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这无边的长夜里,忆想纷至沓来。我在从头回想与眼镜小白以及红脸老健他们的友谊。我承认刚刚进入这个黑屋的时候,心里还多多少少有点怨艾。我不愿为他们的事情搅进如此之深。痛楚来自肉体的折磨远不如自尊受损更大。我想从头寻索整个事件发生的因果和过程。我当然明白自己为什么深陷此中,但需要细细思量的还有更多。我在想小白自身的失恋与这个事件的关系,想了很久。我不相信这只是一种怨恨的爆发和转移,而是更为深刻的使命才让他做出了这样危险和大胆的选择。我想起了当今世界上那些甘于献出生命的环保斗士,心底涌起一股钦敬之情。令我愧疚的是,与他相比,我与这片平原的关系却要深刻紧密得多:我不仅在这里出生,而且还是一个直接的受害者。我时下的忧愤可能来自其他,比如我不愿以这种极端和激烈的方式、不顾后果地与一些势力发生冲突。我怀疑这并不是解决问题的最好方法。尽管眼镜小白说这样做只是为了“提高声音的分贝”,但这其中显然还包含了其他的东西;我甚至认为小白在事发之前已经做好了冲突升级的准备。我有理由相信他与红脸老健等人是不同的。我也暗自承认,那些审讯者对他追踪的理由和方向并没有太大的偏差——眼镜小白的确是整个事件的“头脑”。但也正是因为如此,我对舍弃了宝贵的时间、付出了极大的精力甚至是不顾自身安危的知识阶层,有了一种不可言喻的深层的敬意。自此,那种怨艾也就消逝净尽了。
几年来,也正是小白使我有机会与老健等人有了更深的交往。这其中的一个神秘人物对我构成了难以言喻的吸引,他就是三先生。尽管在事发之前的那些日子里没有多少空闲,但我还是寻找一切机会去探望他。老人那时正处于一个特殊时期,深居简出;他在救治了老冬子之后一直没有离开自己的住所,也不再出诊,只有忠心耿耿的跟包一个人留在身边。我每次走入老人林中这座静谧的居所,一种特异的感受就从心中洋溢出来。这儿让人想起一处遗世飞地,尽管它离村子也不过两华里之遥。
老人每日里打坐,双目垂帘。这段时间他不离地铺,我和跟包则躲到隔壁那栋小一点的屋子里,和一些堆积的药材、制药器具之类为伴。我最为好奇的当然是三先生的事情,可问得多了,跟包好像有点警觉,不再像开始那样有问必答了。这个五十多岁的男人令人羡慕,竟能从十二岁开始跟从一位如此杰出的乡间医生。因为时间极久的缘故,人们说这位跟包如今也有相当不错的医道了。我就这个问题询问过他,他毫不谦虚地点点头说:“咱跟老先生没法比,不过要提起那些大医院里的中医大夫,我压根就看不上眼。”我有所保留,说:“不过他们当中区别也很大,有的教授……”他“哧”一声打断我的话:“这些人十个有八个让西医串了种,他们算不得真正的中医。”在他眼里三先生简直就是一位无所不能的神仙,而他本人也就成了侍仙童子,也并非什么凡人了。不过我对他的模样还是多少有点不能习惯:大鬓角,黄脸皮,格外浓旺的一簇头发下是一双沉沉的眼皮。这张脸实在有点太宽了,额头上那两条深深的横纹又加重了它的宽度,它们一下下蠕动的时候,似乎就有什么可怕的计谋生出来。“我这三十年啊,”跟包咂着嘴,“跟在先生身边走村串户,听到的见到的多了去了……”
我点点头:“当然。那你是否准备将来单独行医啊?”
跟包瞥我一眼,嘴唇努成了一条长线,浓浓的鬓角垂得更重了。他屏住呼吸一会儿,像是在听另一个屋子里的动静,然后长长叹息:“我这一辈子也就是他的跟包了。”
“如果老人百年之后呢?”
“没有这个‘之后’,先生一定走在我的后边。”
“这怎么可能呢?他那么大年纪了……”
跟包立刻盯住我问:“他多大年纪了?”还没容我回答,他就狠劲儿沉沉下巴:“告诉你吧,三先生今年已经是百岁老人啦!打我见到老先生——那是七十来岁吧,也就算停住了,一直是这么一副模样儿。”
我注意观察他的神色,以便从中找出夸张的破绽。没有。我压住了心底的惊诧,不再吱声。
“三十年了,我只是看和听,对这个平原、还有平原上的人,算是知道了不少,也从根上摸透了脾气。老先生早就说,平原上要出大事了。他平时不管不问,心里可算分分明明呢。他说万物都有自己的命哪,这也不是闹闹就能管事的,因为说到底这片平原如今已经不是咱们的了——它已经早就在暗里改了主儿——许多许多年前就悄悄地倒了手了……”
我听不明白:“‘倒了手’是怎么回事?”
“就是有人整个儿把它卖出去了。当然是偷偷干的。这地方现在已经是‘乌坶王’的了。”
我惊讶中又忍俊不禁,险些被这里面蕴藏的巨大幽默给逗笑。我问:“谁是‘乌坶王’?”
跟包一脸肃穆,看得出他一丝玩笑的心思都没有:“这可不是老先生一个人说的,只要上了年纪的平原人都知道——我是说年纪在九十左右的人才行,再年轻了就不会懂。为什么?因为越是上年纪的人越有根性,他们才能记住大事儿。年轻一点的,身上的根性早就被伐了,记不住大事了,小事嘛,或许还能记住一点点。老先生常跟我说的一句话就是:人哪,要记大事!什么是大事?比如平原从哪儿来、到哪儿去,这总该是大事吧?它怎么倒了手、卖给了谁、又为什么卖了,其中的过折,这不是大事?这些一丝一毫马虎不得哩!你问谁是‘乌坶王’?那就扯远了,那就得从头开始讲了。不过照你这个年龄来看,根性早就伐过了,你听了信不信、记不记得住,那还得两说着呢!”
2
“乌坶王”不是人,那是神。最早也算一个顶天立地的神将,在大战混沌的那个时期有过赫赫战功。他一开始被大神所重用,是大神手下的几大神将之一。如今论事都要说“大战混沌”怎么怎么,就因为那才是一个了不起的分界线:这之前天地不分,无星无月无太阳,或者就是有也看不见,上下左右都起了野火,厮杀个你死我活,血流遍地。硝烟冲上九天,又漫入九地,河流变成了硫酸,飞马从空中下来想洗个澡,一头栽进去只剩下了一副骨头架子。云彩成了毒雾,大雁刚钻进去就嘎一声闭了气。各路战将打翻了天,无时无刻不在呼号拼争。这中间幸亏出了个大神,他手下有十几个骁勇非常的神将,这些神将都记得混沌之前的天地模样,记得哪里是银河、哪里是北斗,从天蝎座出发拐过金牛座所需要的时间、巨蟹座下边的雾气和银河两岸所有的溪汊路径、怎么使用小木筏子、怎么让猎户星座引路等等小窍门,所以也就百战百胜。其他那些混战的对手很像草莽英雄,基本上全是蒙头浑杀,在硝烟里瞎钻,没有方位也没有正常的路径,所以失败只是早早晚晚的事儿。
厮杀一直延续了七七四十九年,大神胜了。硝烟战火一停一散,天地自然也就清朗起来。于是人们也就有个错觉,说是大神把没有天地没有星月的一片混沌给廓清了,等于是开天辟地,也叫“混沌初开”。这就成了造出天地的奇伟之功,是没有任何一个神可以比拟的元初之功。实际上当然不是那么回事,因为无论谁胜了,只要战火停下,硝烟总要散去,这时候天和地也就一点点显露出来了,江河湖海也就恢复了常态。这只是个时间问题。可也就是这个最基本的事实被所有人都忽略了、忘记了。因为知道天地原本就存在的人,只有那些和大神一起拼战的神将们,他们最后忍不住,偶尔就要纠正一下大家的谬误,指出“天地原本就存在”这个实情。这就惹得大神十分不悦。神将们说:“难道不是这样吗?这是真的啊!”大神脸色冷峻,不愿搭理他们。后来他们又问为什么不能实话实说?大神就扔下一句:“愚蠢。”
所有的神将们都不明白自己愚蠢在哪里。他们认为只不过是说了一句平平常常的大实话而已,怎么就惹得大神如此恼怒?难道我们连天地一直存在这个最最基本的事实都要否定吗?难道大神要把造出了天地这样的旷古伟业全都揽在自己身上?如果这样,那就不是个贪天之功为己有的问题了,而是更吓人的大谬和不义。这简直是胆大包天、色胆包天。不过说到色,他们认为大神在这方面还算差强人意,因为尽管在激战之年他也忙里偷闲地搞了几位娘儿们,但总体上看也还算节制。大神曾经把战将中稍有姿色的几位女子喊到帐中,以较快的方式草草了事,总是以不耽误战事为准则。大神的雄性气魄是胜利的保障之一,所以在男女之事上也难免有些强横,并且事后即忘,有时连她们的名字都搞不清楚。这些事情神将们多少还能理解。不过混沌初开以后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大家都看到大神的两眼总在睃摸女人,一度还忘记了大事和正事。
混沌初开,大势已定,治理天下,特别是分封——这才是大事和正事。但不管怎么说,所有的神将都小心多了。他们三缄其口,一般不敢轻率议论,更不敢谈论天地这一类极敏感的问题了。有人一旦问起,他们就“嗯嗯啊啊”一阵。果然不出所料,大神开始放手挑选美女,然后又日夜砌造与美色相谐的宏伟宫殿。而神将们各自守住自己的战营,只有一边看的份儿。好不容易等到了论功行赏的时候了,大家这才舒了一口长气。普天之下,三山六水,统盘规划,肥瘦不一。功大者封得美疆阔土,等而下之者则要稍逊一筹。不过大多数神将总算各得其所,安顿下来之后其乐融融。惟有乌坶王倒了大霉,他只分到了一块没水没树、干旱焦热的大漠。这个结果令其怒火冲天,在别的神将看来也不尽公平。但没有谁敢为他说一句公道话。这时候大家都想起了那次危险的战斗:大神和一帮人被敌军围在了银河左岸,里里外外给困了好几层,眼看就要完了。就在敌人开始总攻的生死存亡关头,乌坶王率一支精锐出其不意地强渡激流,以过人的勇猛打破重围,救出了大神一干人马。
类似的情形还有几次。乌坶王是一个形貌怪异、脾气倔横的家伙,为人霸道但从不惧死。他的毛病是太喜欢喝酒,一口气能喝下一坛,醉酒后万事不理。也就因为酒后误事,他曾贻误军令三次,但好在造成的后果都不严重。大家估计乌坶王得罪大神最深的可能只是两件事:一是在天蝎座附近的一场鏖战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大神在帐中欢会一个落魄仙女,竟然拖延与急报军情的将士见面,乌坶王得知后浑骂了一通,这不可能不传到大神耳中;二是他一直坚持天地是原本就存在的,决不是大神领人重造的,大神为此恼怒之后,他还仍然这样说着。
分封后各得其所,惟有乌坶王愤恨难平。他回到那个大漠里煎熬去了,一声连一声说:“我的死期不远了,不过我咽不下这口气啊。”他巡视自己的疆土,想找到一处像样的地方,结果一连转了许多天,越转越气,最后绝望地躺在了沙子上。太阳热辣辣的,烤焦了所有的绿色。这些天里甚至没有看到几只活物,除了一条小蜥蜴,再就是一种与沙子同色的小蛙、一只半尺长的兔子。所有的吃喝只得从遥远的地方搬运,需要向战争期间结下情谊的另外几个神将去讨。这些神将可怜他,不过给予东西时都要小心翼翼,只怕大神知道怪罪下来。乌坶王不断地发出牢骚,但很少再敢破口大骂了。那些咒骂憋在了心里,这让他更加难受,让他很快苍老起来:一张宽脸由过去的酱色变成了紫色,双眼又圆又硬像干核桃,往前突着。这样的日子里他越发爱饮了,于是对一个从来不离左右的奇人更加依赖。这个人叫“老酒肴”,是争战时代从乱世中找来的,一位酿造美酒的异人。老酒肴无论在怎样的地方都能找到酿造的东西,曾经于极为匆促和匮乏的年代里为乌坶王备下了几十坛美酒,让其在激战的间隙里随时都能开怀畅饮。有一段时间大神得知了乌坶王身边有这样一位误事的家伙,曾让人传告乌坶王:立即将其斩除或赶走,总之绝不能留在营中。乌坶王冒着抗旨的危险,不知费了多少周折才算把这人保护下来,一直将他带在身边。
老酒肴对乌坶王忠心耿耿,别无他念,一心想的只是怎样为大王造出更奇妙的美酒。他随乌坶王来到大漠之后一度傻了眼,因为这里走上几天才能找到一棵沙地棘,绿色尚且如此难觅,又哪里去找酿酒之物?后来他日思夜想才琢磨出了一些办法,结果让乌坶王心花怒放。老酒肴的酿酒方法大概在人间天上都是绝活,只有他这个神奇的异人才能想得出来。“就是嘛,说起造酒,有什么能难住了我也?”他甚至设想了更为艰难的处境,于是闲下来又发明出一些更新的造酒良方,并准备在今后的日子里一一尝试起来。
3
乌坶王生在水边,平生最喜欢的就是水,可是他的封地内没有一条河、一个湖,更没有海。他在成为神将之前曾在一个大湖上待过,每天里的许多时间都要泡在水里,自小养成的一个恶习就是要用水底淤泥抹在身上,而且要越黑越臭越好。这种气味别人受不了,那是一种常年沤在水底、掺和了死鱼烂虾和腐草的味道,腥臭中透着一股铁锈气。他高兴了就要把这种淤泥抹在脸上,最多的时候只露着两只眼。熟悉他的部将都习以为常了,可是那些最初见他的人、包括战场上的敌将,总是瞥一眼就吓得浑身打抖。有时他实在太匆忙了,胡乱抹上一把淤泥就出门了,脸上常常还沾了个把小田螺和小鱼之类。有一次大神知道了他的这个怪癖,特意于百忙之中来到了营中,一进门正好碰上了脸上沾着田螺的乌坶王,惊得叫出了声音。大神闻着一股股腥臭气味,心里不仅没有厌恶反而有些喜欢。大神喜欢一切有着怪癖的人和事,对自己的女人、神将及其他,都是一样。那些特别能撒娇、特别爱哭或特别高大的女人,总是让他难忘。有一次行军途中遇到了一位脸长如马的女子,这立刻让他好奇心大发,竟然特意停留了两天。那是一次难忘的遭遇,虽然不尽是美好的记忆,但也在激烈争战的日子里成为不能消失的一次经历。他许多年后还能记起那个马脸女子的沉默寡语,以及在床上小心翼翼的、格外的轻柔。他认为凡是特异的表征必有相似的内容蕴含其中,一切事物概无例外。所以说这个爱在脸上身上抹一把臭泥的神将让他格外惊喜。他心不在焉地询问着战场上的一些事情,却要忍不住将对方脸上的一条小死鱼揪下来,又放到鼻子上闻了闻。这些场景对于乌坶王来说至今还一片簇新,所以他内心里固执地认为,大神明明知道自己爱水成癖,却要将自己分封在这样一片大漠里,显然是故意的、颇费了一番恶毒心思的。这是他特别不能原谅大神、越想越恨的一些方面。
乌坶王勉强在大漠上安顿下来,让将士们各自想法度过时艰,自己却将大量的时间用在出外游玩上。他随身带一两个卫士,高兴了还要带上老酒肴,去天下最好玩的地方走一走看一看。他游遍了南南北北,对各地美景钦羡不已,什么高山大河,碧海连天,特别是一些岛屿,让他正经吃了一惊。“好嘛,这天下是咱们跟着大神一路打下来的,妈的最后倒没了咱的份子!就是随便封个地方也比他娘的大漠好啊!那是人待的地方?那里能把所有活物熬炼成沙啊!这一下咱总算明白了那片望不到边的沙子是怎么来的了,原来就是万千生物的渣滓啊!大神这是成心要把我风干了,让我把一条命扔在大漠里啊!他哪还有合伙拼命战混沌的一丝丝情分在啊!”乌坶王一口气骂了许久,骂到最后连自己都害怕了,因为这是很早以前,特别是战混沌的那些年里连想都不敢想的啊。不过他内心里越来越明白了为什么要没死没活战混沌:原来天地一清之后,三山六水是多么诱人啊,这山水树木、还有上面活动着的人和动物全都是胜者的了!大神是胜者中的胜者,整个天地都是他的了。就为了这么大的一块地盘,说什么也得干那么一场啊!问题是现在——乌坶王一想到现在就无比愤怒和懊丧,觉得自己已成为最大的败者,如今等于是被大神一抬手扔到了垃圾堆上,变成了一块垃圾。
乌坶王生来第一次在内心里将大神当成了仇敌。这种认定在他来说是颇拿出了一些勇气的,这是他于夜间悄无声息之时才敢想一想的。到了白天,太阳一出,他马上又迷迷糊糊地敬起了大神。因为周边的一切、这个世界上的一切,只要是会发声的,都在一刻不停地颂赞大神。他们在说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事实,即大神开天辟地、创造了天地。在这众口一词之中,乌坶王觉得自己的一切意识都给淹没了,没了主见没了判断。只不过到了午夜时分,到了周围再没有一点声音一点颜色的时候,他的整个身躯都被黑色包裹了,这才想起了仇恨二字。“我恨大神,我真的恨他呢!”
乌坶王想找到一个或两个像自己一样恨着大神的人。这真是一件难事。因为没有谁敢于将这样的恨稍稍表露出来,即便有也会深藏心底的。至于说找到那样的人要做什么,他还没有好好想过。主要是相互倾吐心头的积怨,找个地方骂出来,不然总是憋在心里,这太难受了。他曾经找过那些与大神在战混沌的日子里有过不快的将领,甚至是一些战败者,试着与对方说起一点往事,想以此激发出他们心底那些不好的记忆。谁知所有人都满怀崇敬谈论大神,说大神是这辈子所能遇到的最最神圣的、天地间无可争辩的中心。总之大神就是一切,大神的恩泽正让普天之下所有的生命分享。大神的功劳与威权,更有旷百世而一遇的美德,无论现在还是将来,都是无法逾越的。乌坶王绝望了。他百般寻找的结果,就是于午夜时分对自己的藐视。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么可怜。
就在乌坶王到处寻找一个像自己一样恨着大神的人时,另一个人也在寻找。不过他们之间暂时还没有碰面。他们在未来的一天总要遇到一起,并且最终联手做成了一件大事:签订一个契约。就是这个契约,把一片最美丽的平原卖给了乌坶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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