首放到火上燎了燎,他把细细长长的小黄鼠狼抱在腿上,用刀尖去挑它伤口中的铅弹。在他忙碌之时,大白狐狸不甘心安静旁观,没话找话的要和他聊:“无心,你明天去哪里?”
无心大睁着眼睛低了头,攥紧了小黄鼠狼的细腿:“明天?明天我想下山,到县里去。”
大白狐狸把嘴一张:“你要走啦?”
无心刀尖一颤,挖出了一枚小小的铅弹:“没错。总在山里住,非活成野人不可,再说现在山里也不算安全。”
大白狐狸把嘴合上了:“嗷,我还挺舍不得你哩!”
无心发现小黄鼠狼的肉里还藏着一枚铅弹,于是聚精会神的继续去割伤口,疼得小黄鼠狼三个爪子乱蹬,口中咔咔乱叫。无心不为所动,专心致志的对着第二枚铅弹使劲:“大白,我不信。”
大白狐狸啐出一根鸡毛,顺便检讨了内心,感觉自己的确是没什么诚意。面前的无心忽然一抬头,鼻子里又低低的“嗯”了一声,正是第二枚铅弹顺着刀尖的力道弹入了火中。俯身把嘴唇贴上小黄鼠狼的后腿,无心连泥水带鲜血的吸了一口,紧接着扭头吐到火里。小黄鼠狼长条条的瘫软了身体,叫都不叫了。
从棉袄的破洞处开始撕,无心撕下了一条棉布,缠裹了小黄鼠狼的伤腿。红狐狸放下公鸡走过来,叼起小黄鼠狼一扭头,把它放到了另一只红狐狸的脊梁上。无心转身对着大雪地又吐了几口唾沫,然后笑眯眯的爬过去拽过了大公鸡。公鸡肥极了,而从现在开始到天亮,时间正够他和苏桃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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