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燚他们有一个三十多岁的辅导员,但性格是个二次元的萌妹子,好用身体讲课,讲到狮身人面像,她就一动不动趴在讲台上,用印度普通话做解说;说到杭州西湖白娘娘,也要竖着俩手指假装施法来回转悠,当时全班同学都在笑,只有杨燚一个人面无表情,脸上好像写着“前方高能预警,12点钟方向有个傻子”。
其实是他已经收到了许念念二十条短信,全是针对那张照片的,内容太恶毒不忍分享。下课后两个人唇枪舌剑,从教学楼到食堂再到寝室,从下午5点直接对呛到晚上11点,杨燚在吵架质量上比不过许念念,但在气势上略胜一筹,当他破罐子破摔大吼一句“老子就是喜欢抱着别的女人”之后,吵架气焰瞬间跌入冰点,许念念在电话那头安静了几秒,然后用一口非常欠揍的播音腔说,“好啊,那今后的路,祝你好好走下去,姐我在开车。”
许念念利索地挂掉电话,哭成狗。
到了11点半,寝室断了电,杨燚坐在凳子上,气得一边学北京话“你丫我丫”地骂一边把手机滑上滑下,屏幕光线一亮一灭地打在他表情皱成一张树皮的脸上。直到手机没电关机,屏幕暗了下来,他才突然停下手,好像意识到什么,骂了一声连忙冲出了寝室。
当时每个宿舍楼的电是由一个供电系统操作的,但每层楼分别有一个电箱,打开电箱重启系统就可以恢复该层的供电,但是电箱都会上锁,而钥匙都在宿管阿姨那儿。所以当时有胆大的男生会趁阿姨不在的时候,潜进她房间把钥匙偷出来。但杨燚一直特别正义,他说,“见过帅哥干这种苟且之事吗”,其实是自己胆子小,每晚断电后看到隔壁楼的夜夜笙歌也是各种羡慕。
情绪激动的杨燚到了楼下,发现宿管阿姨已经睡了,他看了眼时间,情急之下直接用灭火器把电箱给砸开了,电闸一合来了电,转身就奔回寝室充电。
在12点整,他拨通许念念的号码,响了好久对方才接,也不管她那声跟包租婆一样的“干吗”有多么不动听,杨燚都还是真心说了一句“老婆,生日快乐”。
于是两个人又和好了,女生都是这样,以为离开对她好的人,难过的会是对方,结果难过的还是自己。男生则不同,除非自己真的不喜欢了,否则无论怎样的打闹和离分,他都觉得一段感情不会真正结束。
杨燚砸电箱的事第二天就被文明检查部的人查出来了,说是要追究责任,给处分,当时杨燚差点就被背后捅刀的同学供出来了,最后是辅导员把这事儿压下来的。她说,杨四火同学平时都走偶像路线,这么简单粗暴的事他肯定做不出来,你们相信是他做的吗,我反正是不相信。
语气跟鲁豫似的。
杨燚当时觉得辅导员不仅心理是个低龄妹子,看来智商也是。结果后来她单独找杨燚谈话说,你跟你女朋友吵架,我在食堂都听到了,下次别用灭火器砸电箱,好歹用个扳手啥的,神不知鬼不觉啊。四火同学,要从根源上杜绝晚上奢侈用电,就白天多跟女朋友打打电话。
杨燚当时就想跪了,他觉得从中学到现在,没遇到过这么好的老师。
大四毕业期间,许念念跟妈妈商量去北京找工作,打算去个靠谱的外企,本以为能跟杨燚手拉手过上安稳的同居生活,结果他中二病又犯了,无故萌生出要当明星的想法,在同学们为就业奔波的时候,他只身跑去上海报名了某选秀节目,结果在初试还没见到导师之前就淘汰了,说才华太单一,就在他准备离开的时候,在报名处看到了路望。
后来他们以组合形式成功通过初试,杨燚弹吉他,路望唱歌,一个阳光帅哥,一个忧郁美少年,黄金组合,让众多少女春心荡漾,他们在四位导师面前唱了首一起写的原创,直接拿了通关卡。路望说,“这首歌是唱给我女朋友的。”杨燚当时就惊了,问他,“这些年,你有跟向语安联系过吗?”路望说“偶尔”,“她有跟你说些什么吗?”路望摇摇头。
杨燚突然很难过,当初四个人明明那么好,现在距离生生把这段感情拉扯成寒暄的客套。关于向语安的那个秘密,就让它永远成为秘密吧,不是每段青春故事都要圆满,你喜欢的人和喜欢你的人手拉手踏入夕阳红才叫爱情,那些起承转合不是大爷大妈看的黄金档剧场,有遗憾,才是生活。
后来他们还是没能进入决赛,那张被杨燚过于紧张而揉皱的通关卡,成了他送给许念念的最后的礼物。
许念念迷蒙地睁开眼睛,杨燚一张霸道的大脸杵在她跟前,吓得她不小心按下了方向盘上的喇叭,转头一看,长长的车队还是没有动静。
“有梦见我吗?”杨燚笑着问。
“梦见你跟路望在台上唱歌,你知不知道,你的和声都跑调了。”
“切,也不知道是谁说在电视机前哭成林妹妹的。”
许念念嘴角上扬,显然是掉在回忆里有些开心,但表情转瞬又冷了下来,她感叹,“转眼都毕业四年了,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也太自然了。”
“想想大学毕业时,居然没有一点伤感,这是让我最伤感的地方。或许是潜意识在告诉自己,终于等到你来北京找我了吧。”杨燚接过她的话。但许念念到这里就语塞了,表情愈发凝重,也正是在这个时候,前面的车子动了起来。“出了前面的路口,就到山脚了。”杨燚说。鼻子传来一阵难忍的酸涩,许念念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那段记忆要怎样才能抹去呢。
就像电影里的主人翁得了脑退化症,慢慢忘记了很多重要的人和事,最后死去时闭眼的几秒就跟刚出生时睁眼的几秒一样,完成一个轮回,什么都带不走留不下,好像也挺好的。
小巷子越来越通畅,许念念踩了把油门,车速快了起来。杨燚把袖子撩起来,露出手腕上的手绳,上面挂着两个珠子,写着“地”“久”。许念念再也忍不住,眼泪像开了阀门止不住地流。“又哭了,不是说好不哭了吗?”杨燚说。许念念哭得更厉害,手扶着方向盘,身子抽搐起来。“我陪着你呢!”“我喜欢你啊!”“亲爱的许念念同志,永远不要忘了我啊!”
许念念哭得已经听不见杨燚的声音,车头偏到了逆行道上,直到看见来向行驶的车,她才从虚晃的意识中回过神,猛地转动方向盘。再一抬头,凤凰山就在前方。她停好车下来,已经走了几步才想起买好的菊花忘在车里,于是折返回去,副驾上已经空空如也。她咽了团口水,伴着呜咽,胸腔止不住起伏。许念念穿着那身像是杨燚最爱的无脸男黑色风衣,手里捧着白色菊花,在灰蒙蒙的墓碑间穿行。来到台阶最高处的时候,看见路望和向语安站在不远处等她。许念念把菊花放在墓碑前,看见照片上满面笑容的杨燚,回忆像电影里的蒙太奇,迅速将自己抛回那忘不掉的青春里。直到停在四年前,许念念第一次去北京,掩饰不住的兴奋,她仰着长长的脖子,看山看水,看高楼,却没看到身边开来的车。不过杨燚推开了她。后来许念念整理书柜的时候,听到一堆杂物里有音乐声,费了好大的力找出来,才发现是杨燚当年送给她的那张圣诞贺卡,过了这么多年,生日歌还在放着。她想起那个时候杨燚苦于如何跟她表白的滑稽样子,就觉得特别好笑。因为时间久了,贺卡中间的黏合处开裂,她发现原来还有一个夹层,从里面掏出一封杨燚写的信:
亲爱的许念念同志,作为曾经势不两立在各种战场血拼过的战友,如果你能看到这封信,那我向你的智商致以崇高的敬意。有时我会想,我们明明是见面就互骂,特别见不得彼此好的人啊,但为什么现在会有种期待感呢,我好期待我骂你一句后你会回什么,期待我们再比一项东西我输给你后你那得意扬扬的样子,期待你今天会走哪条路,校服里面会穿哪件衣服。慢慢地,我就想迫不及待在人群里找到你,但后来我发现,不用找,我一眼就能看到你。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看见我,不能,我就当你近视。我是觉得有些话现在不说,或许以后就没机会了,我杨燚虽然有四把火,但从来没烧旺过,但遇见你之后,给了我好多动力,让我今天能有勇气对你说这些话,我想一直陪在你身边,比到老,吵到老,我想跟你共用一个户口本,我想跟你生好多孩子。当然,你看完这封信也可以永远都不理我,我有心理准备,不会怪你,只是希望今后能有一个像我这样的男孩,帮我照顾这样一个女孩,习惯她的毒舌,要经常给她找骂,她喜欢吃酒心巧克力,她晚上怕黑,她有一个自己的小宇宙,她有一个亲得像姐妹的妈妈,还有一个超酷的老爸,不过先去宇宙里给她开路了,她阴晴不定喜欢皱眉,她吵架的时候会引用很多比喻,她理科好,她很有冲劲儿,但一个人不行,别让她孤单。
亲爱的许念念同志,我喜欢你,革命尚未成功,四火仍需努力。
2006年12月24日
每个人的青春其实都是一本精彩的书,残酷的,悲伤的,幸运的,幸福的,要说尽其中的遗憾,怎么能用几句话说得清。只是那时的我们啊,以为只要对饮一杯酒,一起吃一碗三块钱的面,就可以永远。后来才发现,时间是永恒的敌人,永远跟有没有勇气没关系,跟牵了多久的手也没有关系,它能给人无穷尽的生命,也能给两个人最长的距离,能让你忘记所有快乐的细节,却偏偏记得痛是多么刻骨铭心。
只是后来我们绕了很多圈,却再也没有遇见那个能跟我喝酒、吃面,亲我会脸红的人了。
我们一起追过的剧里,江直树是真的爱着袁湘琴,李大仁是真的爱着程又青,志明是真的爱着春娇。
但愿你别忘了,那时的我,是真的爱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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