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调在制冷,凉气浮在空中,像是一条肆意的毒蛇,一点点渗入孟繁翊的骨髓,流淌在她的四肢百骸。

她的头很晕,是那种用脑过度后的眩晕感,也不断觉得反胃。

这是第一次她在下课的时候没有坚持写作业,而是选择了靠在桌上一动不动,进行着她原本一直认为是无意义的发呆。

耳畔所有人的声音都开始变得刺耳,也有些恍然。像是从玻璃鱼缸里晃动的水中往外窥探着起伏的世界,光怪陆离,却又如此陌生。

她企图捂住耳朵,想要拒绝喧闹人群吐露出来的每一个音节,但总是失败。

……方才的测验她空了一整道推断大题,完全没有头绪。

整整十四分。

她望着左上角的那瓶西柚红的饮料,内心里泛滥开一阵浓郁的无力。

自我怀疑的情绪不断地搅动着她的心绪,想要放弃的念头犹如钝刀,一寸寸割着她的自尊心和自信心。

她很想告诉自己,没有关系,这就是一次小考试。

但是身边林可媛正和走过来的许淑雨、白雅大声地校对答案,她们的答案都如出一辙,而她却不太一样。

在标准答案出来之前,多数人的选项总会给予人信心,少数人的选项则会让人变得焦虑不堪。

她甚至听到了更多男生报的答案,他们的嗓门儿也很大,而且听起来都对自己分外有信心。

可她不想要听到任何的答案,也不想走出这个教室。

她也无权要求他们完全闭嘴。

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一种苦涩刺鼻的消毒水味。

莫允淮的声音忽然传入她的耳中:“大家对答案的话小声一点吧,有些同学其实不太想听到答案的。而且在标准答案出来之前,我们都有可能是错的。”

这样的声音让孟繁翊很安心,也很感激。

她伸手摸了摸饮料的杯壁,在冷风的吹拂下它也变得冰冰凉凉的。

然后她把它拿过来,贴在额头上和脸颊上,慢慢驱除内心的烦躁不安。

其实莫允淮说这种话很得罪人,偏偏他长得帅,这几日相处下来人也不赖。

女生们一般不会有什么怨言,而男生们也觉得这话说得并没有错,因此对答案的声音小了许多。

墨菲定理果然是对的,越不想要出现的结果往往越会出现。

化学周测的成绩改的非常快,孟繁翊盯着试卷上鲜红的“77”,喉咙口仿佛被鱼刺扎到,半晌没能说出话来。

台上的化学老师正报着几位最高分的同学,果不其然是莫允淮折桂。

他一整张试卷都没有错误,而且卷面整洁,字迹端正,被化学老师夸了又夸。

好像如此轻易,好像理所当然。

孟繁翊既觉得与有荣焉,又觉得挫败无比。

心口无端地涌起了一阵酸涩的情绪,像是生生嚼碎一片柠檬,所有的酸苦都在一瞬间冲到了喉咙。想要咽下,又觉得汁液化作了眼眶里打着转儿的眼泪。

“根据这次的成绩,我再次看了一下你们班主任排出来的结队表,觉得她真的是很有眼光。孟繁翊,你要多多向莫允淮学习,知道吗?”化学老师的声音依然很严厉,内容也有些刺痛人。

可是孟繁翊知道对方说的都对。

所以她重重地点了点头,没有同她对视。

“下午的班会课,Meya同意用来做化学的纠错课,你们到时候一对一坐好,我会过来巡视的。你们要是有不会的,都可以来问我。”

她开始讲题。

孟繁翊将泪水往回挤压,拿出了红笔,一边听老师错题分析,一边订正;而一旁摆着一只绿笔,将没听懂的部分划一划,以及没来得及抄写的笔记全部都做个小标记。

林可媛的化学成绩是班里第二,她明目张胆地拿出了其他化学题来做,化学老师显然是看到了,但是不打算管。

她对这些很快就能掌握所有知识的孩子一向很宽容,知道他们学习的阈值在哪里。

毕竟她是严格,而不是古板。

“我真是差生文具多啊哈哈。”林可媛无聊地翻着自己的铅笔盒,紧接着转过头来想要看看孟繁翊摆在桌头的铅笔盒内究竟有多少种文具。

孟繁翊原本沉浸式的思绪瞬间被打断。她没来得及理会林可媛,只是迅速在自己的试卷上记下笔记。

鲜红的“77”就这样落入了林可媛的眼中,她哑然,立刻尴尬地转过头去不说话了。

班会课是下午第一节课。

孟繁翊中午睡得有些沉,梦里各种荒诞的景象缠着她,使她始终无法睁眼。

最后,她是被上课铃声叫醒的,连午休结束的音乐声都没有听到。

惊醒之后的心跳总是分外快速。

她的目光还有些游离,看上去有些呆滞,连身边何时坐下了一个人都不知道,直到对方很小心地轻轻敲了敲她的桌子。

莫允淮在对方的目光挪到自己身上之后,顺势递过去一颗糖:“孟繁翊,这节是纠错课。”

她缓慢地眨了眨眼睛,神思一瞬间被扯回来。

耳膜好像在为砰砰加速的心跳而困扰无比,不断地震动着。

汩汩的血液上涌,眸子里不自觉漾上了水色。

她轻轻睇了一眼莫允淮,漂亮的桃花眼中流露出几分让人心动的、无知觉的小欣喜与叫人怜惜的倦意。

莫允淮有些慌张地将自己的试卷摊在桌子上,眼神死死地黏在了自己“100”分的地方,半点不敢撕开。

他悄悄地深呼吸,然后磕磕绊绊地问:“嗯……有哪里不会呢……你,你报个题号,我来圈个题号。”

似乎觉得这样的说服不够有力,他继续道:“虽然我讲的不一定比老师要好……但是,但是我可以用很多种方法。你大可以放心地相信我。”

面对莫允淮,孟繁翊知道自己一向能装。

她只在最开始的时候没能掩饰好自己,反应过来之后便戴上了针对莫允淮独一份的面具,神色极为平静,声音也相当从容:“好,我相信你。”

她窥见莫允淮耳根开始发红,料到对方没怎么和女生交往过,因此格外容易害羞。

孟繁翊乘胜追击:“我很久以前就听说过你的化学特别好。”

她顿了顿:“我一直都很相信你。”

看到莫允淮的耳垂彻底红透了,她原本因为考的差而倍加糟糕的心情慢慢上升,那瓶饮料带给她的愉悦感重新回归。

莫允淮一题一题为她讲解,她听得格外认真。

莫允淮无疑是一位非常好的引导者,他带着她的思绪漫游一座由他慢慢搭建起的化学宫殿,从每个意想不到的角度切入,又是如此的顺理成章。在此过程中,他还敏锐地发觉了她那一处的知识点掌握得太过薄弱,哪一处掌握得远超众人。

清朗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温柔,所有的字句都化作潺潺溪流,在她耳边淙淙流过,一路钻到了心底。

他讲题速度不快不慢,下课铃响起时却能够刚好讲完。

他起身,她仰头。时间被切割得恰到好处,每一拍的动作都契合无比。

他状若无意:“是不喜欢喝西柚味的水溶C吗?”

她一怔,一瞬间有心底所有的秘密都暴露的错觉。

她摇摇头:“……不是,我特别喜欢。只是有点舍不得喝。”

说完觉得太直白,生怕所有的心思藏不住。

她无意剖白自己,因此连忙补充:“因为想要晚上做完所有的作业以后再喝。”

“这样啊。”莫允淮有些局促地站在那里,孟繁翊见他半晌不懂,便伸手将他的试卷勾了下来。

“我还有点地方没搞清楚,可以借我看看吗?”孟繁翊注视着他时目光如此诚挚,恍若满心满眼只有他这一人。

莫允淮走回去的时候不自觉地同手同脚。

其他人都在热烈地讨论题目,一对一针对性辅导格外有效果。化学老师走了一圈之后满意地出去了。

一片喧嚷声中,她却觉得世界格外安静。无人会注意到他们之前的交流,也无人能想象到她对他抱有怎样炽烈的爱意。

浓郁到能够缓慢修复失败在心上留下的豁口,随时都要淌下来,淋淋漓漓如同盛夏酣畅的雨。

手中这张试卷是她心上人上午刚刚写过的。她的脑海中几乎能够复刻出来对方认真写字与运算的眉眼,他拿着笔微曲的手指指节分明,全神贯注到不可思议。

莫允淮在姓名一事上总爱图个方便,因为班里只有一个人姓莫,所以他也只在试卷上写一个简单的“莫”字。

而孟繁翊早在初中时就开始这种写法,谁让她的名字如此繁琐,写个名字都会多比别人浪费掉几秒的答题时间。

她的手在桌上一点点地比划,不断地描摹着他姓氏的习惯写法。

不断有人陆续讲完,回归了座位。林可媛望着她,笑得暧昧:“你和莫允淮到底是什么关系啊,我看他教你的时候……”

白雅不知何时听到了,笑嘻嘻地补充一句:“你们两个之间看上去好像容不下第三个人呢。”

孟繁翊的食指划过试卷上的“莫”字,很轻地蹭了一下就收起来了。

她的眉眼沉下来,不带笑容了,而是平静无比道:“各位,我不喜欢这样的玩笑,希望大家也不要这么说。绯闻都是这样产生的,而我非常不喜欢绯闻。”

白雅立时闭嘴,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林可媛做着抱歉的手势。

孟繁翊觉得这样太过郑重,而且自己撒了谎,所以摆摆手:“抱歉,我只是不喜欢绯闻……不是针对你们。我为我的生硬态度而抱歉,你们不需要多说别的了。”

好一会儿,白雅还是没忍住:“你和莫允淮到底是什么关系?”

孟繁翊听见自己的声音这样响起:“初中不太熟的同班同学,高二同班同学,乒乓球模块班的普通搭档。”

“仅此而已。”

四个字中,她听到了自己缓慢的心跳,眨了眨眼。

她今天撒了三个谎,最大的谎言就是——

仅此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我已经想到了一个小莫给小孟独家的化学情话,不过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写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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