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松此行,并非是直奔公安。

从赤壁战后,平静了数年的天下大势一瞬间又变得热锅烹油起来。刘璋暗弱这件事天下皆知,蜀中人心浮动,想为自己某个前程的人不可尽数。

张松在襄阳逡巡一年,曹操对益州却始终兴致缺缺。闻得张鲁据汉中,曹操遣人征伐的消息,正如凉水兜头而下,他知道,不能再拖了。

至于曹操为什么对益州这块大肥肉没兴趣,答案很简单,这块肥肉它送不到嘴里啊。

想要取益州,第一条路是从关中南下,过蜀道进汉中。至于蜀道,什么斜谷、祁山、剑阁、散关,后来被诸葛亮走得简直鼎鼎大名好不好,几百年后李白的蜀道难也不是空口白牙写出来的。事实证明,建安二十四年,曹操引军从斜谷南下时,面对阳平关据险而守的刘备,确实是无可奈何,作死小能手杨德祖的鸡肋故事也由此而来。

另一条路自然就是从荆州溯江而上,孙权假途灭虢尚未成,孙刘两家难道还能一起给曹操让路不成。要想取益州首先就是要解决盘踞在荆南的刘备。

曹老板:头疼,好不了了。

张松在公安城外见到并肩而立的诸葛亮和庞统二人,颇有一番受宠若惊之态。

两人延请他入城相会。城中,刘备站在州牧府门前,亲自相迎。

一番密谈后,张松便匆匆回转益州,离去之迅速,生怕来不及了似的。

蜀中情势复杂,但刘璋最后还是同意迎同宗刘备入蜀,遣法正于夷陵西一百里率四千军迎刘备。

一切向好,唯有一事,刘备有些为难,便是关于随从入蜀和留守荆州的人选。

议事堂上,诸葛亮和庞统一左一右坐在身边,他还没待开口,诸葛亮便主动说道:“孙权假途灭虢之时,亮便有担忧,一是忧虑江陵未入彀中,前军支点未成,二是良才难得,没有好的人选随主公入川。如今可算万事俱备矣。”

“孔明……你”刘备有些犹豫。

“益州之行,非奇谋不成,亮请留守荆州,由士元随主公入川。”

刘备转头看向庞统,庞统面色如常,拱手道:“幸不辱命。”

看样子两人应该早已商量好了,这确实是最好的办法。只是此去并非一年半载,自诸葛亮出山,两人一直同进同出。

诸葛亮似乎明白他心中所想,风度翩翩擎着笑,“亮在荆州,静待主公功成。”

近一个月,整个荆州都在调兵,大军开拔在即。诸葛亮调拨粮草,分发器械,训练军士,忙得不可开交。

左将军府,诸葛果和阿斗爬到那棵快成为两人窝点的大树上,默默望向院子里往来不绝的人。

她的心里有另一番担忧,刘备这一走,再见时就是两年后诸葛亮领着赵云,张飞溯江而上合围成都了,而庞统却永远长眠在了雒城之下。

这些日子,她一直在纠结应该怎么避免这件事的发生。要想避免独木难支,就一定要救庞统。

“770,你在吗?”

这几日自己思绪浮动,心神不宁,识海恐怕算不上平静吧。

【你终于找我了,这几日闹腾得我睡不着,老夫还在想你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诸葛果默然,她难得没有心思和他吵架,“如果我想救庞统,你能做到吗?”

770了然一笑,【我就知道你要问这个,这不是我能不能做到,是你自己能不能做到。】

“那以我现在的能力,可以做到吗?”

【你想怎么帮他?如果你说的是等雒城的流矢射中,再给他起死回生,那抽干你这小身板也做不到。】

她没心思和这废物系统开玩笑,但有求于人,还得保持礼貌,她对着虚空拱了拱手,“那可有别的办法?”

【老夫也算阅人无数,还记得我之前说过吗,你们这些穿越者,最大的毛病就是,相当傲慢。你当自己是谁,救世主吗?】

被他嘲讽,诸葛果心里恨得牙痒痒,如果自己不是一个小孩子,那她直接就去雒城之下射死张任,还能由得着在这求他怪力乱神?

似乎知晓她心里所想,770笑眯眯地道:【比起你这身聊胜于无的生命力,为何不选择相信自己最大的金手指呢?】

她最大的金手指就是知晓未来,以及……

“谁?诸葛亮吗?”

死老头没有回答,但一副默认的样子。

得了他的保证,诸葛果心神略定,看样子还是要从她爹身上入手。

为了双保险,最后在她的央求下,770还是把她积攒的接近300生命值全部转移到了一个玉珏里。为了世界的稳定,她当血包的技能在面对面实施时逸散会小很多,要隔空施法的话,成功率就保证不了了,这样给个载体也勉强算对面施法吧。

毕竟庞统要是真出事了,她又没有筋斗云怎么飞过去,以这个年代的通信传送效率,等她知道的时候,怕是小凤凰胎都投好了。还有两年多的时间,一切都有转圜余地,但料事于前也算是兵法之道吧,后面有什么办法再走一步看一步。

诸葛果等着操作一番,可是她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爹又是五天不见踪影。实在没办法,她只能教唆阿斗拼命胡闹,在摔坏三个砚台,劈碎五卷书册,被脾气好得惊人的马季常第十次警告要告家长后。两人终于成功见到了那袭身披黑白鹤氅踏月而来的身影。

马谡已经正式出仕,职位同样是荆州从事,不日便要随刘备入蜀,这几日诸葛亮一直将他带在身边,几乎形影不离。

他跟着诸葛亮走进小院,看见兄长和两个小孩吹胡子瞪眼,颇有一番幸灾乐祸的意味。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兄长每次站着说话不腰疼要他不和孩子见识时是怎么说的来着。

诸葛亮看着一地狼藉,实在无奈。

阿斗一见到先生,胆气顿时没了八分,缩回诸葛果身后,戳戳她,示意她有事快说。要不是诸葛果威胁,他顶多上课发呆,撕书什么的那是肯定不敢干的。

“说吧,你们俩要做什么?屋顶不够掀了要翻天是吧。”

见到正主,诸葛果讪笑道:“不敢,天塌下来,爹爹顶着呢,怎么翻得过去。”

诸葛亮找了块还算干净的地方坐下,示意马谡给他把戒尺找来。

看着马谡一脸狗腿的样子,诸葛果忿忿然,迟早有一天要收拾你这个佞幸!

感受到诸葛果愤怒的目光,马谡有一种大仇得报的快感。上次和这丫头打赌输了后,他秉承君子之诺和两个小孩同流合污了两次,结果这丫头丝毫不知收敛故意出卖他,害得军师责备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仿佛有千钧之重。那目光似乎在说,连两个孩子的诱惑都处理不了,如何能承担军国重事。

他撇了撇嘴,努嘴指向面前正经危坐的诸葛亮,意思是,丫头,你还是好好想想怎么应付眼前吧。

诸葛亮掂了掂手里的重量,满意点头:“不是闹着要见我么?阿斗,你先说。”

阿斗在她身后早就吓成了一个鹌鹑,没打呢就招了,“我想见先生,果儿说这样就能见到先生了,先生会走吗?”

诸葛果故意骗他,说这次出征诸葛亮也会去,几天不见人影是交代事情去了,到时候你亲爹“养爹”全部都不要你了。

诸葛亮愕然,就是因为这个?他软下语气,“先生这几日很忙,没来得及解释,你父亲要出远门,今日先回去和父亲好好道别好吗?先生不会走的。”

他复看向诸葛果,知道多半都是这丫头捣鼓出来的,“老实交代吧,前几日你娘说你们总是偷溜去左将军府,爬树偷听呢吧,你要是也敢说怕见不到我……”

她连忙竹筒倒豆子说出备好的说辞,“外公走之前起六爻,女儿看见了,卦象是泽水相困,大凶。这几日不见您,女儿心有不安。”

这话纯属鬼扯,黄承彦在这里住了几月,闻得刘备要西征前几日才离开。人走没法对账,自然随她怎么说。

诸葛亮的神色也看不出是信还是不信,他面色淡淡的,“哦?继续说。”

“季常先生讲孟子,有一句女儿不懂。”

诸葛亮抬头看马良,见马良点点头,表示他确实讲了孟子。

见父亲没说话,诸葛果补充道:“《孟子·尽心》有言:莫非命也,顺受其正,是故知命者不立乎岩墙之下。尽其道而死者,正命也;桎梏死者,非正命也。我不太懂,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爹爹,什么是危墙呢?泽水相困是危墙吗?”

临出征越近,他内心也有些不安。诸葛亮眯着眼睛打量女儿,这丫头很明显话里有话,不过却意外和自己所想不谋而合。是童言无忌,还是有人教她说了些什么,会是岳父吗?

思绪轮转,他扯过两人的手,一人给了一戒尺,淡淡道:“君子不立危墙的意思就是,闯了祸的时候,最好躲远点。”

好痛!好心不识驴肝肺,这是□□!

大军开拔前一日,庞统收到了诸葛亮的邀请,请他月下小酌几杯。

竹林里,诸葛亮席地而坐,他手中的琴是庞山民迎娶二姊时,去庞德公家里做客,德公送他的回礼。庞统看见熟悉的琴,他年少时央求了许久叔父也没送给他,冷哼一声,这人,最擅长暗戳戳炫耀。

“士元,坐。”诸葛亮指了指身旁。

庞统也随他席地而坐,“月色甚好,卧龙先生抱膝长啸否?”

诸葛亮笑着摇头:“山林之乐,亏你还记得,别吓坏了主公。”

他转头认真看向庞统:“临行在即,亮有一言叮嘱,主公向来身先士卒,但年岁日长,不比从前,此去蜀中,若遇不妥,士元要直言相谏才是。”

“这天下,不止你一个人是忠臣,如何做诤臣,你还得学着呢。”庞统依旧淡淡的。

诸葛亮不以为忤,依旧笑着,忆起前日女儿的古怪,他有些迟疑地道:“前路漫长,不争一朝一夕,若遇僵持,保重自身为要。”

两人是姻亲,但其实算不上至交,庞统看着眼前欲言又止的诸葛亮,有些别扭:“怎么,怕我有危险。我若出事,只剩卧龙一人岂不正好?”

诸葛亮瞬间冷脸,他抱琴起身,“亮只希望贤兄长命百岁。”

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离开,看样子是真生气了。

庞统留在原地不知所措,这人,开不起玩笑是怎么的。

左将军府转角处,庞统打马出城时,再一次在树上看见了那个女孩。

只是这一次和失意去耒阳时不同,在共襄大业的前路上,他有明主相伴。

他驻马回首,调侃道:“丫头,你又爬这棵树,让你父亲知道又得收拾你。”

诸葛果神秘一笑,将手中玉珏抛下,“千里马,接着。我是奉旨爬树,爹爹给你的临别礼物,在身上放好喽~你知道的,他这人最别扭了。”

庞统握住玉珏,简单的祥云纹,但触手生温,阳光下还有光华流转。

他摇摇头,孔明这人……

作者有话要说:小凤凰的事没这么简单嘿嘿嘿

嗑一口玄亮,再嗑一口龙凤~

果儿:我爹真的太敏锐了怎么办,装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