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会那天下了很大的雨。

雨沉沉地砸下来,将枝子上的叶打落了一地。敲在车玻璃上,只留下快速滑落的水痕,像是蜗牛的黏液。

孟繁翊穿的不够多,下车的时候打了个寒战,心里对此行已经后悔了。

她站在雅间的外面,抬手轻轻敲了敲门。里面隐隐有很热闹的声音漏出来,模糊的音节挤进她的耳朵,像极了某个人的名字。

她的心蓦地跳快了一拍,随即告诉自己,他还在国外,不要抱太高期望。

正要敲第二次时,雅间的门猝不及防的开了。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朝她看来,目光如炬。

即便有那么多人,孟繁翊第一眼看到的还是那个很多年没有见到的人。

莫允淮已经褪去年少时期面对她时的不好意思,面庞也变得更为成熟。只不过他望向她时,漆色的眸中没有了从前那样显而易见的情绪。

时间像是静止了一秒,下一秒有不少跟她当时关系不错的女同学都兴奋地喊:“小孟,来这边!”

这场聚会的负责人是班长,别出心裁地为每个人都定制了一枚姓名牌,特意放在对应的位子上。

孟繁翊一眼就看到了莫允淮右手边那个位置上摆着自己的姓名牌。

连指尖都在发麻。孟繁翊平静地往那处走去,姿态优雅地落座。

莫允淮身边围了一大群人,他正笑着回答他们的问题。那些问题无非是在国外如何、做什么工作、年薪如何、又为什么回国……

前三个问题孟繁翊甚至能替他回答。她在心里小声地替他回答:在国外很好、是加拿大著名公司的数据分析师、年薪相当丰厚。

她的心声和莫允淮回答的话音几乎重合,连速度都是近乎相同的不快不慢,从容不迫。

到了第四个问题,对方的声音戛然而止,而她的心忽然安静下来。

她也很想知道。

他说:“只是觉得有点想念了。”

想念什么,又不说清楚。

孟繁翊一句话也没有主动和他说上,他也一眼都没有看向孟繁翊。

两人就好像是互不相关的陌生人,只是临时坐在了一起,听着周围人的欢声笑语,只觉得两人中间有一层厚厚的、透明的壁。

班长站在最前面,拿着一瓶酒,握着小话筒喊:“我很感谢各位能够来到这里,也很想念那么多年都没见到的你们!一个巨大的惊喜就是莫允淮回国。有生之年啊有生之年,我还以为他要留在那里一辈子了呢。”

班长的话一瞬间戳到了孟繁翊。

她垂眸,把眸子里微微的酸涩收回,百无聊赖地用牙签戳着自己的碟子里的那枚小番茄。轻轻一扎,不料汁水遽然迸溅,飞到了莫允淮的醋碟子上。

“抱歉。”孟繁翊原本平静的心瞬间慌了,但面上还是一派镇定,“非常抱歉,我去帮你换一碟吧。”

莫允淮只轻轻摆了摆手,并不多说一句话。

孟繁翊的“抱歉”瞬间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梗得难受。

壁障被她短暂地打破,很快又恢复原状,连一丁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许是太久没见,大家都很激动。原本很大的一个班,今天只有三个人没有到,极为难得。

许多人组团来莫允淮这桌,非要灌他。

莫允淮也不推拒,一杯一杯地喝着,神情依旧从容,看不出半分醉态。

现在已经是成功人士的体育委员早就喝得神志不清,一直拍着莫允淮的肩膀,用极为悲怆的语调在莫允淮耳边吼:“兄弟!你当初,怎么就不声不响去留学了呢!”

莫允淮极其冷静地一巴掌把人脑袋从自己肩膀上呼下去,周围一堆人哈哈大笑。从前的感觉在一点点找回来。

文娱委员手里拎着一瓶白酒,在莫允淮面前道:“喝不喝?”

莫允淮摆手:“我这喝着红的呢,混着喝铁定醉。”

体育委员又从地上爬起来,猛地抱住了文娱委员,吓得对方差点摔了白酒:“花擦,这酒多贵你知道吗!”

体育委员委委屈屈:“老婆,你别跟莫狗跑了。就算他是我兄弟,你跟他跑了我也要哭的。”

文娱委员在周围人的起哄下,红着脸笑:“今年年初,我跟他刚结婚的,刚没说,就是想给你们一个惊喜……”

道喜声纷至沓来,气氛一点一点地变热,原先这么多年的隔阂终于被剖开,流出了所有人熟悉的内核。

连莫允淮都彻底放下所有的稳重,跟曾经的好哥们儿拼酒,然后分享了很多国外的小故事。

许多人吃吃喝喝到后来都站起来,几个怀孕的女同学已经被家属接走了,不少人在几桌酒席间乱窜。

但是莫允淮始终没有离开这个位置。

孟繁翊也没有。

她今天喝了一点酒,面颊慢慢洇出了绯红,修长白皙的脖颈上也染了不少桃花色。

她酒量不错,只是很容易上脸,因此从不多喝。今晚只是借助酒精想要向他坦诚一些事情,如果今晚不说,也许以后就会留下太多的遗憾。

她告诉自己千万不要抱有希望,从他今天对她的态度来看,很多事情已经彻底成为过去式了。

但是她非常想要说出口,去搏一搏那个虚无缥缈的可能性。

“我们来玩真心话大冒险吧!”班长也喝了不少,脸红的很,“我可喜欢这个游戏了,不知道帮多少人有情人终成眷属。在场的有没有谁还喜欢谁没说出口的,私信我,我来帮你一把啊。”

坐在孟繁翊右手边的是她当初的好朋友,林可媛。只是后来毕业没联系了,就慢慢关系变淡了。

林可媛小声地说:“班长好像当初喜欢一个人,也是玩了这个游戏,她喜欢的人就和别的女孩子表白了。”

听着就让人窒息。孟繁翊攥着酒杯,有点用力,指节都变成了苍白的颜色。

她当真看见一晚上没用过手机的莫允淮按亮了屏幕,似乎敲着键盘,在给别人发着消息。

由于有好几桌,所以大家打算分开玩。班长神秘兮兮地调整着一些人的座位,不少人被叫起来的时候神色中带着一些意外、不好意思抑或是隐隐的期待。

班长在孟繁翊这一块看了很久,忽然笑了一下,慢悠悠地喊:“孟繁翊……”

她刚要站起来,班长又道:“坐下坐下。看来对我们学习委员有想法的人不止一个啊。那慢慢来吧。”

班长故意露出了一个暧昧的笑容:“你那桌就有一个噢。”

多少年过去了,起哄的声音还是那样熟悉。

孟繁翊表面镇定地坐下来,实则心跳快到几乎要跃出嗓子眼儿。暖意熏染上面颊,连带着之前在雨里淋湿了一小块的肩膀都在散发热度。

她没看身边人的眼神,但她深切希望就是他。

酒桌上的盘子都被清了下去,还有一些水果摆在一旁的茶几上。一个大转盘摆在了桌子中央,班长亲自握住了指针,用力地一拨——

指针一开始越转越快,鲜红的尖端绕过每一个人的眼前。所有人的心跳都在加速,恍若踩着高跷走在悬崖边上,一只脚已经悬空。

指针放缓,孟繁翊甚至能闻得到莫允淮身上男士的香水味,混杂着红酒的淡淡气息,并没有让人反感的味道。

反而悠长如雪夜壁炉前哔剥作响的木柴,窸窣的火星迸溅声被淡淡的烟熏味裹挟。在这漫长的雨夜,她能想到的就是寂寞的旅人,干燥的空气。

她的身子好像在不由自主地往他那边微微倾斜,似乎还在一片喧嚣人声中听见了对方的心跳。

指针缓缓停滞,孟繁翊下意识屏住呼吸。

红色的指针最终停在了莫允淮面前。

这桌不少人瞬间发出了一声欢呼,惹得另几桌人也看过来。发现是莫允淮后,大家都安静下来,都很好奇。

班长规定一桌只能有五个人问问题,至于是谁,由班长自己钦定。

这显然是给了莫允淮面子,却没人有任何怨言。

因为窥探欲人人皆有,一次能剥出五个秘密已然大有所获。

班长点名字的前四个人座位都是连在一起的,第五个人却点了孟繁翊。

“那就从小孟开始吧。”班长喝了一口酒,“来来来,让我们一起听听莫同学的秘密史。”

孟繁翊的耳根开始发烫,幸好有头发挡着。明明轮到她第一个问,却问不出任何的问题。

因为很多问题她都知道答案。

因为很多想知道答案的问题她不敢问。

因为舍不得让他为难。

不少人大喊着:“小孟,冲啊!为我们单身女同胞整点福利!”

莫允淮也专注地凝睇着她。她怀疑自己看到了一片深情,又觉得是荒诞的错觉。

“你读的大学有枫树吗。”她干巴巴地问出来一个不知所云的问题,目光偏偏格外诚挚,好像真心实意地想要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周围人失望地“嘁”了一声,都在说:“小孟太没意思了!这是什么问题啊。”

“唉,小孟还是太心软了吧。这时候不多挖点有意思的料,以后就听不到啦!”

“哈哈,这个问题谁回答的出来啊,我到现在都不知道我大学寝室门口的那棵树到底是什么品种……”

莫允淮对这个意料之外的问题有些诧异,但仔细想了一下后才回答,方才随性劲儿收回来不少,面对她时多少又板正了些许:“我记得好像有一棵很大的枫树,我无聊的时候会去树底下坐一坐。”

第二个问他问题的是一个女生,对方眼睛亮晶晶的,孟繁翊一眼看过去望到了藏不起来的爱意,格外的相似,却又是属于对方的珍宝:“我想问,嗯,你和你初恋在一起过吗?”

他提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再也不会像当年那样容易脸红,甚至在面对其他人时极其自然:“没有。”

第三个问题:“初恋是我们班同学吗?”

一下子就把范围缩小了。一旁的孟繁翊放在桌子底下的手慢慢握成了一个拳,放在桌面上的手却松弛着。

“是。”他承认。

气氛更加热烈,体育委员拖着自己的椅子不顾形象地坐到了他们这桌,非要近距离听听莫允淮的少年心事。

第四个问题:“你表过白吗?”

莫允淮坦然点头。孟繁翊觉得自己像是被摁在了水里,胸腔中的氧气迅速流失,即将溺水窒息。

第五个问题:“能讲讲你初恋有关的事情吗?”

莫允淮有点想抽烟。他轻轻扯了扯领口,觉得有些热。

所有年少的爱恋像是一场兜头的热雨,又像是砸在地上变形破碎的泪珠,浸透了皴裂的心口,又催生了更多细细密密的伤痕,仿佛随时都会撕裂开,流出淋漓的热血。

很疼。

但是他第一次想说。

于是他说:“是同班同学,我跟她表过白,她收了情书,但拒绝了我。”

没有人看到孟繁翊眼睫轻颤。

作者有话要说:【预收求收藏~】

◆《在微博看见男神的访问记录后》

/1/ 夏沂尔是热圈同人文写手,因文风疯且美而闻名,日常是网络上阴暗爬行,现实中i人自闭,还得为大学生活费到处奔波,为钱装e。

微博访问记录的公开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就在决定退圈时,不知哪位热心网友为她充了svip。

然后,她就在微博列表里看见了男神贺楮的访问记录。

[他昨日频繁访问你。]

[他昨日多次访问你。]

……

连着七天的“频繁访问”,第八天终于断了。

夜晚十二点前,夏沂尔打着呵欠给男神发了一条私信:[哥,你是来看自己同人文的吗?]

对面秒回:[你好,请问你愿意和我协议恋爱吗?]

夏沂尔:[?被盗号了???]

/2/ 生日宴会上觥筹交错。

贺楮拢了敷衍疏离的笑,眸中漫开一片认真,伸手作邀请:“夏小姐有没有兴趣同我跳一支舞?”

舞蹈转圈前的那一瞬间,他倏然抬手点了点她的眉心,语气一如既往的疏懒又从容:“夏沂尔,放松。”

——没人听到她的心跳轰然。

晚宴后,她在偌大的后花园里迷了路。

昏昧光线下,有人声喁喁:“跳一支舞而已,她这个背景,贺少爷不可能跟她走下去的。”

冷雨忽而淋下,贺楮一身狼狈的湿意,终于在罗马柱凉亭里找到了仰头观雨的夏沂尔,微不可见地松了口气,问得煞有介事:“来赏雨啊。”

她转头,眼底盈满认真:“贺楮,我很识好歹的,对你也没有别的想法的。”

贺楮一怔,语调漫不经心:“行啊。”

他背在身后捏着厚厚情书的手,将边角捻得褶皱一片,指尖用力到泛白。

/3/ 后来,网友上传了无意中拍到的一段视频。

楮树下,身穿纯黑风衣的贺楮拂去了落在女人发间的楮实子,吻得专注深入,颈项上的青筋蜿蜒又明显。

吻完后,他的耳垂鲜红,指背屈起抵在唇上,掩饰性地咳嗽两声,嗓音微哑:“夏沂尔,今天嫁给我吗。”

夏沂尔笑着摇头:“没门啊。”

网友:[?哥,这谁?介绍一下?]

贺楮干脆地艾特了她的微博,语气拽得欠揍:[这是我老婆,刚答应给我写一辈子我和她的同人文,你们看不见。]

网友:[?]

#这是我那又疯又美的老婆???#

#贺楮,夺妻之仇不共戴天#

◆《蝉鸣禁止》

/1/

颜思衿有一个喜欢了八年的少年。

他是天之骄子,常年霸榜竞赛考试第一,总是目光倦淡又散漫,在人群中融洽自由又耀眼非常。

然而没有人知道,她和他共享一个秘密基地。

那天放学,蝉鸣聒噪,白昼漫长,她走到半途时倏然来了一场黏连热意的雨。

她奔赴视为秘密基地的废旧铁轨旁,却看见少年撑着一把伞,骨节分明,目光倦淡,携着清苦又回甘的气息,掺着雨水淋漓的潮气。

他伞欹斜,她便和雨隔绝。

呼吸交错,心跳怦然,少女掩在口罩之下的面颊绯红翩跹。

往后,他们经常隔着一面铁皮墙,安静地共享秘密。

他没有打探过她的名字。

颜思衿早就知道他不属于这里。

后来他果然成功保送顶尖学府,再没来过此处;

而她听闻他愈发夺目,收到无数喜爱与褒美。

/2/

祝屿在二十五岁的那一年,受邀回母校做演讲。

在优秀校友会谈上,他结识颜思衿,又意外和她乘坐同一车高铁,连位置都是相邻。

巧合不断,工作上又屡次见面。

他逐渐意识到自己动了心,此后愈发情深。

某一日,祝屿重返故地,在废弃铁轨旁的亭中,发现了一大堆多年前寄给他的信,所有的署名都是——

颜思衿。

他恍然想起,自己当年曾加入文学社,恳切求教如何用议论文写情书。

台下惯例起哄声不断。

原来她也曾是文学社的一员,在台下安静地望着他,并不知道那封传说中的议论文情书,从来都是写给她。

/3/

“我不知道普通人和天才的距离有多远,我也不觉得文科和理科完全相反对立。

我只知道,我,一个普普通通的文科生,经过始终如一的努力,终于走到了被誉为理科天才的你的身边。

我们之间的距离,终于不再是1700公里。”

——选自颜思衿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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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等我的暗恋窥见天光。”

PS:

sc,1v1,he,校园都市一半一半,酸甜口。

第四版文案存档于23/06/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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