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说说笑笑,转到湖边去参观。我很知趣,留在广场看风景。跟鸽子捉迷藏。心里想着领导是不是正在酒店里,跟阿容发展伟大的友谊。这人简直昏了头,跑到走私佬的巢穴里开人事会议。要是传出去,我看他是吃不了兜着走。可领导有这个胆量,这个魄力,一定有所依侍,要不然,就是色迷心窍。阿容是个可爱的女人,值得帮助,但不能拿自己的事业和前途作赌注呀。我跟领导毕竟是多年的上下级关系,当初他对我也是关照有加,我得劝劝他。给他泼一盆冷水,让他清醒一下。这样一想,我就走进酒店,想找老程同志聊几句。我尽到自己的责任,他要是执迷不悟,我也没有办法。
我在总台拿了自己房间的钥匙,顺便问了老程的房间号。我和三个关长住在东边,那里是商务套房,其他同志住在西边,西边是标准双人房。我进了自己的房间,把行李扔在地毯上,把自己扔在床上,伸了个懒腰。我得琢磨一下怎样跟领导谈心啦,如今我们已不是兄弟关系了,不能口无遮拦。一不小心,领导就会不高兴,他不高兴了也不会表现出来,在肚里闷着,心里却忌恨我。我们现在是一个级别了,不过他还是我的领导,但他不好意思像以前那样动不动就训斥我,这对他来说,可能是个痛苦的事。我也有过类似的经历,以前的部下,突然有一天成了自己的领导,或者跟自己平级,那感觉是怪怪的。
我躺了一会儿,正准备出去找老程。电话响了,一看是若尘的。这丫头,早上才分的手,这么快又想念我了?我说:喂,亲爱的,想我了?若尘说:你在干什么?我说:不是一早就向你汇报了,开会呀。若尘说:知道你在开会,我问你现在正在干什么?我说:现在,正跟你讲话,心里想着你。若尘说:别不正经。我送你几句话,多吃菜,少喝酒,多睡觉,少说话,多散步,少沟女。我早上忘了告诉你,记住了?我说:都是什么跟什么呀?
接了若尘的电话,我打消了出门的念头,回到床上睡觉。若尘这丫头有点头脑。别看她平时疯疯癫癫的,关键时候很清醒。睡到十二点,办公室小宋来敲门,叫到二楼小餐厅吃饭。我洗了把脸,把脸上的油迹擦干净。
同志们都入了席,一共三围,三个关长分开坐。老程旁边给我留了个位。我一进去,小宋就拉我过去坐。我坐下后,老程就说:开饭了。大家开始喝汤,接着喝酒。老程说:下午要开会,少喝点。有了老程这句话,大家尽量控制酒量,结果喝了六支轩尼诗,四打啤酒。酒足饭饱,大家回去午休。考虑到大家喝了酒,下午的会定在三点半开。临走老程说:晚饭六点半,大家准时到。这话有点像说给我听的,因为就我迟到了。都是听了若尘的话,多睡觉,少说话。结果连吃饭的时间也没搞清楚。
回到房间,我开了电视。正在挑台,一窝蜂地涌进来五条汉子,都是办公室和人事科的兄弟。他们说:开台开台。小宋过来拉我入伙,他说,睡了一上午,也该活动一下脑子。我有很久没打过牌了,尤其没有跟以前的弟兄打牌。下了南村码头后,大家见面的机会不多。我经常加班,就算有空也是陪若尘的多,或者陪领导。总之不可能在牌局里消磨时光。想想以前在办公室打牌的日子,那也是一种生活呀。我说:那就打几圈吧。我知道弟兄们来找我,除了我跟他们还算合得来,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我的房间大,有茶几,有茶具,有麻将台,凳子也多。并不表明我怎么得人心。
打了两个小时的牌,把房间里搞得乌烟瘴气的。大家打牌时喜欢抽烟,一支接一支。我尽管不是烟鬼,抽的却不比他们少。一开始大家还把烟屁股往烟灰盅里放,打到兴起,就往地上扔。后来服务员来我房间打扫卫生,看到满地的香烟头,脸色很难看。她嘴里没说什么,心里一定恨不得把我吃掉。
下午的会由副关长老胡主持。人事科就去年的工作做总结,办公室就今年的工作做计划。最后老程做总结性发言。前后也就两个小时。人事科做报告时,大家都在打盹,办公室做报告时,大家差不多睡着了。大家都觉得,开会就像吃了安眠药,想不睡都不成。我本来不想睡,可坐久了腰不舒服,就把头靠到椅背上,这一靠就开始迷糊了,好像还睡了一小会儿。直到大家拍掌,我才醒来。然后轮到老程作报告。老程一讲话,大家全醒了,因为涉及到人事变动。在座有好多人都挪了位子。有几个机关的人下了业务现场,有几个业务现场的人上了机关。还有几个业务现场的人挪了位子。我的位子没有动,因为动不了,就我一个副处级的领导干部在唯一的一个副处级业务现场。我想要是能动,老程大概会把我也挪一下。他至少在后悔当初把我放下去了。我这样一想就抬头看了老程一眼,他正好在看我。遇上我的目光,老程把眼睛移开了。老程宣布完科级以上干部的人事变动,底下就开始小声嘀咕,都以为声音不大,但大家一起说话,噪音就大了,老程的话听不见了。老程只好在上面敲桌子,他不断地敲,底下的声音总是停不下来。后来老程就去上厕所,大家一看老程走了,反而不说话了。
一会儿老程回来,他清了清喉咙,说:现在,由胡副关长宣布干部人事变动的决定。听完干部人事变动,大家又开始嘀咕。因为干部人事变动范围不大,按规定,很多人该轮岗了。可事实上该轮的没轮,不该轮的反而轮了。譬如南村码头,有七个干部在南村码头干了三年,按规定应该轮岗,但没轮。到南村码头不到两年的小张和小刘却调到行政科了,一个管仓库,一个卖饭票。
我有点呆了。我是党委成员,人事变动这么大的事,居然没有人向我打招呼。按惯例,科级以上的人事变动应该由党委讨论决定。可我这个党委成员事先一点信息也没收到,事后也没人向我通报。领导在宣布决定时,一例在前面贯以“经过关长办公会议研究决定:“,这样就撇开了我这个党委成员了,真是高明。本来我对这种事兴趣不大,爱怎么调就怎么调吧,一哥说了算嘛。问题是别太为难我。把小张和小刘调走,这是谁的主张?简直就是打我的耳光。我刚同意他们移交一批走私货物,就让他们夹着屁股滚蛋。叫我如何面对我那帮兄弟?老赖接着宣布组长的任命。他妈的,把我的组长全撤了,换了几个杂种上来。那几个家伙是出了名的二五仔,一边做海关,一边搞贸易,早就跟走私佬搅在一条裤子里了。更可恶的是,把我的两个副手也换了。老姚调到西村当主任,老陆调到南村当副主任。老许也调走了。换了一个一哥的亲信,叫万方。这人去年才调离南村码头,不是俺胡汉山又回来了吗?这是什么事儿呀!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拿我开涮。这个会我还开什么开?见你娘的大头鬼去!
我突然从位子上站了起来,对同志们说:劳驾,让条道。我手里夹着皮包,一脸郑重地向老胡走去。大家全静下来,盯着我看,不知道我要干什么。老胡看我黑口黑面的,走起路来一阵风,脸上的肌肉开始d挛,目光发直。我走到老胡面前,把一张黑脸尽量靠近他的脸孔,我近距离地看见老胡的嘴唇开始抽搐了。然后我说:报告领导,我心里烧得慌,要去一下医院,向你请个假。我说完了就大踏步离开了会场。
路上我给若尘打电话。我说:臭娘们儿,敢情你什么都知道了。若尘说:知道什么?我说:你别装傻,你老实告诉我,谁给你透的口风?若尘说:亏你做了多年的海关,也算是在道上混的人,连游戏规则都不懂。那婆娘还说,你好好反省一下吧。接着我给郝杰打电话,问他在干什么。他显然说话不方便,顿了一下,叫我等一等,我等了几十秒钟,刚想把电话挂了,郝杰说话了。他说:在跟你的几个兄弟冲凉,你不是在开会吗?怎么样呀,全变了?我说:怪了,你怎么知道了?会还没开完呢?郝杰说:不跟你说了,等把你那几个兄弟送走,我来找你,陪你喝一盅。
没等郝杰来,我自己先喝上了。我把车开到了怡情阁。让咨客开了一间房,要了两盘鸭下巴,三支二锅头。我叫服务员把三支二锅头全开了,一字摆开放在我面前。吃一口鸭下巴,喝一口酒。然后我伸出指头,数盘子里有几只鸭下巴。啊,总共是十八只,三六一十八。六只下巴一瓶酒。服务员看见我笑了笑,咂了咂嘴。跟着用手指在酒瓶上量了几下。然后举起酒瓶咕咕咕灌一气,跟着再量一下,又灌一气。一支二锅头两三下给我灌进了肚。服务员有点给吓着了,她快步走了出去,跟着进来几个服务员,看着我喝酒。我说:没见过吧,今天让你们开开眼界。
我喝到第三瓶时,阿文进来了。她在我对面坐下,说:我陪你喝。我说:你来干什么?我没叫你来。我今天想自个儿喝,自个儿喝。不要人陪。我就三瓶酒,不够喝。你别跟我抢酒喝。说完我把酒瓶抱在怀里,还把鸭下巴往面前挪了挪。小姐们看见我这样,全笑了。可阿文没笑,她说:不要怕没酒,喝完了我再叫人拿。你的酒量至少十瓶,你才喝了三瓶,才垫了个底。我说:你不骗我呀?那行,我给你喝一点,你的杯子呢,我倒一杯给你。我抓住阿文的手,往她手上倒酒。她把左手搁在桌子上,我还以为那是一只酒杯呢。这回小姐们笑得前仰后合。阿文也笑了。她对一个部长说:还真醉了,你帮我一下,我扶他去休息。我听见部长说:真醉了呀,孙主任的酒量,不至于呀。阿文说:你看不出来吗?他心情不好。部长想把酒瓶从我手里拿开,我一掌推开了她,我说:你,你干吗抢我的酒?部长说:你喝醉了。我说:谁说我喝醉了,我从来没醉过,我喝不醉,我是酒仙,酒神。阿文突然对着我耳门大叫:你是酒桶,是酒鬼。你把酒瓶给我放下!我看她那么凶,只好把酒瓶交给她。可我对她说:我没醉,我还想喝。阿文就在我耳边轻声说:行,我陪你喝,这里人太多,吵得很。我们换个地方,换个幽静的地方。就我们俩,我们慢慢喝,喝他个三天,喝他个三年,喝他个三十年,喝他个三百年。只要你愿意,喝多久都行。阿文真好玩,她一路哼着歌,像哼摇篮曲,一路哼着,哼着,把我哼进了梦里。
郝杰有好些日子不来找我了。他忙着圈地,建垃圾场。一个人忙不过来就让若尘去帮他。若尘是自由惯了的,除了跟我谈恋爱,还没有一件事可以让她忙上几个月的。她的那家顾问咨询公司开了不到三个月。我说去参观学习一下,她却说关门大吉了。后来她就游手好闲,今天帮这个做策划,明天帮那个搞中介。后天就不知她在忙什么。反正她做什么也不向我汇报,我也不问她。日子就这样哗哗地过去了。我跟若尘三天两头见个面,玩些感情游戏,玩得好了,大家下次接着玩,玩得不好了,她就回去帮郝杰搞垃圾,我没有其他去处,只好去上班。如今我上班清闲得很,跟以前在办公室差不多。因为我这个主任给人架空了。副主任、科长、组长全是老程钦定的人选,跟我合不来。那天我在阿文的酒店喝多了,睡了一大觉,醒来后我就装病,一个星期没去上班。我住在阿文的酒店里,好吃好住好睡。有点乐不思蜀的味道。老程很关心我,隔两天打个电话给我,问我好点没有,在哪家医院。他想来看我。我说好多了,明天就出院。可他下次打电话时我还在医院里。这就是说我在欺骗领导,可领导也不生气。后来阿文就找我做倾心之谈。谈完了就叫我回去上班,她还说,万事不可不认真,也不可太认真。还说,一把年纪了,三十大几,还争什么呢。其实我也没争什么,我本来想争一口气,后来却受够了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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