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爷爷把小凤送下山,便盼着早日下山过太平日子。他后悔当时没有打死周少爷斩草除根。周少爷一家逃到了天津卫,从此也给爷爷后来的命运留下了—条祸根。爷爷时刻注意着周家的消息。
爷爷没有等来周家的消息,日本鬼子却来了。这回来的不是日本浪人,却是打着太阳旗的日本大队人马。住在山下靠山屯镇的是一个日本大队,大队长是日本少佐北海一郎,后来爷爷才知道他当年一拳打死的那个日本浪人是北海川雄,少佐北海一郎是北海川雄的哥哥,哥哥这次来争取到驻扎在大屯镇,要为弟弟复仇。
日本鬼子来了没几天,便开始搜山了。爷爷知道此次日本鬼子来,是带着当年的仇恨。爷爷那时十几个人,几条枪,明显不是日本鬼子的对手。好在大兴安岭山大林密,爷爷带着十几个弟兄没黑没夜地在林子里周旋。日本鬼子虽然人多,但想在偌大的大兴安岭里找到我爷爷的踪迹,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一天夜里,爷爷带着躲了一白天的队伍,回到了疯魔谷他们的营地。营地没有了,被日本鬼子一把大火烧了。爷爷望着一地的残迹,想到了在自己那间温暖的窝棚里和小凤的日日夜夜。此时,爷爷无限地思念小凤。山被日本鬼子封了,他不知道此时带着小凤的余钱,怎样地和小凤生活。
爷爷他们没有了营地,白天也不敢死在一个地方呆着。他们为了活命,像野兽一样地在林子里奔逃。晚上在山坳里搂一堆树叶,面朝着天空睡觉。他们再也不敢下山去要粮食了,于是又开始抓山里的野兽。野兽们也不好抓,他们就饥一顿饱一顿地过着野人般的生活。
那几个随爷爷东躲西逃的兄弟也受不住了,黄着脸冲爷爷说:“大哥,别跑了,就是和日本人战死,也比这个强。”爷爷望着眼前这些精神涣散下来的弟兄们,想到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要笼络住弟兄们,和日本鬼子打一仗是不可避免的了。
爷爷知道,日本鬼子白天总是要分若干个小队搜山,硬碰硬肯定不行。那夜,爷爷带着几个人一直坐到深夜研究对策。爷爷他们这些人都是长工出身,在当时不可能有什么战略思想,也不懂得什么战略战术。打日本人时,他们想到了疯魔谷。疯魔谷是一个天然的洞穴,要是能把日本人引到疯魔谷再打,老天若是开眼,会让日本人葬送在疯魔谷的。
转天,爷爷他们埋伏在疯魔谷旁一块林子里。他们眼睁睁地看到几十名日本鬼子打着太阳旗,端着枪爬了上来。爷爷手里举着从周大牙手里夺来的驳壳枪,其他一些人,手里大都是单筒火药枪,还有的手里握着棒子。爷爷他们这是第一次和日本鬼子正面交锋,不免有些紧张。爷爷他们埋伏在草丛里,爷爷举枪的手不停地颤抖着,一群日本鬼子越来越近了,爷爷他们已经能清晰地看得见日本人的眉眼了。爷爷手里的枪响了,一个日本鬼子摇了摇晃了晃一头栽倒在地上,其他人手里的家伙也响了,“轰轰”,像一群猎手在伏猎,日本鬼子又倒下了几个。待他们清醒过来之后,子弹像蝗虫铺天盖地向爷爷他们射来,爷爷他们这些人没打过仗,不知怎么对付那些子弹,趴在地上,把脑袋埋到草丛里,身子露在外面。爷爷看到有几个兄弟的屁股被子弹打开了花,鲜血横流。日本鬼子射击了一阵,见没有了动静,想看个究竟,这时爷爷大喊了一声:“快跑。”
十几个人一跃从草丛里钻出来,像疯魔谷口跑去。日本鬼子清晰地看见爷爷这些人跑进了疯魔谷。他们一边射击着,一边叽里呱啦地追来。爷爷他们对付疯魔谷已有了经验,他们贴着崖边飞快地往前跑。日本鬼子的子弹贴着他们的头皮,“嗖嗖”地飞过去,又有两个兄弟中弹倒下了。爷爷他们已经管不了那么多,只是疯狂地往前奔,他们巴望着疯魔谷再显神威,封死那些狗日的日本人。
就在爷爷他们山穷水尽,不知往哪里跑时,奇迹终于再一次出现了。疯魔谷发作了,山摇地抖,狂风大作,飞沙走石。爷爷他们各自选了一块巨石后面躲下身来,这下可苦了那些紧追不舍随在后面的日本鬼子。日本鬼子先是被这种景象吓呆了,抱着枪冲着疯魔谷胡乱地射击,最后大风吹得他们东摇西晃,接着飞来的石头,砸得他们叽里呱啦,抱头鼠窜……
那一次,有很少一部分日本鬼子跑了出去,他们向更多的日本鬼子叙说当时的情景时,面色苍白,“哇哇”大哭。他们认定,疯魔谷是被爷爷这些人施了魔法。后来,驻在大屯镇的日本兵在少佐北海一郎的带领下,来到疯魔谷口,疯狂地往里面射击;他们亲耳听到疯魔谷那种山呼海啸般的声音,整个大地也都随之颤抖。从那以后,日本人谈疯魔谷色变,噩梦不断。他们暂时放弃了围剿爷爷这些人的打算,但仍是封山。
是疯魔谷救了爷爷他们,但他们那一仗也是损兵折将,现在爷爷这支棒子队只剩下10个人了。10个人的队伍,为了生存,在大兴安岭上东躲西藏。
就在爷爷为了生计东躲西藏时,小凤快生了。
跛子余钱带着小凤住在远离靠山屯的一个山坳里。爷爷在日本鬼子来之前,为他们准备了足够的粮食。日本人来了,一时还没有发现远离村子的山坳里那两间木格楞,余钱却发现了日本鬼子。小凤要生了,他想去大屯镇为小凤找一个接生婆。他在去大屯镇的路上,就看见了一群日本鬼子从山上撤下来,就是在疯魔谷撤下来的那—群人。他们抬着尸体,一路哭喊着,疯了般地向大屯镇逃去。余钱一见日本鬼子就傻了,他知道大屯镇是不能去了,便拐着腿往山坳里那两间木格楞里跑。余钱这段时间一直担心我爷爷他们,他不知我爷爷这么长时间音信皆无,是死是活,他又看见了日本鬼子,更为我爷爷担心。但看到日本鬼子惨败而归的景象,他断定爷爷他们还括着。他暂时忘记了小凤生孩子的事,他想把这一消息告诉小凤。
余钱拐着腿跑得急三火四,跌跌撞撞,大汗淋漓。半夜时分,他终于跑回到了木格楞,一进门就喊:“小凤,小凤,日本鬼子来了。他们还活着。”他喊完话,就被眼前的景象吓呆了,余钱看见小凤脱了裤子,半卧半躺地仰在炕上,叉着光溜溜的两条白腿,白腿中间,已有乌紫的血缓缓流出,小凤的肚子像山一样隆着。余钱从没见过这样的景象。小凤不停地大叫着,如豆的油灯在窗台上飘摇,小凤一见余钱就骂:“余钱,你死了么,疼死我了!接生婆在哪里?我操你那个死妈呀——哇哇——”
余钱僵在那里许久,看着小凤这副要死要活的样子,久久才嗫嚅地说:“大哥他们还活着!”小凤又骂:“他是死是活,我管不着。我要死了,你这个没用的东西!疼死我了,哇哇——”小凤大叫着。
余钱望着要死要活的小凤,急得束手无策,站在那里,眼见着越来越多的血从小凤两腿间流出。余钱已看见一个孩子的头已经慢慢地露了出来。小凤大号道:“余钱,操你个死妈,你还不快帮我?”说完就晕死过去。
余钱这时才清醒过来,他感到了身上的责任,大哥把老婆、孩子托付给了他,他可不能眼睁睁地扔下他们不管,要是小凤和孩子有个三长两短,他日后死也没法向大哥交代啊!余钱想到这儿,冲小凤大叫了一声:“大哥哇——小凤要死了——”说完他就奔过去,去接孩子的头。那孩子的头向外走得很慢,小凤又晕死过去,使不上劲儿了。那孩子的头半里半外地就卡在那里。余钱又望一眼此时已无人样的小凤,一急把手从孩子头的一侧伸了进去。他要帮小凤把孩子生出来。小凤在昏死中,疼得大叫一声。这一叫,小凤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猛地一用劲,孩子“轰隆”一声,就生出来了。随着孩子掉在炕上,一股浓重奇臭的浊血也喷涌而出,喷了余钱—身—脸,余钱差点没晕倒。他深怕那污血把孩子淹死,急忙伸手从污血里把孩子捞出来。孩子便“哇”地一声大叫了。余钱抱起孩子时,才发现孩子的脐带还和小凤连在一起。他便一手抬起孩子,一手抓过那脐带,想掐断,那脐带却不断,他犹豫片刻,用牙把脐带咬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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