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社会官官相护百姓遭殃
新社会理应该正义伸展
谁料想王乡长人比法大
张司机害人虫逃脱了法网
——方四叔卖蒜薹路上惨遭车祸,瞎子张扣在公安局前为四叔鸣冤叫屈演唱片段
一
中午时分,四婶昏昏沉沉地侧卧在床上,感觉到有人在拉自己的胳膊,便赶紧爬起来,搓搓眼,看着那个头戴大檐帽,身穿警察服的年轻姑娘白生生的鹅蛋形脸。
四十七号,你为什么不吃饭?女看守问。
女看守生着两只大黑眼,睫毛忽闪忽闪地眨,四婶从心眼里喜欢这个俊姑娘。女看守摘下大檐帽,扇着风说:
来到这里,要老老实实,有什么问题交待什么问题,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该吃饭要吃饭。
四婶心里泛起一股热浪,老眼里夹着两泡泪,连连点着头。女看守留着个男孩子式样的小分头,头发黑鸦鸦的,更显出脸蛋子的白净来。
姑娘……四婶撇歪着嘴,想说句什么,眼泪哽了喉。
女看守戴上帽子,说:
好啦好啦,快吃饭吧!相信政府,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漏掉一个坏人。
姑娘……俺是个好人,快放俺回家吧……四婶哭着说。
你这个老太婆,真是啰嗦!女看守皱皱眉头,嘴巴两边显出了两个小酒窝,放你不放你,我说了也不算。
四婶抬起胳膊擦擦鼻涕,撩起衣襟揩揩眼泪,问:
姑娘,你今年多大啦?
女看守一瞪眼,显出一副厉害样子来,说:
四十七号,不该问的别问!
俺看你长得这么俊,心里喜得不行,就随口问问。四婶说。
你管我多大干什么?
不干什么,就是问问。
女看守扑哧一笑,说:
二十二啦!
哟,跟俺家金菊同岁,属小龙的。俺那个闺女不出息,连你一半也赶不上……四婶感慨地说。
你快吃饭吧,吃了饭好好想想你干的事,老实坦白交待。女看守说。
姑娘,你叫俺想什么?
为什么逮捕你你不知道?
俺怎么知道……四婶一歪嘴,又哭起来。四婶哭着说,俺正在家里吃饭,吃着谷面饼子就着红咸菜,就听到大门外有人叫俺,一出门,就有人抓住了俺的手,俺吓得闭了眼,等俺睁开眼,手脖子上明晃晃的,锁起俺来啦……俺闺女在屋里哭,她快要生孩子啦,说了也不怕您笑话,她怀着个私孩子。俺叫着,公安局就把俺拖着跑了,还有个女公安局,个比你高,没有你俊,心眼比不上你好,她可凶,还踢了俺好几脚……
行啦行啦!女看守不耐烦地说,你快吃饭吧。
姑娘,你心烦啦?四婶说,你们公安局有多少人不好抓,抓俺个老婆子来干什么?
你没去砸县政府?女看守问。
那就是县政府?四婶说,俺不知道。俺有冤枉,俺老头子,身体棒棒的,一点病也没有,生生被他们给轧死啦……
四婶呜呜地哭起来,哭着说着:
姑娘……俺有冤枉……
女看守说:不许哭,也不许叫我姑娘,叫我看守员,或是叫政府,她们都这样叫。
那位大妹妹跟俺说过,要叫政府,不许叫姑娘。四婶指指趴在对面灰床上的女犯人说,年纪大了,记性不好,弄弄就忘啦!
快吃饭!女看守说。
姑……政府,四婶指指那个乌黑发亮的馒头和那钵子蒜薹汤,问:这饭,要不要钱?粮票?
女看守哭笑不得地说:
你吃吧,不要钱,也不要粮票,敢情你是怕收你的钱和粮票才不敢吃呀!
姑娘,你不知道,俺老头子一死,两个不争气的儿子打架,分家,折腾得一文钱都没有了……
女看守转身就走,四婶问:
姑娘,你找了婆家没有?
四十七号!够了,老疯婆子!女看守说。
现如今的闺女,都是火爆仗脾气,不让老人开口说话。四婶说。
女看守把铁门用力带上,高跟鞋敲得走廊地面笃笃响着,走到尽头去了。
走廊的天花板上有什么东西吱吱扭扭地响着,好像旧水车的声音,监狱院里有树,树上有知了的叫声。
四婶叹了一口气,拿起那个黑馒头,放在鼻子上闻闻,用手掰开,撕下一块,放在凉透了的蒜薹汤里蘸蘸,塞到缺牙的嘴里,呜呜呀呀地嚼起来。
对面床上的中年女人翻了一个身,仰面朝着天花板,长吁了一口气。
四婶问:他大嫂子,你不再吃点啦?
中年女犯人睁着两只黯淡无光的大眼,苦笑着摇摇头,软疲疲地说:
心窝里堵得慌,吃不下去啦。
中年女犯人只吃了半个馒头,剩下的半个放在那张灰色的小方桌上,几个绿苍蝇在上边爬。
四婶吃着馒头说:
这是陈麦子面蒸的,有点霉味了,就是这样,也比谷面饼子好吃。
中年女犯人不再说话,两只大眼直瞪着监室的灰顶,半天也不转动一下。
四婶吃完馒头,喝光钵子里的蒜薹汤,两眼直盯了半天那块放在灰桌上正被苍蝇啃咬着的剩馒头,不好意思地问:
他大嫂子,你看我这钵子里沾着这些油花子,怪可惜的,俺撕你块馒头皮,擦着它吃了吧?
中年犯人点点头,说:
大婶子,您都吃了吧!
这是你的口粮,我吃不大对劲。
我吃不下去,你吃了吧,大婶子。
那俺就吃了,四婶从床上下来,移到灰桌前,把那块沾满苍蝇屎的馒头抓在手里,对中年犯人说:他嫂子,不是俺人老嘴馋,细米细面的,糟蹋了可惜!
中年女犯人点点头,两只灰色的大眼里突然有两颗黄泪珠子滚下来。
他嫂子,看你这样心里定有什么难受事?四婶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