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时已谢可相忘,何必又商量。强逼是彷徨,急上陈情表章。美郎亲迎,洞房花烛,守待才郎,共嫁是才郎,说明后,情长意长。 调寄《太常引》
话说许绣虎被王谦六缠了这半日,今虽别去,心内甚不喜欢。因又好笑道:“他这段眷爱,要我为婿之心,殷殷念切。况且又蒙他夫人放走,今反于心,只觉当日固执。但我如今与居倩若已订良朋,且又与他妹子结姻,万无移易。则来小姐之情缘,只好作来世姻缘,以续今生之负情罢了。只是我今名愈高贵,其虑愈多。试看古来当权显要,为儿女姻亲不从,而受累者不步。如今不必求于古,而验之于今。昔来公欲以情若为婿,岳父不允,惊动长安有女之家愿招为婿。我岳父上表乞归,只恐患起萧墙,岂不是识时务之俊杰!我如今只得效而行之为妙。”
正想间,不期他叔父回朝,走来与他说话。因见他颜色有异,遂问道:“贤侄为何神情恍惚,莫非寂寞所致么?”许绣虎道:“非也。今侄儿有事关心所致耳。”许近是道:“贤侄有事,何不明言告我。就理论事,亦可解分。”许绣虎道:“人生莫不以婚媾为念,不意侄儿尽以姻亲嫁祸,将来不得不忧耳!”许近是听了,忙问道:“向日贤侄初到时,说已聘定了居小姐为侄妇,是佳偶矣。所望成名,即荣归娶。如今好在迩,何得又起隐忧,以祸虑之,殊令不解?”许绣虎道:“侄儿亦以成名为完此佳偶,谁知又生竞端,是可虑耳。”许近是大惊,道:“这又奇了,莫说贤侄已中探花,即使尚为贫士,亦是我的亲侄!况且居行简索行端方,立言不苟,既念年谊,许结丝萝,总不然复有豪贵以变此盟么!却争竞何来?”许绣虎道:“豪贵实有,居小姐之盟终无变易。只这争竞,却是不免。”许近是道:“姻亲既不变更,有何争竞?你且说豪贵是谁?”许绣虎道:“这个豪贵,不是与居小姐争竞为婚,却是与居小姐争竞侄儿为婿。但侄儿之身不可分,心亦不能为二。既无分身之法,二者不可得兼。则权贵势焰相加,而患自至矣,岂不可虑!今在叔父之前敢不实告。”遂将来应聘觅婿,公子诱逼之事,细述一番。“不料今日来公又托王举人来议亲,缠扰了半日,好不耐烦,不识叔父何以教之?”许近是想了半晌,道:“这事果是两难。贤侄还是允与不允?”许绣虎道:“小姐姻亲生死不渝,万万不允。如今小侄想来,这来应聘不过官尊权重,以势欺压侄儿。侄儿拚弃此职,以归林下,完居小姐之姻,志愿毕矣。”许近是道:“除非如此。若不允亲,必要寻衅,受累不浅。如今趁他未动,今夜写成表章,明早面陈,得能赐归,来应聘亦无隙可乘。回去即与居小姐完姻,彼也无望了。”
许绣虎即连夜做成表章,五更入朝。朝过,俯伏丹墀,天子问是何臣。许绣虎奏道:“臣蒙圣思,新授探花许汝器谨具陈情,伏乞睿鉴。”天子命内臣接来,龙目看去,见奏的是:
新科探花许汝器,谨奏陈情事,臣蒙圣思。臣以草茅贱士,一旦擢以探花,此不世之隆恩,希逢之遭际,敢不尽忠以勤报效。臣幼失怙憗,零仃孤苦,在此不识不知。迨及长成,每抱欲养不能之戚,至今两骸尚露,此乃饮泣于心者也。臣又念父母在日,为臣结婚居氏,久在笄年,乃臣不谋衣食,焉能娶妇,惟发愤诗书上达,以完家室。今遂所怀,不能不日夜思维两亲未葬,孝行有亏,少女愆期,伦情缺典,是以匐伏陈情,赐臣归里葬亲、完娶。使臣父母入土为安,娶妻延祀有望,则死者衔恩,而生者感戴也。伏乞假臣数月来朝,以展犬马于无穷矣。谨奏陈情,不胜待命衔恩之至。
天子览完,不胜恻然,道:“自古之忠出于孝子。今有孝子,而使其父母未葬,有妻未娶,岂盛世所宜见也!朕今赐汝归葬两亲,助你千金。再以彩币千端,黄金五百,赐汝完姻,限期一载来朝,以佐朕躬。”许绣虎山呼万岁,谢恩退出。此时来应聘闻他决意辞亲,正欲寻隙以势相逼,忽闻此信,欲待入朝谏阻,以女妻之。怎奈旨意已下,无可如何。我今且放他去,少不得有日来朝,岂肯轻轻放他。
事不知因真鹘突,见机而作是能人。
早知日后欢同笑,悔却从前怨怒嗔。
却说许绣虎退朝回至府第,早有内官带了多人,扛抬许多御赐物件而来。许绣虎忙排香案迎接,拜受谢恩。礼毕,太监自回宫去了。这些在京同年以及同事俱来饯行。许绣虎拜别叔父母起身,打着两面金字大旗,一面写的奉旨葬亲,一面写的是钦命归娶。又有两面是书金字之探花及第。路上逢着州县官员,俱出城远接,好不风光,兴必头头而来。早有报事人,报知居行简。因是女婿从中举、中会元、探花,俱有报录的来报讨赏,故此厅中报条贴满。况且许绣虎感念居行简父子恩情,赘他为婿。一中了会元,即作书与松江知府,明日即到居家送匾额、立旗杆。不久又中了探花,遂日日趋走不停。此时掌珠小姐在闺阁中,不独欢喜无限,而最喜的是目能识人,以为鉴赏不差。
一日素琴看了小姐嘻嘻而笑。小姐见他嘻笑,因问道:“这丫头今日无故,为何笑个不止?”素琴道:“我想小姐自幼瞒人,将来要露本色。许郎今中了探花,不久回来与小姐成亲,何不礼物旋节,改装以待,学些女子举动,到合卺时不致失礼。倘或那时见许郎作揖,小姐也作起揖来,岂是女子行动!一时便想到此,为何不对小姐而笑也!”小姐听了,也自笑道:“这话却也近理,只是这男装要改还早。”素琴道:“这是为何?”小姐笑道:“等我娶了来小姐成亲之后,与他说明。那时改装,双双待他回来,我在其中摆弄,许郎疑真疑错,如此这般成亲,才觉有趣。”正未说完,居行简来寻小姐说话,因走入房来说道:“向日许绣虎去时,孩儿前料他,进京倘得成名,来吏部决不忘情于他。不料今日果应孩儿之言。”小姐道:“来吏部还是好意,还是恶意?”居行简道:“好意竟是恶意。他见许绣虎中第一名举人。因是一个举人,不足为他女儿之配,反为许绣虎暗晴夤缘中他会元,又暗托近守将他中了探花。以为这个美婿拿得千稳万稳,遂托了王谦六说亲。先以势压,后以势吓,逼他允亲才罢。”小姐道:“他可曾允么?”居行简道:“他主意拿得定,不肯负我,坚执固辞。又恐他暗害,竟上了一道陈情表章。蒙天子见怜,赐他荣归葬亲,以完婚好。又且赐币帛千端,黄金五百,如今已出京矣!”说罢,袖中取出抄录表章与小姐看道:“如今孩儿作何商量?来小姐事情亦早计议,莫待临时忙乱。”小姐笑道:“父亲不必忧虑,孩儿已筹之熟矣!他今奉旨葬亲,必先公而后私,决不肯先为孩儿到此。若先到此,岂不虑来吏部之虎视眈眈,以生别议?明日父亲与知府说明,如此这般,事无不妥矣。”
到了次日,居行简来见知府,说道:(缺24字)“前蒙老公祖为小儿执柯,口口口口口口口口以为可待了,口口口所见不同,以暮景之年,急欲使儿媳在前,早得饴孙为乐。治生意尚不果,却得小婿侥幸,忙碌至今。忽于昨日接得邸报,知小婿奉旨葬亲、归娶,不久入境。今治生细细想来,探花既为治生之佳婿,治生之子又为来公之东床,则小儿与来公子是郎舅之亲,探花与小儿亦郎舅之亲,则来公子与探花亦如郎舅矣!彼此结婚,亲亲之谊。昔日探花与来公子之嫌隙,定当冰释。烦老公祖与来公子说明后好相见。”知府闻言,忙打一拱道:“令婿已登荣贵,来公应释前愆,俱在晚生言白。”居行简道:“治生还有所请。”知府道:“更有何事?”居行简道:“小婿奉旨葬亲、完姻,必先葬亲,而后娶小女。既先娶,恐得未成亲,则小女是探花之妇矣!岂有探花奉旨葬亲,治生不得不使小女同探花,以送舅姑入穴之理!小女视安葬毕即归,以俟择吉,此小女与探花事也!小女既临浙地,愚夫妇与小儿必无不送之礼。既然相送,则小儿之婚,何不以近就近觅一闲室,使小儿与来小姐完百年之好,此乃一举两得之事,不识老公祖肯周旋否?”知府闻言,连连打拱含笑说道:“令公子与来小姐这段美满姻缘,晚生执柯,以冀来公之盼睐。今又以老先生之闺秀作合探花,晚生则又望于探花矣,敢不从命。”说罢,居行简别了回去。知府到了夜间,就写了一书,次日差人到嘉兴府与来公子不题。
且说那来公子到了松江,要拿回许绣虎与妹子成亲,却得知府解劝,将妹子许了当日父亲所爱的居公子,遂望内来细细说与母亲与妹子知道。又将聘札交与母亲,自己出外去。他的母亲苏氏,乃是来吏部所爱之妾,生了一男一女。又因正妻亡过,家中大小事情,俱是他掌理,故此称为夫人。今日听见原受了居家的聘礼,心内到也欢喜。这来小姐甚有不喜,见了礼物,走回自己房中闷闷不悦。夫人知他的意思,将礼物收好,遂来劝说。只因这一劝,有分教:花烛笙箫,变出宫商吹别调;牙床锦被,全无云雨说风流。
不知来小姐的亲事如何,可肯相从否,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