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点子敢单身一人,独行万望,倒不可大意了。”这句话并不出奇,出奇的是这声音好生熟悉,于承珠仔细一想,不禁吃了一惊,原来说这话的人是曾到过太湖山庄的七个大内卫士之一,名字叫做李涵真。当日那七个卫士被黑白摩诃打死打伤了六人,只有这个李涵真因为能够挡得黑白摩诃两拳,故此黑白摩诃有意放他逃走,于承珠想道:“我以为是匪党,却原来是官家的人,这倒奇了,他们要对付谁呢?”
再听下去,只听得一个少妇的声音说道:“老爷子放心,咱们不和他明刀明枪地动手,自有巧计将他引入石林,哈哈,他单身一人,任他有天大神通,也是插翅难飞。”李涵真道:“他准会被你引入石林么?”那少妇道:“只消略施小计,他没有不上钩之理。”于承珠屏息呼吸,想听那少妇说的是什么诡计,却不料这些人倒是机灵得很,说到这里,声音顿时小了。他们倒不是料得上面有人,只是每逢说到机密之事,便用耳语,在他们已成习惯了。于承珠凝神静听,也听不出来。
过了一会,只听得李涵真哈哈笑道:“果然妙计,只是委屈你了”。顿了一顿又道:“收拾了这个点子,咱们再对付那小丫头。”那少妇问道:“这小丫头也是个硬点子么?”李涵真道:“听阳总管说,这丫头的剑法已得他师父真传,一手金花暗器,更是非同小可,其实不必他说,是张丹枫的徒弟,错也错不到哪儿,当然是个有本领的了。”于承珠心中一凛:他们说的可不正是自己?真想立刻发出金花,将他们打个半死,但转念一想,暗中偷袭,有欠光明,而且好奇念起,想看看他们所要对付的是什么人,因此咬一咬牙,又忍着了。
那少妇又问道:“那小丫头和点子是同一条路,若然两个同时遇上,咱们先对付谁?”李涵真道:“这还用问么?当然是依计行事,先对付那个点子。切不可叫他们汇合在一起。好啦,咱们可以到石林里先布署一番了。”听到这里,于承珠飘身便走。藏身湖畔,果然见一个黑影人走入石林。
于承珠心下自思:“李涵真的本领甚高,这么多人,却不敢和人家明刀明枪地动手,这‘点子’是什么样的人物?”又想到自己是“叛逆”之女,阳宗涵欲得而甘心,但听这干人的口气,他们所要对付的敌人,敢情比自己更为重要。好奇心越发浓了。
第二日天还未亮,于承珠推说要赶路。便向主人告辞,却悄悄藏在石林外面草坪上两块怪石缝中,想看看他们施展的是什么诡计?直等到日上三竿,只有好几个行人经过石林,林中总无半点声息。于承珠心道:“难道那人今日不来了?”忽听得一阵马蹄之声,远远传来,不久即到。
抬头一看,却原来是昨日相逢的那个少年,那少年走到石林前面的草坪,似乎是被这天然的奇景所吸引,跳下马背,仰头负手,驻足观赏。于承珠心道:“看他一副愣头愣脑的样子,却也懂得欣赏风景。”忽听得:一个女于的声音尖叫,那少年一眼扫去,只见一个相貌狰狞的恶汉,抱着一个少妇,狂奔入林,那少妇手舞足蹈地挣扎,大叫大嚷,喊道:“抢人啦,救命呀,抢人啦,救命呀!”
那少年一声大喝,飞步枪去。这一切情形自然也入了于承珠眼帘,于承珠呆了一呆,骤然醒悟:那一伙人所要对付的“点子”,敢情竟是这个愣头愣脑的少年!于承珠急忙叫道:“别追,别追!这是诡计!”那少年身法何等快捷,不待于承珠话喊出口,他已从两峰交河的入口,奔入石林。
于承珠侠义心肠,无暇思索,拔出宝剑,跟着也闯进去了石林,但听得里面一片金铁交鸣之声,于承珠仗着耳力聪敏,绕了两个弯路,只见面前有一个丈余方圆的石坪,几条汉子正在围着那个少年厮杀,其中一个老头,正是那个李涵真。适才狂叫“抢人”的那个少妇,倚壁旁观,哈哈笑道:“老爷子,我的计策如何?”
只听得“砰”的一声,那少年的一掌,把一个敌人摔出,撞到岩石上,顿时头破血流,于承珠又惊又喜,想不到这少年竟会金刚掌大摔砌手的功夫。李涵真“哼”的一声,双掌一牵一引,用的是太极拳的招式“如封似闭”,将那少年的金刚掌力轻轻化解,但那少年的掌势强劲之极,双掌连环疾扫,呼呼风响,李涵真仗着数十年精纯的功力,亦不过仅能将他打向自己身上的掌力卸开而已,不消片刻,又是一个受伤倒他。
那少妇一面替受伤的同党包扎伤口,一面叫道:“老爷子不必硬拼,先叫他尝尝我的子母连环蝴蝶镖。”一扬手暗器满空撒出,于承珠大怒,霎地从石骏中飞身而出,喝道:“不要脸的下流行径!”一扬手,也撒出满空金花,把那少妇的蝴蝶镖扫数打落,猛然间只听得铮铮之声,不绝于耳,只见那些蝴蝶镖纷纷碎裂,忽然射出了无数银钉,原来这少妇的暗器名为“子母连环蝴蝶镖”,一遇外力震荡,立刻分裂,每一个“母体”之内,都有几枚毒针,暗器之中,又有暗器,端的是狠毒非常,防不胜防,不论用手来接,或用兵器碰磕,都会着了道儿。幸亏在半空中便被于承珠用金花打碎,要不然待到近身,那一千数百毒钉,只要有一枚射到身上,便是性命之忧。
于承珠骤见毒针飞出吃了一惊,急把宝剑舞成一圈银虹,只听得那少年叫道:“小心了!”呼的一掌,那满空飞针被掌风一震,都射到对面的石壁上,石坪上众人纷纷射闪。
忽地里那李涵真一声呼啸,叫道:“扯呼!”五个人分向四方逃走,石林中千门万户,道路纷歧,于承珠与那少年认定李涵真的背影追逐,绕了几绕,李涵真钻入一条极狭窄的通路,把眼望去,但见迂回曲折,阴阴森森,怪石怪岩,如剑如戟,遮着天光,令人不寒而栗。于承珠顿足说道:“你怎么不听我的话?明知山有虎,你却偏向虎中行。你没听见我嚷是诡计么?”
那少年尴尬笑道:“听是听见的。嗯,当时救人心切,那妇人喊得凄凄惨惨,我,我……”于承珠道:“原来你是不信我的话。敢情当时你还怀疑我是恶徒的党羽吧?”那少年的面色涨红,湘湘说道:“不敢,不敢。”于承珠见他这副样子,又好气,又好笑,转念一想,自己本来与他不相认识,享出偶然,他眼见那少妇被恶徒强抢,也难怪他不敢信自己的话,对他的侠义心肠,倒起了几分敬意。
于承珠道:“进来容易,出去就难了。”与那少年同路出来,沿路留下标志,走了半天,又回到原来的位置,于承珠也走得有点累了,倚在岩工石上喘气,那少年一路上不发一言,这时才拿出干粮,递给于承珠道:“姑娘,你饿了吧?吃一点儿。”于承珠道:“你带有多少干粮?今天对付过去,明天呢?明天对付过去,后天呢?走不出石林看怎办?”她走不出石林、满肚皮闷气,说话之后,想起现在该同舟共济,实不该怪责那个少年。
那少年却已给她说得讪讪的怪不好意思,望了于承珠一眼,道:“这是我连累姑娘了。姑娘既然知道这里易进难出,何以又要进来?”于承珠道:“我岂能见你遇险不救?”那少年道:“侠士心肠,可敬可敬!”向于承珠作了一揖,于承珠噗嗤一笑,道:“这是你自己称赞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