愈近北方,愈见深秋的萧瑟。
与西北景象不同的,它是一片辽阔的大草原,尤其在到了阴山那一带,游牧特色更形表露无遗。而天气,也因愈向北移而更加寒冷。
半个月后,一行人已回到耶律部族,君绮罗终于知道他是谁了--耶律部族的夷离堇,当今大辽皇帝的堂弟。
而他那两名副手,咄罗奇为详稳官,掌控禁卫军;大罗机遥为石烈官,掌控部族军。
十二骑则是夷离堇的近身死卫。
她不该讶异,他的气势本就像是这一类的人--一个手握重军,身为皇亲的贵族。
所有大辽人都居住在帐篷内,但是族长另有官邸--御赐的王府。族长的地位相当于中原的王爷;那么--他是否也有成群的娇妻美妾?他可有王妃?
耶律宽和是耶律部族的太师,耶律烈不在的期间,一切重责大任皆由他代劳。
此刻他正领着族民恭立在漠原上迎接族长,排成一列数里长的队伍,直由王府延伸过来。
耶律烈奔驰过的地方,族民全部跪迎,直到马蹄声扬人王府中,耶律宽和才与众人起身回王府,准备向族长报告两个月来所发生的事。他一双保思睿智的眼眸,到现在仍不敢相信少主马背上竟然还有一个女人!这是从未有过的事呀!
原本地们都该改口称耶律烈为大王,但因老族长过世未达三年,而老王妃仍健在,耶律烈坚持所有人仍称他少主。※※※「什么?他带一个汉女回来?」德王妃用力一拍茶几,一双美丽的眼眸并不因岁月的递增而减少丝毫精明厉害。原本得知独生子已回府,正要开心去见他,却听到近身女侍官这么说,马上拉下脸来,负气不愿去见他。他们耶律家是何等尊贵的氏族,那容得汉人踏上这一块土地,还让那污秽的汉女进入王府!即使是收来享乐,也该在回府时随手丢弃。他居然……
「我还听克力寒说,那女人把少主迷得魂不守舍的,可别是贺兰山上的精怪才好呀!」女侍官又道。
克力寒就是那位红毛巨人--被耶律烈抽花脸的那一位。
德王妃先是蹙着双眉,随后又展颜笑道:「太后不是要召见烈儿吗?再两天他就该动身了吧?在八部大人游猎竞技之前,他是不会回来了。」这会儿,她可宽心了;儿子不在的期间,够她折磨死那个妄想飞上枝头的汉女了。想通了之后,她优雅的坐下,等儿子来向她谙安。※※※君绮罗秀发半湿的披散在身后,一身雪白锦貂裘袍衣,袖边滚着兔毛;袍身直曳至地上,腰间系着镂空绳结的玉束带,红色的带身在每一结花处皆缝有一颗白玉;裘袍外头又罩了件薄杉。
一进王府,耶律烈便带她来到这间华丽且阳刚的别院。它不似大宋的建筑,总会隔成好几间小房间;而是一踏进来,首入服帘的便是大书桌与满墙的卷宗,由侧方的纱帘而入,过了一个玄关,卷开布幔,就是一间卧房了。里头摆着许多名贵的奇珍异品,充分具有塞外民族的气息。床柱的右方悬着一把大刀,刀柄上镶着许多宝石,以锦囊包裹着刀身。
她现在站着的地方就是房间内面东的拱形窗口了。房间的西侧,围着纱帐,纱帐内有浴池与一墙大衣柜。
是他的房间吧?他没有多说即转身离去,留下四个卫士守在大门外,另唤了二个丫头来服侍她沐浴。
到现在,约莫过了两个时辰了,向东的窗口看不到夕照,却涌入了满室的寒意。她叹了口气放下竹帘,离开窗口。
他--可有妻妾?这种话她问不出口,可是却无法不去想它。在想的同时又讥嘲自己的在意。连平民百姓都能有三妻四妾了,何况堂堂一个族长?皇帝赐的,自愿过来委身的,以及一大群侍妾,恐怕他现在正忙着奔走各妻妾间互慰相思吧?那她--又情何以堪?
在赶路的这半个月来,能休息的时间不多,他没再碰她。她欣喜的发现自己尚未怀孕,因为她的月事来了;而他也知道,却脸色深沉。
一进入王府,她感觉到那些契丹人都拿鄙视的眼光看她,即使是因为耶律烈的关怀而不敢对她出言不逊,但是眼光是骗不了人的。他们自恃自己的血统是优良的,尤其在这纯是辽人的地方,所以,没有身孕是最好的,对她、对孩子都好。
「让我进去!」
外头传来一个女孩以契丹语娇叱的声音。
「对不起,德小姐,少主命令任何人都不许进去。」门外侍卫阻止着。
「我倒要看看你们如何阻止我!」
君绮罗无动于衷的坐在床沿;她是一个吃醋的妾吗?高高在上的妾对一个女奴吃醋?自己岂有这等荣幸?
「锦珏你做什么!」
耶律烈回来了?
「表哥,他们欺负我……」原本气恼、高扬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娇嗲。
「只要你别来自取其辱,没人敢欺负你。来人,送表小姐回房。」
「是!」下属回应。
然后外边便再也没有一丝声音。她搓了搓自己冰冷的双手,将羊毛被子拉高到肩膀。
耶律烈走近她,轻抚她冰冷的小脸,示意身后两名丫头将火炉放到炕下,再挥手叫她们退到门外。他也脱靴上塌,连人带被的搂她入怀。
「你好香。」他将头埋在她秀发中,闻着她沐浴过后的馨香。
「这是你的寝室?」她轻轻问着。
「不然你以为这会是何地?冷宫吗?」
冷宫?太华丽了吧!
「你从不带刀。」她眼光落向床柱的大刀;它的造形弯弯的,看来很重。
她一直注意到每个辽人腰上一定佩带一把弯刀,再不就是背上斜背箸弓箭,但他却没有。
他轻抚她的秀发,满意的发现她已不再冰冷。却仍收紧双臂将她圈在怀中,不让冷意侵袭她。
「我不是个好脾气的人,甚至可以说我是个很暴躁的人。在十五岁那年,我心高气傲,只知求胜,不接受失败;在一次与父王一同到阴山缉捕窃马贼,在缉捕的过程中,一个马贼放冷箭伤了我父王,当时的我独自挥刀冲向那群贼,不但杀死了所有反抗的人,连跪地投降的也一律杀无赦,并且没让一具尸体是完整的。然后我父王在我狂乱时打昏了我;待我醒后,他带我去看那些贫困的马贼家眷。他们同是我耶律家的子弟,因马瘟横行而遭致自家牛羊病死,无法过冬;为了生活,才出此下策。如今,壮年男子尽数死绝,只剩孤儿寡妇,生活更加无依。之后,我就不再拿刀。在弱冠那年,父王传我乌鞭,以及传承该有的弯刀,但弯刀是套着囊袋的,那告诫我,它只用在传承,不在杀人。」
只有在她艰得柔顺的时刻,他才能这么平和的侃侃而谈。他将心中许多从不与人说的话,很自然的说给她听。
她抬头看他,有些讶异的看到他温柔的眼眸,那是美丽的宝蓝色。她不知道他也会有这么--温柔的时候,而且他全身的肌肉都是放松的。让她--被蛊惑了……
「你--有子息吗?」
「我尚未娶妻。」他邪气的笑了,知道她的心思。
君绮罗咬着唇想离开他的怀抱,却让他箍得更紧,脸蛋因而泛着难堪的潮红--娇艳欲滴。
「答应我,别离开!」
「这么森严的守卫,我离得开吗?」连走出他寝室都有问题了。
他指着她的心。
「把它给我。」
「不!我不给任何人。」她扬着下巴,说着坚定的话;然而内心却不再似初相见时的冷硬了。如果她够诚实,就会明白这一点,但她却拒绝去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