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罗地亚狂想曲》响起的时候,孟繁翊还在梦境中拼命地狂奔。

骤然的闹铃撕裂了梦境,她猛地坐起来,心跳快得厉害。额上冷汗涔涔,眼前发黑。

好半晌她才精神不济地下床拉开了自家的窗帘,外面的天已经亮了。

厨房里周冬琴忙忙碌碌地烧着早餐,见到孟繁翊出来后大声道:“幼幼,早上起来先喝杯水!”

孟繁翊沉默着把桌上那杯略微凉了点的白开一口气喝了下去。玻璃杯“哐”地放在桌上的时候,小水珠溅在了密密麻麻的单词日历上。

“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大早上轻手轻脚做不到吗?”周冬琴的声音穿过了油烟机的声响,准确无误地钻进她的耳朵里。

孟繁翊一声不吭地盯着单词日历上密密麻麻的英文,心里想的却是刚才的噩梦。

噩梦已经逐渐被时间肢解,在她脑海里剩下的只是一些支离破碎的片段,全都和昨天那句“不太熟”有关。

端到桌上的是她爱吃的蒸饺,但今早她没有任何的胃口。

孟长君也起床了,拖着鞋子笑呵呵地往孟繁翊这边走,边走边问:“幼幼啊,和新同学认识的怎么样了?”

“还行。”她的思绪被扯回来,目光没有落在父亲身上,而是愣愣地望着英文单词。

孟长君一把将单词日历拍在了桌子上,摇摇头:“你好好吃饭,你妈妈天天给你整这些有的没的,吃饭就归吃饭。”

周冬琴不高兴了,将孟长君的那碗蒸饺直直推过去:“你在瞎说什么呢,这不是幼幼英语不太好吗!我问了好多名师,他们都说要给孩子创造英文环境。如果不是你我根本不懂什么英语,至于吗!”

孟长君原本想说自己还是略懂皮毛的,现在不得不在妻子的絮絮叨叨中乖乖闭嘴。

孟繁翊沉默着又把单词日历扶了起来,背第七个单词。

等她把二十个单词艰难地背完,早餐也吃好了。

坐在孟长君车里的时候,对方忽然开口问:“幼幼啊,班里有没有哪个新同学长得特别帅气的?”

她几乎是脱口而出:“没有。”

脑子里却一闪而过对方的样子,他笑起来的神情,他不好意思的样子……

他的种种,早就在她的记忆里深深烙下,不用刻意去想,却能轻易记起。

她低头,假装很困地打了个呵欠:“……没有。”

于是孟长君又开始跟她讲当年他读书的不容易,讲他上学路程到底要步行多久,将他当年在班级里是如何如何一直考第一。

讲到最后,又是那个从她小学一年级就开始讲述的话题:“幼幼啊,不能谈恋爱。现在的男孩子跟你谈恋爱,都不是真心的。他们多半是为了谈恋爱而谈恋爱,只是想体会一下谈恋爱的感觉。”

孟繁翊看到了学校的影子,不太耐烦地轻轻叩了叩内侧玻璃窗,然后道:“我已经到了,放学再聊。”

她早上起床的时候,看到自己的面色其实很苍白。

但是他们一个都没有注意到,只是顾着两个人的拌嘴,以及对她未来人生的不断规划。

仿佛不上清北,就会极大地伤害他们的自尊与骄傲。

今早开大会的时候已经八点多了,清晨尚存一点的凉爽彻底被阳光吞噬,一层层热意慢慢缠绕在众人周围。

今天是分班之后第一次动员大会,在升旗手升完国旗、校旗之后,下一个环节就是学生代表演讲。

头疼欲裂,连带着意识都有点昏昏沉沉的。

拿着摘抄满化学方程式小本子的孟繁翊揉着太阳穴,一点点背诵。她不太关心台上会是谁讲话,她只是担心日后化学课进度会不会太快。

她化学还行,但在几门科目中间算是弱势了。选择化学是她在周全考虑了所有科目之后的一点小小私心。

……上学期分班之前,进行过三次的选科调查,每个班的汇总都在学校的FTP上找得到。

她假装不经意地看过,莫允淮的三次填写都是“物理,化学,地理”。

而她恰好物理和地理都很不错。在生物和化学之中挣扎了一番,还是选择了化学。

她知道也许会为小小的任性付出巨大的精力。

“老师们,同学们……”

熟悉的声音从广播中传出时,孟繁翊有些呆滞地抬头。

她没有料到新生代表会是莫允淮,毕竟新生代表一般都会选择年级第一的常驻选手。

莫允淮虽然成绩很好,但也只是在上学期期末考中拿了第一。

混迹在队伍中的孟繁翊假装是手酸,放下了手中的小本子,转动着脑袋舒缓舒缓脖颈。

她没有在看他,但是她听得格外专心。

莫允淮有特意学过朗诵,感情充沛而不腻人,完全不像是之前那些学生代表们的发言那样,要么过甜腻,要么过于呆板。

她从他的声音里听出的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莫允淮下台之后,径直往高二(7)班的方向走去。他个子很高,排在队伍的最后几位,而一路走向末尾时,男生全在打趣他:

“哦豁,我莫哥读的好酸啊哈哈。”

“对玩意儿老莫居然真的这么认真读了,我以为你昨天开玩笑的。”

“不错不错,再接再厉哈哈。”

他路过她身边的时候,脚步停顿了一下,拍了拍站在孟繁翊左侧的男生的肩膀。而男生很上道地一胳膊把他往右推,笑骂:“去你的!赶紧回去!”

他的手肘猝不及防地和她相触。

她犹如过电一般往右侧挪了挪,心跳隐瞒着所有人变得很快,血色在一点点沁上脖颈。

“抱歉抱歉。”他低声对她说了一句,很快又用了大力往左推,对左边那个男生道,“你等着,过会儿我就来收拾你!”

莫允淮终于走到队伍末端了。

孟繁翊站在原地,盯着地上的一方阴影。

她只记住了一条化学方程式。

宁市在南方,八月份格外炎热。滚烫的热浪从人脚底直直烫到发顶,连空气都仿佛要扭曲。

一回教室,已经有很多人在喊热了,不少人嚷嚷着要开空调。

唇色隐隐发白的孟繁翊没有表态。

总不可能真的为了她一个人而让所有人一齐扛着热。

她用纸巾细细密密地擦拭额上的汗珠后,继续写她的化学课外习题 。

林可媛瘫在旁边:“小孟啊,停停吧,这么热的天,你居然还有心思写作业!”

孟繁翊和后桌并不熟悉,甚至连后面两人究竟叫什么名字都不清楚,因此回答得并不算大声:“好好学习,现在离高考大概还剩下差不多六百五十天……”

“哎呀,你这人真没意思!”林可媛拽了拽孟繁翊的裤子,“别一天到晚只知道学学学了,青春,爷要享受青春!”

后面两个女生“哈哈”笑起来,而孟繁翊的后桌主动道:“你们好,我叫许淑雨。”

林可媛的后桌也跟着道:“我叫白雅。我跟许淑雨高一是一个班的。”

孟繁翊原本就是被动型的人,她不会去主动交友,但一旦有人主动说话,她也会释放善意。

因此她再次做了个简短的自我介绍,却换来两人的摆手:“不必不必,我们初中跟你其实是一个学校的,就是跟你不是一个班罢了。”

听到“一个初中”这样的关键词,孟繁翊都会下意识紧张。

她无意识地重复了一遍:“一个初中?”

许淑雨笑道:“哎,你初中太有名了,老是上台拿奖,这不是一来二去就认识你了吗。”

白雅也跟着道:“虽然我俩是小透明,但是现在好歹跟你一个班级了哈哈。”

孟繁翊闻言,又从抽屉里拿了两张方形纸,给她俩叠起了爱心。

她的示好方式格外贫瘠。

只不过这一回她的不适感有点强烈,因此折叠的速度慢了许多,还没来得及折叠完就上课了。

第一节课是物理课,新老师做的第一件事果然又是自我介绍、选科代表、大致讲一讲自己的上课风格。

往日里她都会利用这些“无用的时间”来多刷几道题,今天却固执地只想要小小放松一下。

她在物理新书的遮掩下一点一点地叠爱心。

“课代表——就选那个在我课上叠爱心的同学吧。”物理老师的声音故意停顿了一下,见对方一点反应都没有,这才出声。

孟繁翊手一抖,抬头和物理老师对上了视线。

物理老师是个中年男老师,孟繁翊老早就听说他教的很有趣,上课也不太严厉,这才敢叠的。没想到刚上来就翻车了。

她老老实实地站起来,声音不大不小:“对不起。”

物理老师顺手把她的物理书合上,然后拈起她那两枚爱心,仔细端详了一番。

他装模作样的动作惹人发笑,但是在场的人不大敢笑出声——敢在课上做手工,这是多大胆啊。

就在孟繁翊以为自己会被斥责一顿时,对方却道:“嗯,不错。同学,我看你叠爱心的动作颇为娴熟,显然根骨奇佳,很有天赋。敢问你高一时师从哪一位物理老师?”

孟繁翊悬着的心缓缓放下,原本有些沉重的心情也因为这句话一扫而空。

她乖乖报出了高一时的物理老师的名字,只听得他把对方夸得天上有地下无,还胡扯了一通之后,缓缓道:“那位,是我爱人。我决定了,你就是我天选的物理课代表。”

全班都大笑,还有男生拍桌起哄,连孟繁翊都忍不住微笑。

他们夫妻俩一定感情很好。她心想。

物理老师继续道:“不过鉴于你是在我课上叠爱心,不管这两枚究竟是打算给谁的,我都没收了。我就脸皮厚,说这俩爱心一个送给我,一个送给我夫人啊。”

孟繁翊笑着点头,坐下时身子状若无意地往右侧微倾,余光不经意掠过了右后方。

莫允淮好像在看她叠的两枚爱心。

她很快收回目光,告诉自己不要自作多情。

作者有话要说:采用浙江新高考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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