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珊瑚乃是云蕾送与石翠凤的聘礼,周山民如何敢接?云蕾格格一笑,说道:“这本来是你家的东西嘛,我不过借来一用罢了,现在物归原主,岂不应当?”周山民微愠说道:“云妹,咱们分手在即,你何苦与愚兄开这个玩笑?”云蕾面色一端,忽然庄容说道:“大哥,我有一事求,你肯是不肯?”周山民道:“你我情逾兄妹,若愚兄力所能及,赴汤蹈火,亦所不辞。”云蕾笑道:“此事不费吹灰之力。”
周山民不是笨人,见此神情,已然醒悟,心中又是恼怒,想道:“你另有意中之人,这也罢了,却何必行这移花接木之计?你岂不知,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吗?”正想发话,只听得云蕾说道:“那石姑娘对我一片痴情实是可怜。我岂能长此相瞒,误了她的青春年少?”周山民怒道:“此事与我何干?”云蕾眼圈一红,道:“我无父无母,有了为难之事,不求你还求谁呢?我这件麻烦事只有你可以代为解决。叔祖和轰天雷石英又是相识,最适当不过啦!”周山民道:“什么,你这不是强人所难吗?”云蕾道:“你知道我求你什么?我又不是要你马上成亲,你急什么?我只求你收回这枝珊瑚,到有了适当的时机,代我向石姑娘言明真相,这也不肯么?”周山民见她说得可怜,而所求的事情又并不悖乎常情,无可推托,只好收了。云蕾愁眉一展,含笑道谢,跨马便行。周山民怔怔地目送她的背影,思潮起伏,心头有一股说不出的味儿,惘惘然也不知是酸是苦,是爱是悲!
云蕾一路无事,数日之后到了京师。北京自金代中叶(公元一一五三年)建为中都,已具京城规模,到明成祖自南京迁都至此,悉意经营,建成了世上无双的名都。云蕾进得城来,但见紫禁城内殿宇连云,鳞次栉比,市内街道宽广,百肆杂陈说不尽一派繁华气象。云蕾先觅了一间客店住下,心中想道:“我在京城没有一个熟人,那于谦是一品大臣,怎知他肯不肯见我?而且我也不知他的住所。”又想道:“我既知那少年军官便是我的哥哥,而他刻下又在京都,我应先找到哥哥才是正理。”蓦然间她脑海中又现出哥哥那副对张丹枫仇恨的眼光,不觉叹了口气心道:“当日匆匆忙忙,无法对哥哥说得明白。这世上到底只有他是我的亲人,我便拼着受他责骂,都把心事说与他听好啦!可是若哥哥要我一同报仇,那又如何?张丹枫几次救了我的性命,我又岂能伤害于他?呀,也只有见一步行一步啦!”她知道了哥哥的下落的喜悦,与对“复仇”的担忧混在一处,悲喜交织,有如春蚕作茧,无法自解。可是哥哥总是要认的啊!到哪里去找哥哥呢?这倒不是难事,她自然而然地想起了张风府来。
张风府以前曾对她说过,说若然她与张丹枫有机会到北京的话,定要请他们到他家中作客,曾留有地址给她。云蕾在客店中住了三日,渐渐摸熟了北京的道路,第四日便按址来到了张家。
张家虽还算不上是富贵人家,住宅亦颇宽广,从外面看去只见一道围墙,墙内树木扶疏,里面只有四五间平房,云蕾不觉纳罕:怎么留了这么多空地?继而一想心道:“是了,那张风府乃是锦衣卫的指挥,家中自然少不了宽广的练武场所。”
云蕾扣门求见,那管门的将云蕾仔细打量,好一会子,慢吞吞地道:“小哥,对不住了,我家大人今日不见外客。”云蕾气道:“你怎知他不肯见我?”那管门的道:“张大人早有吩咐,这几日除了御林军和锦衣卫的同僚之外,余人一概不见的。”云蕾道:“我是你家大人邀请来的,怎么不见?”那管家的又打量了云蕾一眼,摇摇头道:“我不相信!”神气之中显有轻视之心,好像是说:“你这个小哥儿有什么来头,我家大人会邀请你?”云蕾一气说道:“你不给我通报,我就自己进去了!”手握铁枝栏栅,用力一摇,指头粗的铁枝竟然向内弯曲。这一手大出那管家的意料之外,改容说道:“小哥儿不必动蛮,我给你通报便是,见与不见,那可得看张大人了。”
过了一会,那管门的独自出来,说道:“云相公,我家大人请你进去。你从右边的石路直走,再向左拐一个弯,有一道虚掩着的石门,你推门进去,我家大人在场子里边。我还要在此看门,恕不带引你了。”边说边打开栏栅,让云蕾进内。云蕾余怒未息,心道:“这张风府好大的架子,在青龙峡之时,说得似乎甚够朋友,今日我登门求见,他竟然不来接我。哼,到底是一个官儿。”
云蕾气愤愤地走到了场子外边,心中正在思量如何对张风府说话,忽听得内面一阵刺耳的笑声:“嘻嘻,哈哈,哼,小心了!”这笑声竟然是澹台灭明的笑声。云蕾吃了一惊,推开石门,只见场子周围挤满了御林军的军官和锦衣卫的武士,张风府站在前列,见云蕾进来,遥遥点首示意,场子里澹台灭明正与一个武士比试,双掌相抵,忽然大笑两声,左脚闪电一勾那名武士扑通倒地。
澹台灭明笑道:“再来,再来!”又一名武士跳上前来:“我也领教领教澹台将军的绝技!”澹台灭明笑道:“好极,好极!”那武士一挺腰坐马,“蓬”的一拳直捣出去,使的是十八路长拳的功夫,看他拳势如风,颇见功力,双足钉牢地面犹如打桩一般,下盘功夫更见沉稳。澹台灭明推了他两拳,只推得他上身摇晃,竟未跌倒。
云蕾大为奇怪,澹台灭明乃是护送瓦刺的番王,怎么却在张风府的家中与中国武士比起武来?张风府聚精会神地观看,云蕾不便找他谈话,只得杂在人堆之中,听众武士叽叽喳喳的谈论。
云蕾听众人谈论,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原来澹台灭明到京多日,与众武士颇有往来,自然免不了谈论武功各夸技艺。澹台灭明久有瓦刺第一武士之称,有些人便想见识见识他的武功,澹台灭明人颇爽快,兼之他也想见识见识中原武士武功,便请张风府代邀京中好手,彼此“印证”(即比试之意)。本来武林之士,彼此印证武功,事情极是寻常,可是因为澹台灭明乃是瓦刺国的第一勇士,这便暗含了“两国之争”的成份在内,武士之中有爱国心的,无不争着出来,以击倒澹台灭明为荣,因此气氛弄得甚为紧张,实非澹台灭明始料所及。
比试已进行了三日,澹台灭明连败京中八名高手,竟是所向无敌。今日乃是最后一日,若然仍是无人能够抵敌,中国武士的面子,可就要丢光了,所以大家心情,更是紧张沉重。
场中与澹台灭明比试的这位武士,乃是御林军的副统领,名叫杨威,有一身横练的铁布衫功夫,自信可以捱得住澹台灭明的掌力,这时已拆了十余二十招。杨威用的是十八路长拳的功夫,硬拳硬马,拳拳挟风,威势亦颇惊人,澹台灭明用的是一套平平常常的“铁琵琶”掌法,轻描淡写地将杨威的重拳一一架开,斗到了约三十来招,只见杨威汗如雨下,拳法渐乱。澹台灭明一笑道:“杨统领,你也歇歇吧!”身躯霍地一翻,拍拍拍连环三拳,把杨威双拳分开,倏地欺身一撞,将杨威撞得跌倒尘埃。澹台灭明道声:“得罪”,将杨威扶了起来,笑道:“这是第十场了,还有哪位赐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