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诗例假期第一晚疼得死去活来,宿舍只有她一个人,连个能帮一把的朋友都没有。疼到不能忍的地步,她一咬牙,硬撑着力气下床,在桌上的收纳盒里找出之前剩下的止痛药,兑温水喝了。

从床铺到饮水机,短短几步路,南诗止不住头晕眼花,腿脚还发软,爬不上梯子,干脆披了件外套趴在桌上休息。

天将亮未亮的时候,药效终于发作,南诗躺回床上踏踏实实地睡了一觉,后来是被经过宿舍楼下的学生们吵醒,她拥着被子慢吞吞地翻了个身,先摸手机看时间。

还有十几分钟,大一、大二的早自习要开始了。

屏幕太亮,南诗应激性地眯起眼睛,把亮度降低,接二连三蹦出来的消息和十几通未接来电,全部来自陈嘉佑。

南诗愕然,没想到高傲如他,也有低声下气求和的时候。

震惊之余,内心泛起小雀跃。闷火经过一晚上也消散的差不离了,她还纳罕自己怎么会因为一件没有得到证实的传闻,失态的坐在路边痛哭流涕。

仔细一想,大概是,在这段感情里,他们的地位一直不平等。

虽然‘在一起’是陈嘉佑主动提的,但从来都是她喜欢的更多,想要的也更多。或许在他看来,他们只是一段过程重于结果的大学恋爱,南诗却沉浸在三年的瑰丽梦境中无法自拔,越害怕失去,越容易变得草木皆兵。

南诗一直在小心谨慎的维护这段随时有可能崩塌的感情。讨好一个人不难,她早就熟练掌握了这项技能,难的是,怎么掩藏住内心强烈的爱意,假装自己的用情程度和他不相上下。

——多一分让他有压力,少一分让他有意见。

南诗尽心尽力的演了三年,险些在昨晚功亏一篑。

雀跃的心情登时冷静不少,她打消打电话的念头,回了他的微信:昨天可能是来例假情绪烦躁,不是真的生你气(抱抱

聊天框紧接着显示出‘正在输入中’一行字。

却久久没有回话。

南诗只能再掀起话题:冰球队是不是开始训练了?

紧接着,一长段消息猛地弹出:

不要嘴硬,我能分辨出你是生气还是撒娇,昨天是我做事欠考虑,我的错我认,齐若涵那儿已经处理好了,保证之后不会再有奇怪的传言。

你例假第一天会腹痛,没课就安生待在寝室休息,我买了早饭和红糖姜茶,止痛药在放姜茶的袋子里,疼到不能忍的时候再吃。

待会儿叫外卖员送到你宿舍门口,你顺便想一想中午和晚上吃什么,想不到,我来决定。

南诗还没看完消息,他又问:宿舍里还有暖贴吗?

南诗:没了。

陈嘉佑:嗯,我买了几包,让外卖员一块儿给你捎上去。

几包?太夸张了吧。

南诗揉揉额角:总共多少钱,我转你。

屏幕上方又出现一行‘对方正在输入中’,久久,却没了下文。

南诗知道他不喜欢自己算账,认为她和他分‘你我’,是在划清界限。南诗考虑的则是,谁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就算陈嘉佑家境殷实,不在乎花在她身上的这点儿,她仍没办法心安理得的接受。

何皎皎说过,对于男人而言,面子和自尊是大过生命的存在。给女朋友花钱能让他们赚到面子,和女朋友计较小钱会让他们的自尊备受打击。

南诗犯愁,冥思苦想已久,终于想到一个不打击他自尊的同时,又能还上人情的主意——打开购物软件,果断下单之前看中的冰球杆。

吃完早饭,南诗收拾东西去了值班室。

艺术团每个部门每天要出两人轮值,负责学校论坛‘艺术风云’板块的日常更新,学期末工作考核时,以各部门为单位,按照内容浏览量从高到低排名,直接与部门的考评、成员学分挂钩。

上学期周老师开完总结会,把这个任务移交给各个部门的正副部长负责,奖励不变,于是,‘部门战’逐渐演变成了‘个人战’。

宣传部名义上的负责人是南诗和徐尧,实则张箐已经顶替掉南诗的一切职务,这一部分的好处自然没南诗的份儿。

南诗倒没什么意见,有齐若涵这层关系,张箐一定会接替她的位置,早一天晚一天又有什么区别,反正她的学分修够了,按照计划,下学期换届,她也是要离开的。

但张箐一来就做甩手掌柜的态度,南诗实在头疼。

艺术团宣传部是校级部门,张箐拿着比其他同学翻两倍的学分和优待,好歹得多承担一些活儿吧。可她不仅没承担,连原本属于自己的那部分都没完成……

南诗喝了口红糖姜茶暖暖胃,打开电脑,登入账号,一边帮她收拾烂摊子,一边思忖待会儿该怎么和她谈一谈。

这一等,直接等到中午。

张箐自始至终没露面。

十一点半,检查部的人到各个值班室收签到表,南诗只能借口张箐去卫生间了。其中有一个女生和南诗认识,两人一起参加过比赛,关系还算可以,帮忙和其他人说了说,暂时将这件事掩盖过去。

临走前,她拉着南诗避开人,好心劝说:“学姐,你的脾气也不能这么好,该发火还是要发火,否则手底下的人都不服管教……今天幸亏是我来,明天换成别人就没那么好说话了,万一扣分公示,影响周老师拿奖金,他又得冲你唠叨。”

“嗯,我知道的。”

南诗说:“今天麻烦你了。”

学妹笑了笑:“不碍事。”

南诗客客气气的把她送走,关上门,给张箐打微信电话。

没接。

南诗立马打开聊天框,问徐尧:张箐今天有课?

徐尧秒回:没,有课不会安排她值班。

南诗:可她没来……

徐尧梗住:正常,十天有八天她都不在,剩下两天周老师亲自来查,她才会赏个脸待几小时。

南诗无奈扶额。

这也忒随心所欲了……

徐尧:检查部的人去过了?

南诗:嗯。

徐尧:他们问,你就实话实说,怕什么,影响的又不是我们的奖金,顺便借这个机会把张箐的所作所为捅到周老师那儿去。

隔着屏幕,南诗仿佛能看到他脸上的怒意,但又没法儿不认同他的观点。张箐的懈怠只会给别人添麻烦,徐尧现在是她的搭档,积攒的怨气估计能养活一只‘邪剑仙’了。

南诗下了决心:我先找她聊一聊,如果沟通不了,再转告周老师。

徐尧明了:先礼后兵(握拳

将手机充上电,南诗拎着水杯去走廊一侧的开水房接水。

经过大会议室时,门打开,消失一上午的张箐陪着齐若涵一起出来。两人手中都拿着笔记本,看样子是来开会的。

南诗下意识抬手打招呼。

齐若涵一改昨晚热情的态度,没有任何回应,冷着一张脸从她旁边经过。

张箐眼皮懒洋洋地掀起,还算客气地叫人,“学姐好。”

南诗嘴角的弧度凝滞片刻又舒展,点头回应。

两人径直去了值班室。

南诗想了想,跟了上去。

室内开着暖风,吹了一上午,热烘烘的。齐若涵一进门,不耐地皱眉,毫不压抑嗓门地抱怨:“怎么这么热?”

南诗解释:“我例假期,身上发冷,所以把温度升高了。”

她放下水杯,翻出笔记本下的遥控器,刚要递过去,齐若涵拿起值班表,似讥似讽的开口:“表上没你的名字,你来做什么?”

“我替……”

话未说完,齐若涵将夹子随便一丢,嘀咕:“身体不舒服就在宿舍好好休息,还特地跑到这儿来蹭空调。”

——态度娇纵的不可一世,和昨晚那个笑脸相迎的女生判若两人。

南诗怔了一瞬间,很快反应过来,不紧不慢地反驳:“值班的任务本就是各部门的正副部长负责……”

“这份表是我和周老师一起安排的,有什么不满,你去找他反馈。”齐若涵唇上涂着镜面唇釉,像极了绯红的两瓣桃花瓣,可惜这么漂亮的一个人,说的话、做的事无不彰显傲慢姿态,硬生生的破坏了她身上的美感。

南诗皱眉,抿直唇线。

齐若涵懒得和她掰扯,语气生冷地催张箐,“还没找到反馈表?”

“马上,马上。”

张箐翻找的动作加快,掩饰不住的慌乱。

她压根儿没来过几趟值班室,怎么可能知道文件放在哪儿。

寻找无果,张箐干脆往徐尧身上赖,埋怨道:“真不该找个男生做副手,办事一点儿不利索,我明明提醒过徐尧好几回了,表格整理完,直接放进文件夹里……不然,等他下午来值班,我再问问吧。”

齐若涵啧声:“那我还得再跑一趟。”

张箐及时道:“我替你去。”

齐若涵没拒绝,揪着衣领扇扇风,热得烦躁,一刻也不想在这儿多待。不等张箐收拾完桌上的狼藉,她说:“先走了。”

“——稍等。”

南诗将已经整理好的纸张递过去,温吞地道:“这是下周开会要用到的资料,另一份是前两个月宣传部负责的所有活动的总结。”

齐若涵随意翻了翻,敷衍地嗯声。

刚一挪步,南诗紧跟上,“另外——”

“我会在今天下午给周老师发邮件,正式辞去宣传部部长的职位。”

哗啦哗啦整理东西的声音停止。

张箐从格子间抬起头,震惊地看着南诗。

齐若涵面上滑过一丝愕然,随即嗤笑:“学姐,你也是个成年人,怎么还玩告老师那一套啊?”她上下打量南诗一番,像在端详一道品相不入流的菜,讥诮地问:“就因为我没有给你安排值班?”

南诗摇头,“我没有介意这个,也没有给周老师告小状的打算,只是告诉你,我的决定而已。”

齐若涵不以为然地耸耸肩,“行叭,没想到你会这么计较……下午我抽个时间,再给你安排。”

“用不着。”

南诗:“我进入宣传部也不仅仅是为了学分,公众号是我和徐尧的心血,希望你,你们,能善待它。”

齐若涵听完她的话,白眼一翻,把‘不屑’明晃晃地写在脸上。

南诗慢条斯理地怼她:“你往各个部门随便安排人就算了,找的还是一些只会给别人甩脸色、添麻烦的绣花枕头。”

张箐一听就急了,“说谁呢你!”

“谁消极怠工,我说谁。”

南诗的语速已经提升到最快,听起来还是细声细语的,没有任何震慑力。如果不是她逐渐涨红的面颊,任谁也想不到她此时此刻正在发脾气。

齐若涵没料到一向软性子的南诗还有这么‘硬气’的一面,脑袋懵懵的,没憋出一句反驳的话。

半晌,恶狠狠地甩下句:“爱干不干。”

张箐见状,撇下一桌子狼藉,拔腿跟上齐若涵。

蓦地,被南诗抓住手腕。

张箐拧眉,面色不爽:“干什么。”

“今天是你和徐尧值班。如果你上午有事情,应该提前找人替你,而不是直接撂挑子不来。”

南诗淡淡地睨着她,语速不疾不徐,却有让人不敢置喙的威严。

“我替徐尧值了一上午,现在轮到你了。”

“……”

正午的食堂闹哄哄的,每个窗口前都排着长队,座无虚席。

徐尧没课,提前来占了座。

他端着米线过来,南诗忙把面前的杯子推开,“谢谢。”

“客气。”

徐尧坐去对面,掰开筷子,磨掉木屑递给她,“你早说身体不舒服,我就去替你了。”

“没事儿,在值班室一直坐着,不累。”

南诗搅拌米线,在扑面的热气里轻轻开口:“我和张箐她们说了……”

徐尧听她转述刚刚发生的事情,震惊的张大嘴巴,先关注的竟然是南诗发脾气这一点。

南诗放下筷子,冲着他拧眉,沉脸,说:“我当时就是这么凶她们的。”

瞧着她像扮鬼脸的表情,徐尧一个没绷住,噗嗤笑出声:“学姐,我说句实话,你别生气哈。”

南诗点头。

徐尧:“你确定这不是在卖萌?”

南诗:“……”

徐尧清清嗓子,正色道:“你真要走?”

“嗯,早晚的事儿。”

南诗拢了拢碍事的长发,说:“上个学期我向周老师交过申请,他没同意,担心我一离开,宣传部的活儿全落在你身上,你顾不过来,我才答应暂时留下来给你搭把手。现在有张箐,公众号的事情我也插不上话,在部门待着,总觉得自己是个白拿学分的闲人……”

“你可千万别这么想,”徐尧劝她,“宣传部没你真不行,你才是咱们这儿的灵魂人物。”

南诗笑:“早走晚走都得走,我马上要准备考研了,没精力再处理宣传部的事儿,原本,我打算向周老师举荐你接替部长的位置,但今天看齐若涵的态度,我还是别轻易张这个嘴了,省得给你惹麻烦。”

徐尧赶紧抱拳作揖,谢她赏识。扪心自问,南诗不止待他,待部门每一个学弟学妹都是掏心窝子好,在徐尧眼里,她是亦师亦友的存在,虽然先前就知道南诗要离开,但这一天突然降临,徐尧还挺伤感的。

他提议:“我组织大家聚一聚吧。”

徐尧连连摇头,“千万别,我不喜欢太热闹的氛围,和熟人也不行。况且,我们都在一个学校,退出部门也不代表将来不见面,别弄得这么伤感。”

徐尧只能作罢。

话题拐回来,他聊起齐若涵,语气唏嘘:“我现在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横,原来是背后有靠山。她爷爷是国内著名书法家,唐民老先生,也是学校书法协会的特聘主任。她妈妈做古董生意,爸爸是医疗器械公司的老总,齐若涵刚入学,她爸妈以她的名义给学校捐了一栋楼,还出资为校冰球队聘请了外教。有这背景,别说艺术团,在校董会面前她都能横着走,也难怪周老师对她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是不想管,压根儿是管不了。”

南诗猜到齐若涵家境优渥,可徐尧的话还是让她大吃一惊。

南诗弱弱的发表意见:“那也不能仗着家里有钱就胡作非为吧,学校里,家境好的学生又不止她一个,如果大家都这么横,学校岂不乱套了。”

“没错。”

徐尧叹:“但是,话又说回来。学姐,你今天挺倒霉的。”

南诗低头嗦米线:“嗯?”

徐尧压低嗓门:“齐若涵今天不止对你凶神恶煞的,但凡出现在她身边的人,她一律看不惯,正愁没地方出气,你就凑上去了。”

南诗诧异:“我成冤大头了?”

徐尧耸肩。

南诗纳闷:“为什么?”

“昨天冰球队的几个男生去唱K,齐若涵也在场,当众告白被拒,还被陈嘉佑怼的无地自容。之前我跟你说,齐若涵进陈嘉佑房间的事儿是真的,不过那一晚,他们什么都没发生,陈嘉佑在另一个队友那儿睡的。他给大家伙发封口费也不是为了齐若涵,是怕流言蜚语传到自己喜欢的女生耳朵里……”

南诗眼皮重重一跳,捏着筷子的手指不断收紧,喉咙梗了下,不敢置信地喃喃:“喜欢的,女生?”

“对啊,陈嘉佑亲口承认的,现在论坛里都传开了。不知道那女生是谁,是不是咱们学校的……”

徐尧不关注这个,幸灾乐祸地说:“论坛里还有人贴出昨晚偶遇齐若涵的照片,她一张脸铁青,哭得妆都花了,回宿舍之后吵闹到后半夜,烦的她室友到表白墙上实名控诉……可惜那些内容不到半天全删没了,要不说人家有背景呢。”

南诗满心思只有陈嘉佑当众承认有喜欢的人这件事。

他怎么突然……

不是打算瞒着吗?

南诗神情茫然,一顿饭味同嚼蜡,直到从食堂出来,人还愣愣的。

两人一道回宿舍,路上,徐尧又开启了新话题,烦恼女朋友生日该送什么有新意的礼物,他上网搜了一通,觉得那些套路都老掉牙了,眼瞅着快到日子,徐尧还没拿定主意,只能向南诗求助。

南诗拧着眉,似在纠结。

“我先问你件事。”

徐尧揣起手机,“你说。”

“你追的她?”

“对啊。”

徐尧不好意思地挠头,“追了好久,上个月才在一起。”

“她也是景川大学的?”

“嗯,英语专业,和学姐你同届……你们应该在英语竞赛上见过面吧,那个拿第三名的女生就是她。”他们确认关系那天,徐尧发过朋友圈,南诗还点赞了,怎么又当面问了一遍?徐尧不解地看她,“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没有,是我有个比较个人的疑问,想咨询一下你的看法。”

南诗不安地搓了搓手,斟酌再斟酌,终于磕磕绊绊的出声:“你们男生,在什么情况下,会选择不公开恋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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