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年一脸沮丧地回到喜云轩,一见到锦思就抱怨道:“陈总管说今天是万寿节,为了避讳不宜请太医。”

这句话倒是提醒了躺在床上的舒舒。

“锦思,你代我向皇后娘娘告假,咳咳,就说我脸上又复发了几颗红疹,怕有碍观瞻,折了后宫颜面,咳咳,就不出席晚上的筵席了。”舒舒边咳边说道。

她顿了顿喘了口气,又继续叮嘱道:“还有万寿节的礼物也送到长春宫,让皇后娘娘帮忙进献给皇上。”

舒舒进宫的这段时日,一直没有时间没有精力去准备给皇上的生辰贺礼,主仆几人绞尽脑汁想了两天,最终决定派丁来福到宫廷造办处,用五百两银子请匠作坊制作了一架紫檀木玻璃插屏。

紫檀木玻璃插屏是用一幅“万喜万般宜”的绣品作为屏芯,以紫檀木为屏框,再用玻璃装裱镶嵌完成的。

“万喜万般宜”绣品是舒舒在闺中花了大半年用直绫缎精心绣好的,上面绣有一只驮着万年青的白色大象,大象身后站着一个穿红袍的童子,童子两手捧着数十朵千瓣莲花,周围点缀着如意纹。

这幅绣品有吉祥嘉瑞之意。万年青象征着生命永驻,大象则有安详端庄之意,童子笑得非常喜庆,千瓣莲花是佛家圣花,寓意着诸事如意,纯洁又美好。

锦思连忙答应道:“是,小主。你放下心,现在好好休息,奴婢这就去长春宫禀告。”

锦年则留下照顾小主,给小主服用了羌苓丸后,又侍候小主喝下膳房刚送来的姜汤。这几日天气寒冷,膳房那边的主事每天都叫人熬了姜汤以备不时之需,送来前又新添了红糖熬煮了片刻。

舒舒浑身烫得酸痛,连接四肢百骸的气血如滚烫的沸水般冲刷过她的身体,疼痛蔓延至全身,舒舒不由自主地剧烈抽搐起来,她用被子将自己裹得紧紧,渐渐地坠入一片混沌的黑暗中。

锦年匍在床边小心翼翼地照顾着小主,望着已无知无觉陷入昏迷的小主,低垂着头无声啜泣着。她怨恨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小主遭受病痛折磨,却束手无策,怎么也帮不了小主解脱痛苦。

阴阴沉沉的夜幕下,仿佛无边的浓墨重重地涂抹在天际上空,舒舒蹒跚地走在无边无垠、荒凉寂静的大地上……她一路跌跌撞撞向着前方走进,前面豁然有几道耀眼的光束垂直而下,逐步聚拢成一圈如深渊般的光环,诱惑着他人堕入其中。

舒舒不知疲倦地走向那个怪谲的光环,可就在眼前的光环却越来越遥不可及,明明近在咫尺,她无论走多久都到达不了,直到一股如飓风的强力将她拖曳至光环下。

* * * * * *

尹家大宅一处偏僻幽暗的房间里,尹佛莲看着在床上缩成一团的女儿,医师已经为她注射了大剂量的镇定安眠药,可上天降临给她的剧烈痛苦还是让她的手脚不由自主的哆嗦着。

突然在角落传来一道诡异的桀桀声,苍老嘶哑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着:“有趣,有趣。”

这声音让尹佛莲不觉心中一颤,她转过身,望向盘腿坐在室内一隅的谢师婆,那是一张难以形容的脸,蓬乱披散的头发下是晕黄暗淡的皮肤,空洞无神的眼睛里是全黑的深瞳,照着人无所遁形。

谢师婆直幽幽盯着眼前的女人,脸上浮起一抹虚幻的笑容,唇角扯起轻蔑的弧度,她的嘴巴无张无翕,却有古怪刺耳的声音传出:这姑娘天生缺了一魄,在300年前,老身倒是有法子可以把散去的魄勾回来,只是小姑娘的魂也会留在那里。

尹佛莲惊疑,不可置信道:“300年前?那是清朝的世界,我的女儿为什么会有一魄遗失在那个朝代?姨婆,你这说法未免太过荒谬了!”

谢师婆缓缓吐出话语:这世间多离谱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事在人为,只要你有心。

尹佛莲看着床上躺着的女儿,她惨白的脸上布满汗水,紧紧拧着眉头,身上露出的青筋如同一条条虫子一样扭曲着,这景象令人感到恐怖忍不住作呕。

为什么当初要将她带到这世上呢?为什么要让她承受了这16年时光的煎熬?尹佛莲不禁留下悔恨的泪水,她时时刻刻活在自责当中,不敢去面对自己的亲生女儿,假装自己没有生下她。

她刚知道自己怀有一个宝宝时,是非常开心幸福的。她和闻屹润在国外留学时相识相恋,两人一同回国后,顺理成章地结成一对令大家称羡的佳偶。

只是没过多久,佳偶变成怨偶。男人的初恋永远是最动人心的,闻屹润和他的初恋女人再次相遇,昔日的爱恋缱绻重来,如干柴遇到烈火,燃烧自己却灼伤她人。

挺着7个月孕肚的尹佛莲知道了丈夫出轨后,如遭雷击,背叛的痛苦让她成为一个疯女人,和丈夫争吵大闹后,只是将他推离得越来越远。那时即将临盆的她已决定生下宝宝后,就和闻屹润离婚,一了百了永不相见。

闻依蓝出生后没过多久,那个女人就登堂入室了,告诉尹佛莲,她已经怀了闻屹润的骨肉,得意洋洋的可耻样子令佛莲感到憎恨恶心,也让佛莲改变了先前的想法。

她不会离婚,她要占着闻家儿媳妇的位置不让那个女人得到,让那个女人生下的孩子进不了闻家的大门,一辈子贴上私生子的臭名。

平板无波的声音突出传来:天魂为阳、地魄为阴、灵气合一、本命伊始。你要让她归去吗?

尹佛莲沉默了许久,终于轻轻颔首,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哀伤和迟疑,嘴里喃喃道:去她本来要去的地方吧,她本就不属于这里。

谢师婆的声音又传来:闻家有一颗仙苍果,你去取来让小姑娘吃下,老身再为她作法。

“我同意离婚,你把仙苍果给我,其它赔偿就不用了。”闻屹润接到尹佛莲的电话时深感讶异,他没想到得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尹佛莲居然同意离婚了,当时她拖着不离婚,无论他怎么恳求甚至威胁她,她都不妥协,坚决和他纠缠到底。

“好。”闻屹润很干脆地同意了。仙苍果虽然是闻家珍藏的神药,只犹存2颗在老爷子手里,但其实老夫人手上也有一颗。他去求求母亲,母亲肯定会应允的,不止是因为他是母亲最疼爱的儿子,还因为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把私养在外的两个孙子接回家。

“你可以把你那几个野种接回闻家了。”尹佛莲话语中带着尖刻的嘲讽,她眼里蓄满让人心寒的冷漠,她和这个男人彻底一刀两断了,她会日日诅咒,诅咒闻屹润遭受恶病,被折磨致死。

这里是一个无边的黑暗世界,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两个女孩,冬果尔舒舒和闻依蓝。

“你的名字叫冬果尔舒舒?冬果尔?这个姓氏好特别啊。”闻依蓝一脸感叹道,她伸出手缓缓抚上眼前的女孩,和她在照镜时看到的自己一样。

舒舒用帕子掩住扬起的嘴角,扑哧笑道:“其实不特别,冬果尔是我们的族名,在满语中的意思是凶猛的人,用汉人相似的语言就说成了冬果尔。”

话落,舒舒看着依蓝已泪流满面的样子,她的双眸中盈满难舍和伤悼之情。

“不要哭了。”舒舒抬起手想给她擦拭眼泪,只见白皙的手掌已变幻成淡淡的虚影,化成一点一点在空中漫漫弥散,又向天外飘浮飞走,直至全部消失……

依蓝难以抑制自己的泪水,泣声喊道:“舒舒,你不要走,你留下好吗?是我才应该离开的。”

舒舒清澈的大眼睛里也饱含着哀伤的泪光,却努力露出恬淡沁美的微笑,“依蓝,我要走了。你要好好珍重。如果可以的话,代我孝顺阿玛,报答额娘,照拂小弟。还有……”

舒舒抿着唇不再言语,她脑海中浮现出那个男人的身影,他和她终究是无缘也无情了。

“别了。”缥缈淡薄的声音如一缕轻烟随风飘散开来,舒舒离开的背影轻快又决绝,依蓝徒留地伸出双手,挽留不住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去。

黄花梨吉祥纹拔步床上,躺着的闻依蓝竭力睁开眼睛,朦朦胧胧中听到床边传来喁喁低语声。

守候一整夜的锦思锦年正商榷着请太医一事,已是卯正时分,开启新的一天,昨日已成往事,她们应该可以去请太医了。

这熟悉又陌生的地方,依蓝心酸又无奈地摇了摇头,她不想面对这已经发生的现实。

想到舒舒的消逝,依蓝脸上不知不觉流淌出一道又一道的眼泪。这细微的动静引起彩星的注意,她惊呼道:“小主,你醒了?”只是小主的样子看上去非常悲伤,仿佛失去了最珍爱最宝贵的东西。

锦思她们三个也看到了床上默默流泪的小主,锦思立马掏出软绢上前给小主擦泪,柔声哄道:“小主不哭了,太医马上就来了,你喝了药就不痛了不难受了。”说罢,她轻瞥锦年一眼,张唇低声道:“快去。”

锦年重重点头,速速去请太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