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原来霍老很早就开始物色为他写传的人了,本来这个事情就要落到王如一或另一个研究员身上,可后来不知是谁给于节出了个馊主意,说让刚毕业不久的才华横溢的博士来完成这一重要任务吧。要抓紧时间哪,霍老已经有一把年纪了,他这个时候还可以谈出很多东西,可别等得太晚。这样的遗憾、惨痛的教训难道还少吗?总之要趁着他健在的时候把一切都抢救下来。
“抢救”两个字正是于节院长陪我们见霍老之后提到的。他那次还说:“你们应该抽空看一下电视台刚刚拍摄的霍老的专题片。”
那是一家电视台为了纪念一个重要的节日而专门拍摄的一部多集文化专题片。我们杂志社里的马光看过。他在背后总是用不恭的口气议论出现在镜头里的霍闻海,还模仿对方拤着腰站在高处或拄着拐杖行走、看着远处的天空思索……电视片里还剪辑了许多资料镜头,回顾了战火纷飞的年代、抗日的炮火,甚至是一些地下工作者的活动场所。有乡村、河流、高山、大海,只要是霍闻海足迹所达之处,都拍过了一遍。霍闻海老发表的文章,出版的书籍,都叠放到一块儿,让镜头慢慢摇过……马光告诉我,镜头在一个杂志上的大字标题面前停住了,然后越推越近,直到整个屏幕上只剩下四个大字:“大哉,闻海!”
娄萌给了诸多鼓励,她说:“你们发挥才华的时候到了!”
我不吭一声地听着。
“你们要把这本传记写好,那是不朽的……”
“是我们不朽还是霍老不朽?”
她未加解释,只说:“它成功的重要条件,就是找到了一个合适的传主;在我们这个城市里恐怕再也找不到有比霍老再合适的人了。我知道很多人都会抢这个题材,最初是我向老于推荐你的!”
“真是感谢你。不过我担心写出来的全是废品,根本不值得一看呢!”
“不会的,凭你们两个的能力,我知道会成功的。主要是传主有意思,你们写的是一个传奇人物——从战士到学者再到高官。你们会写到他的戎马生涯,写到寂寞的学术生活,特别是写他的……”她吞吞吐吐了一会儿,“当然爱情生活也不必回避……”
最后两个字让我有了兴趣。我们都知道霍闻海已经离过两次婚,而第三次婚变也在开始。他和妻子现在已经分居。他把老婆从那座小楼里赶跑了。关于这方面的传闻很多。我这时倒想,如果能给我们真正的写作自由,让我们根据自己的理解一直写下去,那倒一定会有十足的可读性。可惜这大概很难做到。
消息最灵通的人士从来都是马光,他曾就霍闻海的一些传闻暗地里告诉我:“霍老的分居事出有因。”
我说:“还不是合不来嘛!”
“那怎么会合得来呢?他现在正与服装杂志的一个女编辑打得火热呢。”他眨眨眼问,“见没见过那个女编辑?”
我的好奇心终于被撩拨起来了,看着他。
马光扮个鬼脸:“就是外号叫‘小贱人’的那个肖桂美。”
我愣了一下。想起来了,有一次开个什么大会,我们坐在较前边一点,有一个人打扮奇特,她一直从主席台那儿绕过去,走到最前的一排座位上。那天的主席台上就坐了霍老。她打扮得怪模怪样儿,从主席台下招摇而过,大概就是为了给霍老看吧。她当时还是一个三十多岁的未婚女子,脸和脖子都搽了厚厚的脂粉。
马光细说由来:“她从前跟我们杂志来往也很多,我们很熟的。有人给她取了这个外号——‘小贱人’……她跟霍老的年龄差距太大了。”
我们算了一下,发现他们可能要差一半以上的年龄。
2
那天娄萌叮嘱我一定晚些走,说一会儿专门有车子来接我们。我问她什么事情?她笑笑:“到时候就知道了。”我被这神神秘秘弄得心里发痒,再问,她说:
“霍老要接见你们了!”
“什么时候?现在?”
“就现在,霍老一会儿派他的司机来接我们。”
正说着电话响起来了,原来传达室把电话打上来了。娄萌有些慌促地抓起桌上的提包,招呼我一声,往楼梯那儿快步走去。我跟上她。
一辆崭新的奔驰轿车停在院子里,司机戴着雪白的手套,拤着腰站在车旁。这个人外号叫“蓝毛”,系着一条闪闪发光的电镀腰带。这时候他很利落地摆了一下手,打开了车门,坐到了驾驶员的位置上。我们进了车子才发现,原来里边已经坐着纪及。
车子在娄萌宿舍那儿停了一下,娄萌下,于节院长上。原来他要陪我们去见霍老。车子开得很快。于节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乱,好像刚刚理过发,两手合起放在胖胖的小腹上。我又看了一眼左边的纪及,他正像以往那样皱着眉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他总是这样发呆,总是有点过分专注。
车子驶进了一个深宅大院,一会儿又飞快地打了个陡弯停住了。我们一下车就站在了一座小楼跟前,这就是霍老家了。小楼建在靠近山脚的一片小松林边上。整个的大院里都住了一些重要人物,他们是这座城市的管理者。这部分人活得很老、很好。站在这儿,可以感到一种带了松脂味儿的清新空气正从山脚那儿吹来。蓝毛摘下手套往车子上一抛,然后引我们进楼。
小楼里面很朴素,多少有点凉爽。于节走在蓝毛后面,我和纪及走在于节后面。走过大厅往右拐了一下,踏上了一块浅蓝色的地毯。这块地毯蓝得可爱,像泛着油。我发现纪及还是那副神情,像是一直盯着于节的后背往前走。于节院长实在是有点胖了,稀疏的头发快盖不住头皮了。从毛发稀疏的后脑这儿看去,他是一个多么厚道的领导啊。我们待在了那儿,因为蓝毛进入了另一个房间。
一会儿接见我们的人出现了。
我从来没有离这么近看过他。老天,这哪里是一个老人啊,整个人看上去只有五十多岁的样子,绝不像想象中那么衰老。以前我们在判断年龄时多么容易犯概念化的毛病啊!瞧瞧他吧,比我那次远远望去的样子还要年轻。他站在一间很宽敞的会客室门口,跟我们一一握手,连经常见面、经常找他汇报工作的于节院长也不例外。他握着我们的手,脸上流露出仅有的一丝微笑,但极为亲切。他没有说什么,只是做了一个手势,让我们进去。
我和纪及坐在一条长沙发上,于节坐在了霍老旁边的单人沙发上。而蓝毛环顾了一下会客室里的暖水瓶,又看了看杯子里泡好的茶,就到外边去了。我们每个人的面前都摆了一杯热茶。我注意到这个会客室大约可以坐二十多人,如果再添一点椅子,就可以坐三四十人了,足可以用来开一个座谈会。屋子里没有烟缸,可见在这里是不能吸烟的。
霍闻海中等个子,稍稍有点发胖。我惊讶地发现,他长得像个老女人,而且也像女人一样留着齐耳长发。他仍然保持了东部平原的那种口音,说起话来缓慢、低沉,语调十分奇特。我想大概这也是他不苟言笑的一个原因吧。如果他在路上被一个生人看到,也许都会把他看成是一位老太太。他脸上的毛发不重,并且又及时地剃除了,这使他看上去越发不像一个男人了。我心里想,大概由于他极少去一些公开场合,所以才越来越神秘、名声也越来越大吧。他经常来往的都是这座城市里的重要人物,所以也就更加神秘了。他在人们的想象中变得庞大了,变得不可接近、不可企及。可是,瞧这个人现在就在我们旁边,就在几公尺远的地方,他在微笑呢。是的,整个人非常和蔼。因此无论马光背后用多少玩笑来讥讽面前这个人,我这会儿还是多少产生了一点感激的心情。我觉得能够和他一块儿坐着,听他谈点什么,真是难得的一个机会。
于节首先向霍老介绍了我:“霍老,这位老宁嘛,也是个秀才喽。他是我家娄萌的同事……”
霍老面带微笑点头:“噢,好的,好的。”
他身子一动不动。我觉得他的目光多少有点呆板。他的一只眼睛似乎有什么毛病,真的,两只眼睛是不同的,左边的一只是温和的,有点生气;而右边的眼睛却阴森森的,冰凉冰凉。我第一次看到一个人可以长出两只完全不同的眼睛!我心里突然忐忑起来。
于节又介绍纪及:“喏,这一位就是我们的纪及了。就是以前给您谈过的、一年前分配来的那个……名气很大哦,您看,现在的年轻人……”
霍老似乎对纪及更感兴趣一点,迎着他点头,笑笑:“好么,很年轻么,我们的事业后继有人么,大有希望么。好么!”
于节又说:“您的传记我安排了他们一起合作,两个人相互取长补短,一定会完成得很好。他们准备先熟悉一下材料,在下半年把初稿拿出来,到时候还请您……”
霍老的手小幅度地挥动一下,打断了于节的话:“不必了,初稿出来你看一下就可以了。你是很熟悉的嘛。嗯?”
于节说:“如果那样也可以;我担心您的时间和身体……那算了吧,就由我来定稿吧!”
霍老呷一口茶水:“好的,就这样吧,好的。”
他把目光转向我和纪及,语调极其低沉、和缓:“本来么,我不值得你们一写,我有什么可写的嘛。可是更上边,有关领导同志还是坚持写一写。这作为一个抢救项目,我不得已只好同意了。不过,我希望你们更多地写一下土地和人民,而不要过多地写我。要记住,多写那里的山山水水,那里的——人民!”
这时候于节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小本子,飞快地记了起来。这一下让我和纪及都有点尴尬,因为我们竟然没有带一个本子一支笔。霍老好像也注意到了这一点,瞥了瞥我们,又转身看看于节,盯着他飞动的笔尖说下去:
“人民才是真正的英雄,而我们自己却往往是幼稚可笑的。”
于节点着头:“是的。”
霍老仰靠在沙发上,微微闭上了眼睛。我发现他梳理得十分齐整的头发在沙发的靠背上蹙了起来,看上去越发像一个老太婆了。他眯着眼,显得十分慈祥。他厚厚的嘴唇一定阻碍了他的语言功能,所以他说起话来就格外慢、格外费力。这时候他大概已经陷入了沉思。也许我们不该过分地打扰这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哪怕是短短的一句话、一个字,也可以引起他各种各样的回忆……
就这样,会客室里静静的,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可以听见。终于,纪及把面前的杯子弄出了响动——他大口地喝起了水,接上说了一句:
“霍老,您给我们谈得细一点吧,这样我们写起来就容易了。我们希望找机会跟您更多地谈一下……”
于节马上有点慌促,看看霍老又看看纪及。霍老睁开了眼睛。我觉得他的右眼——就是目光冰凉的那只眼——往纪及那边用力地看了一下。我发现纪及在这目光下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缩。霍老开始回答他的话,不过依然像刚才一样的语气:
“这些你们可以去找于院长了,他还会给你们提供一些材料。我最近身体很不好,事情也多,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去问于院长……”
于节立刻把话接过去:“是的,我那里有很多材料,你们找我就可以了,尽可能不要打扰霍老,他现在连很多重要的会议都不能参加了……”
纪及好像又说了一句什么,十分惋惜地搓了搓手。他又大口喝茶。
就这样,一次重要的接见结束了。从跨进会客室到离开,大约只有二十分钟左右。这越发使我觉得有点沉重,一种被压迫被压抑的沉重。我们作为一本传记的执笔者,当然想与对方有更多的接触、更多的了解。我甚至想了解这座小楼里主人的日常琐屑,他的生活习惯,等等。比如说通向会客室的这个走廊尽头的房间,它是怎样的?它的陈设?在大厅里弯弯向上的楼梯铺了地毯,踏着那个舒服的楼梯走上去,里面还会有什么?当然,这些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我并没有放肆到提出这些要求的地步。
3
我和纪及开始消化材料。这些高高积起的复印件啊,全是一些有关霍老的事迹介绍。我觉得一个最简单不过的办法,就是尽可能使用这些材料,将它所提供的一切加以剪裁,用一种严肃的、同时又不失活泼的笔调写出来。如果有可能的话,再配一点图片,这可能就是一本不错的书。可是纪及偏偏那么认真较劲,执拗得很。他说:
“一定要看霍老的著作。要看他亲手写了什么,这是任何东西都不能取代的……”
他要从那个人的字里行间去了解一切,寻找一颗心灵。我明白,也完全能够同意,可是我似乎有什么预感,甚至有些担心……我没有说什么,既没有反对纪及,也没有表示赞同。因为他是对的。纪及向于节提出了这个要求,于节也不好回绝。几天之后,于院长终于让办公室的秘书送来了好多材料。这些材料有的还带着图书馆的标签,有的依然是复印的。纪及很快把这些材料读完了。刚开始他还做了卡片,后来干脆连卡片也不做了。他从中找了几份让我看。有一些书不是霍老的,只是作为主编在书上落了名字——对这类著作纪及一概不看。他要看的只是霍老亲笔写下的东西。他给我的几份材料都是一些哲学方面的文字,比如《再谈真知来自实践》,《谈内因和外因的关系》,等等。说真话,作为哲学著作,这些文字有点过于浅显。不过这毕竟是面向大众的普及读物,再加上时代的局限,似乎不必苛求。但接上纪及又把复印出来的一些诗作给我看了。应该说我是这方面的一个“小小专家”。
感受如前相同。那些关于“战地重游”,关于“大海”、“大河”的感慨,关于历次“生产运动”的颂扬,只是一些文白夹杂的押韵句子而已。是的,时代的印记;还有,就是它所特有的某种淳朴和清新——甚至是刚健与单纯交织的特别气质。尽管如此,也还是与霍老极大的诗名形成了强烈反差。我随口说:“也还好……”
我最后看的是从文博部门拿来的霍老书法作品的复印件。这是经过于节的再三努力才搞来的,很不容易。说实话,正是这些书法作品难住了我和纪及,因为我们都没法评判它的优劣。书体大致让人眼熟,不过它究竟是什么体还说不准。每一个字都写得很大,一律草书。我不懂。这一点我和纪及都是外行。我们最后看的是霍老的散文和杂文,一些在战争年代发表的通讯、短文。它们与那些诗作给人的感觉差不多,虽然没有出人意料的深奥,但实话实说,内容仍旧有可取之处;因为年积月累,数量上倒也的确有一些了。
大约就是研究了这些资料之后,纪及的热情迅速冷却了。
他再也没有与我谈论合作的事情,奇怪的是却没有完全放弃这个工作。在勉强取得于节院长的同意之后,纪及一个人背着背包到东部去了。
他走了几个月,回来的时候记了满满几大本。那都是关于古航海遗址的一些勘察笔记。当然,霍老出生地的一些事迹也记了不少……
他正是在这次东行之后,工作的兴趣越来越淡,最后竟把它抛到了一边。
现在看,纪及那一次实地考察传主的过去,当然是至关重要的。一切皆由此转折。正因为他的实地勘察,结果才让其大失所望。从霍老的父母到霍老的青年时期,他都记录得一丝不苟。很可惜,霍老的“传奇人生”不仅没有打动这位年轻人,反而让他放弃了自己的工作。
于节也许发现了这一点,几次催促纪及。纪及一声不吭。娄萌不得已又找到了我,让我找他赶紧工作起来。
那些日子里,我们关在那个单间宿舍里,闷闷地喝茶,偶尔还点一支烟。我们都不会吸烟。他让我学着吸一支。烟味把我们呛得不停地咳嗽。他断断续续讲了一些事情——关于传记,关于霍老。
霍闻海的母亲是一位农村妇女,一贫如洗任劳任怨,善良而无辜地过完了自己的一生。她的最大不幸是找了那样一个男人。这人是典型的乡间流氓,赌钱,屠狗,后来还做了民兵头儿,是人人都害怕的那种角色。在村子里,一提起霍闻海的父亲,那些上年纪的人还直冒冷汗。不少人还记得,那个人当年甚至自己动手造了一杆土枪,一天到晚背在肩上,喝了酒就爬上屋顶迎着巷子放枪。他故意把枪口抬得很高,把走上街头的那些人吓得乱叫。妻子几乎每天都要挨揍,他吆喝一声,整座小泥屋都要抖动。他发起火来,有时会一整夜边喝酒边打自己的女人。霍闻海出生不久就开始陪母亲挨揍,有一天他对母亲发誓,说要杀了父亲。
父亲用钓鱼钩拴上一块鸡肉,一口气钓到了好几条狗,把狗肉埋在冻土里,按时挖出来吃。整个冬天这个男人都是醉的,整个冬天也是母子两人最难熬的日子:男人光着身子蹲在炕上,一手端着酒壶一手握着皮带,动不动就抽他们几下子。母亲一连声告饶,用身子去护瘦骨嶙峋的孩子,这更激起了男人的火气。孩子一声不吭,死盯住这个男人。男人提起他的两只小腿,做出一副劈杀的样子,母亲好一顿哀求才算饶他一命。可是刚刚坐到炕上,他还是死死地盯住这个男人。
这一年霍闻海十四岁。又是冬天,河上封了冰,父亲十多天失踪后终于回家了。母亲赶紧为男人热饭,想不到男人酒足饭饱后当着孩子的面使出了*,往死里折磨妻子,一直把大脚踩在她的肚子上。黎明时分,母亲眼看就要上不来气了,憋得脸都紫了。儿子先是发出哀告,然后就到黑影里摸出一把菜刀。他照准男人踏住母亲的那只脚狠狠砍了一刀。一声长嘶。他扔了刀,撒开腿就跑。
瘦得皮包骨头的小闻海像寒风中的一只小鸟,半身*,没命地飞去,一直飞出了曲折的街巷。可他的身后是那个红了眼的男人,这人手举一柄四齿粪叉穷追不舍,一只脚血糊淋拉。这场疯狂的追赶被早起的村里人看到了,他们惊得大气不出。
半身*的孩子跑啊跑啊,一直跑到了河边。一夜的激流把河冰冲开了一道宽宽的口子,这使孩子无法过河。他在冰口旁边蹿了几蹿,一咬牙一闭眼,噌一下跳了过去。正这时后边的男人也赶到了,这家伙无奈地看了看泛着冰碴儿的河水,然后照准对岸的儿子猛地抛出了粪叉,嘴里发出“嗯”的一声。
那柄粪叉几乎紧贴小闻海的头皮飞了过去……
霍闻海就此开始了流浪,半年后又跟上了出伕队。就这样,他一直随着支前的人流往前,一年后又和一部分年轻民工一起,直接转到队伍上当了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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