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言果然是真的,诸葛乔低着头,他没有回答父亲。

家中有三个儿子,长兄诸葛恪辩论应机无人可对,又是长兄。幼弟诸葛融还是个垂髫幼儿,这个年代的夭折率高得不可想象,那么过继人选自然只有他了。

昨夜母亲将他抱在怀里,咸湿的泪落在他的面颊,烛影摇曳,像他不知归处的心绪。母亲没有胆量反抗父亲的决定,只能用无力的怀抱向他表达不舍。

“你不愿意吗”父亲沉肃的声音传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真实心意,但声音却不由自主滑落唇边,“听凭父亲吩咐。”

诸葛瑾似是想起往事,看着眼前温顺如云朵的儿子,也缓下语气:“你叔父是当世大才,他和你婶母只有一个女儿,做他的儿子,不算委屈。值此乱世,各为其主已是无奈,你过去后,需得孝顺长辈,谦和知礼,恪守人子之道,不使德行有亏。”他顿了顿又严厉了语气说道,“莫要辱没了诸葛家的门楣。”

诸葛乔还是个孩子,听了父亲的嘱咐忍不住张口,“那,孩儿以后还能回江东吗?”

自董卓遭逆以来,自己避祸江东,与二弟拢共也就数面之见,想起余生真的就和这个儿子再难相见,惆怅的心绪还是止不住浮上心头。

诸葛瑾长叹一声:“如果没有意外,就不要回来了,好好做你二叔的儿子吧。”

忽然,门外传来喧嚷的声音,似乎是有人和门口把守的下人闹了起来。

“大公子,大公子,您不能进去,大人交代了谁也不能进去。”说话者正是在外把守的诸葛瑾长随。

“我二弟是不是在里面?”一道少年气但颇为响亮的声音传来。

对面的人沉默着没有回答,但这个时候沉默就相当于默认。

男孩一脚踢开掩住的门扉,闯了进来。

是诸葛恪。

看见弟弟端正跪坐在父亲的桌案前,两人方才应该在谈话,诸葛恪忍不住质问道:“父亲凭什么把阿乔过继给诸葛亮。”

被儿子质问,诸葛瑾也忍不住怒火,“那是你二叔!”

诸葛恪虽然只比诸葛乔大一岁,但他早慧,对于天下大势已经有了自己的见解。

“刘备那老革,寄寓荆州多年,一无所成,如果不是曹操南下,他哪有机会拿到如今的地盘,荆州本就是我们江东的,父亲把二弟送去诸葛亮那里,不是以子饲虎吗?”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诸葛恪脸上顿时浮起一道红印。他挨了父亲的耳光犹自不屈,梗着脖子道:“父亲要打我,我无话可说,但儿子哪句话说错了?”

诸葛瑾气极,指着他说不出话来,他也想不通自己少年游学京师,以德行纯孝自居,是怎么能生出这样的儿子的。

被儿子气得脑袋发懵,诸葛瑾捂着胸口靠坐在一边。诸葛乔见父亲和兄长因为自己吵起来,上前两步替父亲顺顺气,温和地低头说道;“父亲别生气了,兄长不是故意的。”

他复又转头对着诸葛恪,认真道:“去做二叔的儿子,是我自愿的,没人逼我,兄长何必为此与父亲争执。”

诸葛恪像不认识他一般瞪大眼,“你说什么?”

诸葛乔低着头不再说话。

坐在一旁顺气的诸葛瑾断断续续咳嗽道:“国事是国事,家事是家事,血脉相连是分不开的。”

自讨没趣的诸葛恪,甩了甩袖子,大步奔出门,“迟早有一日我会夺回荆州,杀了那老革,让弟弟回家的。”

屋子里,诸葛瑾看着眼前谦和恭谨的二儿子,和刚刚离开的疏狂自傲的大儿子,像是一瞬间老了十岁,他按着鬓角,叹息道:“此子非保家之相。”

因为孩子尚幼,诸葛亮遣诸葛均去江东接侄子,顺便诸葛均和诸葛瑾兄弟也数年未见,也能叙叙兄弟情谊。

在见到这位和二叔同气连枝的三叔后,诸葛恪再次发挥了他的传统艺能。

家宴上,见诸葛均和父亲有来有往地商讨诸葛乔的过继事宜,他忍不住讥讽道:“二叔和三叔同仕一主,要是想过继怎么不找三叔呢?”

诸葛均去年才及冠,尚未娶妻,闻言面色一红。

“住口!”诸葛瑾实在头大,就该把这混小子关起来,免得他生事。

诸葛恪依旧不依不饶,“就算现在没有,三叔还年轻,以后总有儿子的,不会三叔也不能生吧?”

被下人架出去前,诸葛恪依然保持他招牌的嗤笑,“侄儿年幼,言语无状,叔父见谅。”

诸葛均似笑非笑地打量兄长,拱手道:“均还得谢兄长没有选择把恪儿送来,家里有一个已经够闹腾了。”

诸葛瑾:……

在江东和父母兄长过了最后一个新年,春风还未到来,一叶扁舟便逆着江水送诸葛乔远离了故乡。

码头上,黄月英牵着诸葛果立在江边,翘首望向江对岸。

诸葛均是同吴侯探望妹妹的船队一起回来的,所以岸边停满了预备运送行礼的骡车,有些拥挤。

诸葛果旺盛的好奇心好像永远用不完,左瞧瞧又看看,东摸摸西碰碰。旁边的人都知道这是诸葛军师家的女郎,也不敢拦,黄月英喊了几次不应也就随女儿去了。

这个年代无论是马车还是驴车确实都有些落后,看了一圈诸葛果回到黄月英身边。突然,似乎是想到什么,她凑到母亲耳畔问道:“娘,你知道一种长得像牛又像马的车么?大概是方腹曲头的。”

黄月英一时惊异,这正是她在构思的东西,只和孔明说了个大概,草图都还没完成呢,她拧住女儿的耳朵,“你是不是又偷翻我东西了?”

开个玩笑而已,是不是开不起玩笑!

以及,没想到还真有这东西啊。

正说话间,船队就到了,因为有吴侯给孙夫人的东西,大大小小七八艘船只停靠在码头上,顿时便热闹起来。

诸葛均牵着诸葛乔迈步下船,远远的便望见嫂嫂和侄女站在岸边,但是兄长仍旧不见踪影,不由得叹了口气。

诸葛乔看起来是个十分文弱的男孩,未来诸葛亮给他取字伯松,大概最大的冀望就是他能成长为一棵参天大树吧。

他走到黄月英面前,一时不知该唤什么,纠结良久还是脱口一句:“婶母。”

黄月英无所谓地笑笑,揉了揉他柔软的头发,“不用在意,随便叫什么都可以,你二叔去案行郡县了,得明日才回来。本来算好时间要来接你的,没想到东吴的船只这么快,早了一日。”

男孩温和地点点头。

诸葛果站在一旁,打量他,真是和自己想象中一模一样。关于诸葛乔的记载非常少,蜀汉不设史官,不过只言片语里,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任劳任怨在难如登天的蜀道上运军粮,这个气质,味太正了。

真是天生就是来给诸葛亮做儿子的。

感受到女孩的目光,诸葛乔也不由自主望向她,女孩眼珠子一转,里面就像有一百个念头流转,这就是二叔的女儿么?

黄月英扯了扯女儿,“果儿,叫哥哥。”

诸葛果甜甜一笑,两个酒窝浮现,“乔哥哥,我是诸葛果,欢迎来到我们家。”

她已经自来熟习惯了,黄月英和诸葛均在一旁默默看两个孩子自己交流。

回到家里,这里意外比诸葛乔想的要简单一些,并无什么装饰,他本以为诸葛亮作为刘备大名鼎鼎的军师,家中应该和东吴那些重臣类似,没想到和自己家里没什么区别。

诸葛瑾治家甚严,家中也十分简朴,两兄弟在这方面倒是一脉相承。

家里人口越来越多,在某主公的体贴关照下,又将诸葛府旁边的小院买下和府中的后门连通,算是多了一进。

诸葛乔就住在那个单独的小院里,院子不大,但一切都是黄月英亲手布置的,很舒适。

一切都比他想的要好些。

第二日,只有几片新绿的紫藤架下,诸葛果拉着诸葛乔坐在秋千上,“你们江东好玩吗?”

“我不常出门”他轻声回答。

“那你在家做什么呢?”

“父亲功课甚严,多是在读书吧。”

这兄弟俩,教孩子怎么一个套路啊。

“那你兄长呢?”

“果妹妹知道我哥哥?”

“孙夫人说他十分才捷?”

诸葛乔面色无甚变化,但仔细看还是能看出失落来,“兄长确实才思敏捷,我不如兄长远甚。”

大概明白小朋友的小九九了,诸葛果一脸成熟地拍拍他的肩,安慰道:“你见过我爹就知道了,我爹他就喜欢你这样的。你兄长要是来了,一天能挨三顿戒尺。”

敏感的诸葛乔同学内心:二叔真的这么吓人么?

“那你父亲呢,就是伯父,他真的面长似驴吗?”

……

他算是明白一路上谈及果妹妹时,三叔的欲言又止了。

“果儿,不得无礼!”已经第无数次拿女儿没办法的诸葛亮从院外走进来。

为什么她每次说别人坏话诸葛亮都能在第一时间出现,他不是在忙么。

诸葛亮捏了捏女儿的脸,见诸葛果已经一副习惯了的模样,无奈叹气。考虑到第一次在养子面前应该保持风度的诸葛军师又恢复了光风霁月的模样,弯腰笑问道:“你就是乔儿吗?”

诸葛乔望着眼前的男子,他很高,面如冠玉,眉间有遮不住的疲惫之色,薄唇微抿,但眸光盯住你时,春风拂面,让人忍不住亲近。

果妹妹这么淘气他好像也不怎么在意,并不像他想象严肃的样子。

他就是诸葛亮么?自己未来的父亲。

诸葛乔站起身,躬身行礼,迟疑了一下还是唤道:“父……父亲。”

旁观一切的诸葛果:呵呵哒,她就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很后面会有迫害诸葛恪同学的剧情,先让小朋友露个脸。

诸葛·魅力值点满·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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