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佩瑛不禁又是好恼,又是好笑,心里想道:“这人还未露面,我已给他弄得寝食不安。”她自我嘲笑一番,把紧张的心情放松下来,便即离开客店,觅船渡河。
其时黄河以北风声己紧,连口都有难民逃过河来,往北走的客人却是少见。韩佩淇好不容易找到一条船,许以重赏才肯渡她过河。
这日天气不大好,虽是晴天,却刮着不大不小的风,韩佩瑛站在船头,只见大河上下,浊流滔滔,不禁心头怅触,想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在乱世中做人可不能随流浮沉。”又想:“黄河浪滚波翻,正好像当前的时局一样,却不知鞑子兵打到了洛阳没有?爹爹身处危城,一定是很挂念我了。”
正自浮想联翩,忽见一条小船,从后面追L来,疾如奔马,转瞬间已越过她的前头,撑船的是个大约十八九岁的少年,相貌颇为清秀,身上穿的衣裳也很整洁,不像是个舟子。韩佩瑛觉得有点奇怪,当他这条小船在旁边经过的时候,不免多看了一眼。这少年似乎也发觉了韩佩瑛在注视他,越过了她的前头,忽地回眸一笑。
韩佩瑛心头一动,问舟子道:“这人是谁,好俊的驶舟本领!”舟子道:“我以前也没见过这人,恐怕是新来的船家吧?近日也有不少难民雇了船逃难的。”韩佩瑛道:“看来他不像是个船家,而且逃难应该逃向南方,他却是往北走的。”舟子道:“这我可就不知道了,不过他虽然不似船家,驾船的本领却实在高明,我撑了大半辈子的船,还没有见过这样熟练的舟子!”
韩佩瑛心道:“莫非故弄玄虚的就是此人?”随即又在心里暗笑:“这人看来年纪比我还小,哪有这样的神通?”要知这两日给她预先打点宿处的,并不是同一个人、而且那两个人都是四十岁以上的中年人,显然是一帮有组织的江湖人物已经跟踪上她,这少年看来还不满二十岁,依常理推测,决不可能是一个帮会的头子。
韩佩瑛暗自好笑自己的多疑,转眼间那条小船已是人得远了,韩佩瑛也不怎样放在心上。过了黄河,舍舟登陆,骑着马走,日头未落,便到了禹城。
禹城是黄河北岸一个比较大的县城,相传是大禹治水时所建的城池,禹城又以产酒著名,城中有座酒搂,脍炙人口,名为“仪谬楼”,高出城中的民居之上,便于客人眺望黄河。韩佩瑛虽然未到过禹城,也知道禹城有这座著名的酒楼,原来据说最先发明酿酒的人是大禹的臣子仪狄,他制作酒醒,“禹赏之而美,遂疏仪狄。”禹城中的这座“仪谬楼”自是含有纪念仪狄之意,久而久之也就成为禹城的一个名胜了。
韩佩瑛因为禹城是个比较大的县城,倘若错过宿头,又不知还要走多远才能找得到一个有客店的小市镇,而且禹城的佳肴美酒脍炙人口,韩佩瑛连日奔波,也想在禹城享受一下,因此天色虽然未晚,便进禹城找寻住处。
韩佩瑛有了前两日的经验,心里想道:“我且找一间比较小的客店,看看船帮人是不是也预先给我订了房间?”当下牵了坐骑,便往横街小巷里寻找。
正行走间,忽地有个背着一篓煤球的小厮与她擦肩而过,韩佩瑛怕他腌臜,侧身闪避。但小巷街道狭窄,韩佩瑛牵着坐骑,闪身不便,还是给那小厮揩了一下。
那小厮“哎哟”一声叫道:“对不起,对不起!”弯下腰伸出手替韩佩瑛拂拭。这小厮的头面手脚沾满煤灰,不拂拭也还罢了,一拂试韩佩瑛的衣裳更脏,韩佩瑛又是气恼,又是好笑。
赶忙推开了他,说道:“你走你的吧,我不怪你就是。”
这小厮钻进了一条小巷,韩佩瑛才蓦地想起,这小厮好像是在哪里见过似的?他脸上虽然肮脏,但眉清目秀,仍是掩饰不了的。韩佩玫终于想了起来,这小厮正是她渡河之时所见的那个少年舟子。那舟了本来是穿着一身整洁的衣裳,相隔不过半天,摇身一变,就变成了一个脏兮兮的小厮,是以韩佩瑛想了许久方才想起。韩佩瑛心想:“这小子只怕是当真有点邪门。”
转了几条横街小巷,韩佩瑛在一间毫不起眼的小客栈前面停下脚步,门口连招牌也没有,只从檐角伸出一枝竹竿,桂有“客栈”的布招。墙壁黑黝黝的,显然是许久未加粉饰的了。
韩佩瑛暗自想道:“那帮人总想不到我会找到这个地方投宿吧?”不料心念未己,只见掌柜的已是走了出来,弓腰哈背他说道“难得你老光临,小店深感荣宠。房间已经准备好了,你老看看合不吾意。”说罢,就要替韩佩瑛牵马。
韩佩瑛道:“旦慢。你知道我是谁:为什么颁先替我准备了房间?”
掌柜的怔了一怔,说道:“有位大爷告诉我的,你老的相貌和坐倚的毛色他都说得很清楚,吩咐小的好生伺候你老。房间也是那位大爷订下的。”心想:“该不会是我接错了人吧?”
韩佩瑛不想多费唇舌,说道:“你错了。我只是路过,并不想在你这儿住宿。”说罢,便即牵了坐骑走开。掌柜的睁大了眼睛,寻思:“分明是那个人说的模样,怎会错了?但管他是对是错,反正我已经收了房钱。”
韩佩瑛多少有点江湖经验了,试了一次,心中已是明白,想必禹城中的大小客店,那帮人都已给她订下一个房间!
韩佩瑛没有工夫再试,心里暗笑,想道:“既然有人作东道主,我乐得住舒服些。”当下转出小巷,走上大街,找寻禹城最大的那家客店投宿。
走了一会,暗地留神,韩佩瑛发觉似乎又有两个人跟踪着她,一个是有着三络长须的老头儿,一个是秃顶的中年汉子。这两个人傍着一边商店的檐阶走,并非是在街道当中,韩佩瑛初时以为他们是购买货物的,但走过了一条长街、回头看时,这两个人仍然没有走进那一间商店。
这两个人也似乎发觉了韩佩瑛在注视他们,此时他们正好走到禹城最著名的酒楼“仪谬楼”前面,老者说道,”这儿的汾酒听说比山西的汾酒还要好,咱们哥儿俩喝一杯。”秃头的中年汉于笑道:“难得老哥有此雅兴,小弟自当奉陪。”两人遂相偕上楼去了。
韩佩瑛想起前晚在黄河边上的那个小镇投宿,据客店主人所说,结她订下房间的正是一个秃头的汉子,心里想道:“莫非就是此人?好,待会我也上仪谬搂去,看看他们对我如何,就可以知道是或不是了。”
韩佩瑛找到了最大的一家客店,进去投宿,客店的主人亲自出束迎接,一问之下,果然又是有人给她订下了房间,但这一次却是个书生模样的人。韩佩瑛听了,暗自寻思:“这帮人出来办事的每日不同,看来人数还似乎当真不少呢。”
韩佩瑛进了房间,放下行李,客店主人说道:“酒菜已备好了,也是那位大爷给你订下的。”韩佩瑛道:“不,我想到仪谬楼喝酒去,不在这儿吃饭了。”客店主人点了点头,说道:“不错,仪谬楼的酒菜是禹城最出名的,那么那桌酒席——”韩佩瑛道:“你们吃了吧,不必留给我了。”
韩佩瑛上了酒楼,游目四顾,只见有十多桌客人,她怀疑是跟踪她的那两个汉子,也在这酒楼上还没有走,韩佩瑛留意他们的动静,只见他们的目光似乎是在向自己投来,但随即就把目光移开,只顾喝洒。
韩佩瑛怀疑不定,找了一副靠窗的座头坐下,招手叫伙计过来。恰好此时那个三络长须的老者也在叫一个伙计到他们那桌,低声的吩咐了那伙计几句,韩佩瑛坐得远,满楼客人划拳猜酒,嘈嘈杂杂,听不清楚那老者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