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尘把我的手抓住,按在她怀里。她双眼看着我,说:立诚哥,别摇了,累。我也不睡了,咱们聊聊天。她把头靠在我的大腿上,双手抱住我的腰。我们聊了几句,若尘觉得浑身奇痒难忍。她开始在身上四处挠痒痒。她一挠开了,我也觉得身上不对劲。我说:别不是有虱子吧?若尘吓得跳了起来。她知道虱子比蚊子还讨厌。蚊子看得见,赶得走,虱子看不见,也赶不走。我说如果真是虱子,只有一个办法。若尘说:什么办法?我说:把衣服脱了,把小坏蛋一个一个的找出来。若尘说:我就知道你起歪心。我说:咱可是说正经的,你要是不赶快采取行动,待会儿虱子就往有毛的地方跑,到时候呀,就只好剃光头,刮xx毛了。
若尘说:我去冲凉。她爬了起来,回到自己的房间。一会儿,她包着浴巾过来了,手里拎着自己的衣服。她把衣服扔给我,叫我给她找衣服上的虱子。她还交待说,找干净了不要再把衣服放在床上。用塑料袋包起来。回去用微波炉杀菌。一会儿若尘走了回来,要我陪她去冲凉。她说那边够黑。那个冲凉房从相学上说是凶位。而现在正是凶时。我是个大吉大利之人,站在那儿就可以逢凶化吉。我只好拎着她的干净衣服(她不让我抱,怕我身上的虱子跑到她的衣服里),站在厕所门口帮她站岗。
若尘冲了凉,把头也洗了。回到房里也不敢在床上坐。只敢坐椅子。我说:虱子还有个名字,叫跳蚤,也就是说,它的运动方式是跳跃。若尘说:它会跳到我身上来?我忍不住大笑起来。若尘说:你别笑呀,我觉得身上又痒了。
杨洋和郝杰睡得很死,没有给蚊子跳蚤闹醒。对此若尘觉得不可思议。她说:小杂种难道也是欺软怕硬?我说:杨洋是调查出身,经常在野外蹲点,早跟蚊兄虱弟打成一遍了。郝杰呢,一身死皮烂肉,又喝了酒,别说蚊子,连老虎都咬他不醒。
天亮了,若尘不敢出去,也不让我出去。我坐在床上翻着她的裙子,找跳蚤。若尘坐在椅子上,离我远远的,有一句没一句跟我说话。后来杨洋进来了,看到我们,吃了一惊。她说:你们怎么在这儿?立诚呢?若尘就笑了。她一笑就露了馅,杨洋听出了她的笑声。看清她有些若尘的样子,再看看我,俨然是一个放大了的立诚。她说:你们的脸怎么肿成了这样?若尘说:奇怪,蚊子怎么不咬你?杨洋说:是蚊子咬的呀?活该。原来这丫头随身带着防蚊油,睡前把全身擦遍了。若尘说:真没良心,白认你做姐姐了。杨洋说:哪里知道你们这么蠢?会由着蚊子咬。
一会儿郝杰来了,大家都往他脸上看。郝杰给大家看得一头雾水,他以为脸上沾了什么东西,在脸上摸来摸去。若尘说:奇怪,他怎么一点事也没有?她看着杨洋,想从杨洋脸上找出答案。杨洋说:我可没给他涂防蚊油。郝杰终于发现我和若尘的脸肿成了小水桶。他想摸若尘的脸,若尘躲开了。郝杰说:是真肿呀,不是搞化妆舞会。若尘说:去你的,都是给你害的,我跟人家露宿野外都没给蚊子咬成这样。郝杰说:不行,得带你们去医院处理一下。我说:就算有医院,也未必有治蚊咬的药。杨洋说:我有百草油,涂一点吧。说不定有效。
我们一起去杨洋房里。杨洋从包里拿出一瓶百草油,我撒在手上,想往若尘脸上抹。若尘躲开了,她说:你先抹,你先抹,咱们女同志讲一回风格。我说:啊,怕我拿你做试验呀?那咱就牺牲一回了。我往脸上抹了几把,觉得凉爽爽的,马上不痒了。可我故意装出难受的样子,龇牙裂嘴,说:又疼又痒,真受不了。若尘信以为真,得意地说:好在我没涂。杨洋在一边窃笑,她说:傻丫头,他骗你的。若尘将信将疑,要拿一点试试。我不给,说:你这丫头这么自私,就该让你吃点苦。杨洋瞅着我一不留神,一把抢过百草油。走到一边给若尘往脸上涂。若尘看着我,对我龇牙裂嘴。
宣传干事过来请我们去吃早餐,她说早餐已经准备好,王镇长在餐馆里等着。我们一行到了餐馆,王镇长看见我和若尘脸上尽是蚊子咬的红点,抱歉地说:对不起,对不起,忘记给你们挂蚊帐。原来这招待所已经大半年没人住过,前两天才找人打扫干净,布置好床铺,就是把蚊帐给忘了。郝杰说:没事,没事,咱们也该体会一下劳动人民的疾苦。
早餐吃的是鱼片粥、猪肉炒牛河,还有肉菜包。王镇长叫我们吃多点,他说中午可能没东西吃。若尘问中午去哪里。郝杰说保密。
吃早餐的时候,一部拖拉机开到了餐馆门口。咚咚地响个不停。震得桌上的盘子都摇晃起来。王镇长说那是槎头乡派来接我们的”车“。若尘说:坐拖拉机呀,太好了,我还没坐过呢,一定很好玩吧?我说:好玩,好玩得不得了。
吃过了早餐,我们四个人上路了。王镇长说他们就不去了,罗乡长在乡里等着我们,他会安排的。后来我们才知道王镇长之所以不去,是怕给乡里添麻烦,因为多一个人就多一张嘴。而一张嘴对于乡里来说是一个负担。
山路很难走,路窄,凹凸不平,还尽是盘山公路。在到浮草镇前,我们也走了很长时间的盘山公路。但那段路是平坦的,只是曲折多弯。纵是如此,也把若尘转得昏头转向。她一路在看着风景,后来不敢看窗外,看了就晕,只好靠在我的大腿上睡觉。我们分坐在拖拉机尾拖两边,若尘和杨洋坐前面,我和郝杰坐后面。两个女人开始还说说笑笑,后来给颠得前翻后仰,杨洋在外面跑得多,久经考验,还能挺一阵,若尘可受罪了,早上吃的一点东西差不多全呕了出来。她后来抱着我的胳膊,脸色苍白,软得像一堆棉花。
拖拉机吃力地在山路上爬行,似乎随时都准备停下来,或者一不小心滚进深不见底的山沟里。若尘干脆闭着眼睛,整个人偎进我怀里。她说:要跌也是两个人一起,有个伴。由此可见她心地坏得很,连死都要拉个垫底的。我一手揽住若尘,一手紧紧抓住拦杆。不经意瞥了一眼郝杰和杨洋,发现郝杰也像我一样,一手拉住拦杆,一手紧紧地揽住杨洋。
走了三个多小时才到了槎头乡。我们问拖拉机手这段路有多远,他说二十来公里。他说要是抄近路,不用这么远,但路不好走,也要走两个多小时。所谓乡政府,就是一间大瓦房,也就是乡长的家。罗乡长早就等在门口,看见拖拉机到了,就跑过来说欢迎欢迎。我们跳下车,跟罗乡长握手。老罗的手很粗,像松树皮。若尘跟他握了手后,不停地看自己的手,还拿左手不停地抚摸,大概是给罗乡长的糙皮硬茧刮花了皮肤。拖拉机放下我们后又往回开,说是去拉电脑。罗乡长说他找王镇长批了十五台电脑。我说:你要电脑干什么?你这儿有人懂吗?老罗说:没人懂,要几台来放着,就当给孩子们买玩具。若尘听了对着我吐舌头,杨洋和郝杰在那里暗笑。我低声对郝杰说,他妈的,这些电脑全是垃圾堆里捡出来的,脏得要死,不知有什么病菌呢,别把孩子们给害了。郝杰说:有那么夸张吗?
我们在乡政府坐下,喝了杯茶。乡长说离吃饭还有点时间,带我们去山上看看。杨洋说,看看庄稼吧。老罗说好呀,路上就有庄稼看。这里是石灰岩地区,放眼望去,尽是光山秃岭,走近了才发现石头缝里有些土,有些草,但几乎没有树木。我们顺着一条蜿蜒的山路一直往上爬。爬到山顶,大家都出了身汗。山顶上凉风阵阵,吹到身上十分舒服。我们在山上休息了一会儿。然后顺着上山的路往下走。走到山脚,若尘说:不是要去看庄稼吗?老罗说:刚才不是看了吗?大家都很诧异,问几时看了庄稼。老罗又带着我们往回走,走到一块坡地前,指着石头缝里几棵稀稀拉拉的小苗说:喏,那就是。这回连杨洋都惊得目瞪口呆。她说:这就是山里人种的庄稼?老罗说:这里山多人少,石头多土少,只好广种薄收,开春把种子播下了,入秋才来收割。山里人日子苦呀。
等到吃饭时,我们才真正体会到山里人的日子苦到什么程度。老罗有三个孩子,两个儿子,一个女儿,都在乡里的小学读书,大的读五年级,小的读二年级。学校不开伙,他们全回家吃。老罗的老婆不到四十岁,但看起来有六十岁的样子。老罗说山里的日子老人,尤其老女人。我们四个人和老罗一家围桌而食。主食是地瓜干糙米野菜糊。盛在饭盆里,给人粘粘糊糊的感觉,还有小米粥。因为我们是贵客,对镇上和乡里有恩,老罗特意煮了一碗白米饭。大概就半斤左右。老罗说万一我们吃不惯地瓜糊,还能吃几口白米饭。老罗还给我们四人一人分了只煮鸡蛋。鸡蛋很小,像鹌鹑蛋,大概是山里穷,鸡也吃不饱,所以下的蛋也小。我们在吃饭前村前村后转了一圈,连一只鸡的影子也没见着。也不知这蛋是哪里来的。我们先喝小米粥。罗太和三个小孩一人盛了碗地瓜糊,三下两下吃完了,两个小孩每人又喝了碗小米粥。背着书包走了。罗太吃完了,收起她和三个孩子的碗筷,回了厨房。郝杰后来偷偷对我说:那几个小家伙肯定没吃饱。他们吃饭像受过训练一样,郝杰分析说,一定是老罗规定了他们的饭量,不让多吃。郝杰说:他仔细观察了孩子们盛地瓜糊的动作,都是舀三勺,每勺都是满满的。小女孩有一勺没舀够数,她没敢再添。我说:不是你多心吧?郝杰当过知青,挨过饿,吃过苦,容易产生联想。郝杰说:我看绝对没错。那几个孩子营养不良。
若尘不喜欢吃鸡蛋,她把鸡蛋壳剥了,吃了一小口,剩下的搁在桌子上。然后舀地瓜糊吃,吃得津津有味,吃了一碗地瓜糊,跟着喝了两碗小米粥。她说真好吃,天天吃这个就好了。她天天大鱼大肉,山珍海味,不知道还有人温饱不继。在她眼里,山里人可能穷一点,但温饱肯定没有问题。咱们中国不是有两”平“吗?邓小平的包产到户,袁隆平的杂交水稻。吃饭问题早解决了。我和郝杰想让她受一次忆苦思甜教育,算是白费心机了。
吃过了饭,我和若尘走到屋后看风景。郝杰突然快步走了过来,指着若尘就一顿大骂,他说:臭丫头真不懂事。若尘给他骂得七颜六色上脸,却是一头雾水。我也感到十分吃惊。郝杰从来没发过这么大的脾气,他对若尘从来都是柔声细语的。我说:怎么啦?怎么啦?你像吃了炸药似的。郝杰说:这臭丫头不喜欢吃鸡蛋,却要咬一口,剩下的扔在桌子上,刚才老罗打扫卫生,趁我们不注意,一转身把若尘吃剩的鸡蛋扔进嘴里了。我本来抓住郝杰,听他这样说就把他放开了。若尘满脸通红,跟着泪流满面。我说,若尘又不是故意的,你骂她有什么用?说着把若尘揽在怀里,我对她说:咱们浪费了人家一只鸡蛋,回头赔人家一只鸡。
拖拉机四点半才回到乡里,把电脑卸下来,赶紧拉着我们往镇上赶。拖拉机没有灯,怕走夜路。老罗从家里拿了个电筒出来,要我们带上,他怕路上耽搁,天黑了赶不回镇里。考虑到电筒是老罗家的大件商品,我们不敢要。老罗非让我们带上,说回头让老八拐捎回来就行了。老八拐就是拖拉机手。他也说,拿上保险。回程也不轻松,颠得我们七荤八素。若尘把自己吊在我身上,头靠着我的肩,不时亲一下我的脸蛋和脖子,她还故意亲得叭叭响。像是要刺激什么人似的。回到镇上快八点了,手电还真用上了。老八拐说,要是没手电,剩下的一段路他不敢开了,得把车抛锚,走路回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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