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去上海参加“我不是坏女生”夏令营的火车上,接到妞妞妈妈的电话。她犹豫着告诉我,放弃这一次来参加夏令营的机会,并对我说,她最近一直在看我的书。
妞妞也不能来,因为她在一所特殊的“行走学校”学习,学校告诉妞妞妈妈,如果这一次把孩子接走了,她不肯再回来,或者是出什么意外,学校概不负责。这所学校只接纳所谓的“问题少年”,学习时间是半年,费用不菲。在这期间,跟家人的联系是被限制的。妞妞是被妈妈连哄带骗送到这所学校里去的,在这之前,她在我写的《我不是坏女生》(1)这本书里知道过这所学校。她很热爱看我的书,并常常以书中的人物来自比。把女儿送进去后妞妞妈妈千方百计想做的事就是找到我,最终她在我博客上的留言被我们的工作人员看到,她们把情况告诉了我,我们决定邀请她们母女一起参加我们在上海举办的夏令营。
可惜事与愿违。
妞妞妈妈没办法,她要走了我的邮箱,答应会把妞妞模仿我的风格写的一些文字和她自己的日记E-mail给我。我也承诺妞妞妈妈,任何需要我的地方,我都会尽力帮忙。
可是夏令营结束很多天了,我一直没收到妞妞妈妈的来信。当我再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她对电话里无奈地对我说:“我跟妞妞终于可以通电话的时候,我把联系到你的事情告诉她了,我以为她会很高兴,谁知道她对我说,妈妈,我不想把我的故事告诉陌生人。对我们而言,他们都是陌生人。”
就在她们通完电话后的第二天,妞妞试图从学校逃跑。学校对此很生气,让妈妈不要再打电话过去。从此,母女之间又失去了可以联系的权利。
“我始终不知道把女儿送到这所学校是对是错。”妞妞妈妈疲惫地告诉我说,“或许只能等待半年,看命运会给什么样的答案。”
像妞妞妈妈这样对自己的女儿束手无策的家长,我遇到的绝不止一个两个。有的一拨通我电话常常只说两三句话,就在那头不停地哭。抱歉的是,有很多东西是我能力范围内无法解决的。我确实写过很多关于青少年的文学作品,接触过成千上万的青少年朋友,但是,我只是一个作家,我不是心理专家,在遇到很多问题的时候,我也只能按我的想法来处理。
好在诸多的经验告诉我,当孩子们没有按我们设定好的路去走的时候,不必惊慌失措,因为他们毕竟只是一个孩子,而每一个孩子,都是纯净的水晶。就算偶尔蒙灰,轻轻一擦,又会重新变得无比透明。
为了让更多的人明白这一点,2007年的夏天,我推出了《我不是坏女生I》,作为一本跟女生之间的对话录,我只希望这本书能够给家长和孩子们一些借鉴,对销量反而没有太多的期望值。
没想到那本书书一出版就连着加印三次,除了我现有的读者之外,还吸引了很多新的读者。
海南的小文给我写信说:“饶姐姐,看了你的《我不是坏女生》,我的心一直在痛,然后就是奇怪的一种释放,原来在这个世界上,我并不孤独,像我一样的人很多,我决心从今天起重新开始我的生活。”
哈尔滨朱丫丫的妈妈发短信对我说:“看了你的这本书,我才知道我原来对女儿的方式太过粗暴,女儿的错原来不只是她一个人的错,谢谢你让我懂得了如何当一个好妈妈。”
湖北的“落花流水”抱着这本书,一个人坐了十小时的火车,找到之前她发誓永远不理的在异地打工的妈妈,和她抱头痛哭。
……
这也是我,为什么要继续写“我不是坏女生”系列以及举办“我不是坏女生”免费夏令营的重要原因。
这一次来上海的孩子,一共是十个。在来之前,因为大家都在我们专门设置的群里混了好长时间,所以算得上是神交已久。群里的孩子当然不止十个,这十个是我们精挑细选,并且取得了家长同意书才最终得以成行的。还有一个上海本地的小妹妹,在我们就要出发到度假村的时候被家长强行接了回去。其实不怪家长,我们只是一家很小的公司,不是什么国际化的大机构,除了保证在营地的安全,我们无法保证孩子们离营后回家途中的安全。后来听说,这个小妹妹哭了很久,最后还专程跑来给大家送行。
“很遗憾。”我们的编辑方悄悄很白痴地问我说,“为什么我们做不了超人?”
夏令营的时候其实不是很长,连头带尾,一共就三天。我们去的是上海的一个度假村,老实说,之前这样安排一是因为度假村比较安静,二是怕这些孩子在上海市区里会到处乱跑,跑到我们找不到的地方,麻烦也就大了。
事实上我们真的是多虑了。孩子们来报道的时候就让人感觉一个个都特别的乖。用秦猫猫的话来说:“估计都是招摇撞骗进了这个夏令营的。”跟这些孩子很长时间的编辑小九也摸了摸头,估计是在思考网络和现实之间的差距。
她们的“真面目”在晚上玩真心话大冒险的时候开始初现端倪,黑曜已经是第二次来参加我们的夏令营了,在这之前我最担心闹事的人是她,于是特别安排了阿妤跟她住一个房间。阿妤也是我们第一届夏令营的营员,这一届已经变成了工作人员,她和黑曜熟,用她的话来讲:“放心吧,她也许会骚扰所有的人,但对骚扰我绝无兴趣。”回想三年前的夏令营,我是在夏令营结束之后才了解黑曜用小刀逼着小姑娘们和她同床共寝这件事,女孩们说起这件事并不是害怕,反而一个个都笑得不行。可见黑曜只是一只纸老虎,经过了三年,这只“老虎”变得更加地漂亮,懂事。在玩游戏出错的时候勇敢地面向心理医生说:“你问吧。”
我们玩的是真心话大冒险的游戏。她选大冒险,什么都敢做,她选真心话,有时候撒点小谎,撒完后再告诉你,总的来说还算老实巴交。
在游戏的过程中,那些我们看不见的伤痛开始慢慢地浮上水面。但是我们每个人整晚都笑个不停。包括想努力严肃起来的心理医生马莉姐姐。
“跟她们在一起很快乐,她们没有让我觉得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分别的时候,马莉这样对我说。
我很私心地问她一个问题:“你觉得我们这样好,还是那些行走学校好。”
因为不了解那些学校,她没有办法回答我。
其实我不是想要答案,我只是想确认,自己在做的,还算是一件有意义的事。每个人努力去做一件事情的时候,也许都希望能得到别人的认可吧。
整个夏令营,留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孩子们在歌舞厅做的那场告别演出。因巴斯的歌声十分惊艳,跟专业歌手没什么区别。别人唱的时候,她把两个矿泉水瓶子举起来,当作荧光棒左右摇晃。很难想象,就是这么一个乐观的姑娘,曾经亲手结束过自己的生命。还有聪明的夏唯熙,我们把她的故事拍成了一个短片,由她自己来扮演女主角。整个拍摄的过程其实很辛苦,但她一直笑眯眯的。夏唯熙目前最大的困惑的是觉得自己万事都想开了,是不是不太好,但其实我再去逛她的博客的时候,发现她并不像自己所说的那样,她依然在为情苦恼,为某事困惑,我很欣慰,这是一件好事。至少,她在正常地生活。
画画很棒的九九,一天要抽很多的烟,有钱的时候抽好烟,没钱的时候就抽差一点。“回去就戒了,”她跟我说,“其实现在也抽得不多。”我鼓励她做专栏作家,她只是笑。我真的觉得她成。
弯弯也是第二次参加我们的夏令营,学艺术的她非常落落大方,在KTV里脱掉高跟鞋为所有人跳了一支民族舞,我们都佩服地为她鼓掌。
有两个女生不喜欢自己的名字,其中一个的名字里有“美丽”两个字。她命令所有人都讲叫她“点点”,其实点点的意思就是省略号。她也是最不希望自己说出自己的故事的女生,真心话大冒险的时候,就因为别人一个相似的故事,她就偷偷地溜走,因为不想在众人面前流泪。她十三岁就出来讨生活,虽然有烟瘾,但从来不在别人面前抽烟。她说:“我要保持我的淑女形象。”非常可爱。
深圳的兽兽也讨厌别人叫她的真名,问她为啥也不答,就说讨厌。她看上去有些厉害的样子,但其实是所有营员里让我觉得最善良的一个――绝对应该是口袋里有一百块钱,你问她借五十她会把一百都掏出来给你那种。“以前什么都做过,现在变乖了,”她说,“因为有一天忽然发现父母很爱我,而我也很爱父母。”
这是一句让我很感动的话。不知道为什么,我很想把它告诉妞妞妈妈。或许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多去关心孩子,了解孩子,当孩子慢慢长大的时候,一切也许就迎刃而解了。
我希望,除了我的读者,还有更多的家长能看一看这本书。虽然有很多关于“坏”的故事,但这里面多的并不是阴霾。因为所有的这些女孩,现在都过着家长们不会皱眉的日子:兽兽回到教室当好学生,还准备升本;九九做平面设计已经小有名气,包括这本书,我们都用了好多她的图片和设计;夏唯熙在剧组里得到角色,正努力地当一个好演员;点点正在努力地存钱,希望能有更好的工作,有一个稳定的家……
她们都这么走过来了,而且走得这么勇敢、健康、自然。
夏令营最后一晚的大联欢上,当点点声情并茂地唱起那首“我的未来不是梦”的时候,很多人眼里都泛起了泪光。
我们也许曾经迷失了方向,我们也许曾经让很多人头疼,我们甚至连自己都嫌弃过自己。但这些都没有关系,因为,我们在黯淡的夜里睡去,还会在晴朗的清晨醒来。我们学会互相取暖爱上大声歌唱,我们的未来不是梦,我们不是坏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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