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君已见过面了没有?“黄文汉摇头道:”我才到,还不知她在什么地方呢。黎君见过她吗?“黎是韦笑道:”岂但见过,还扰了她的情,请我吃料理哩。“黄文汉对郑绍畋道:”你还有什么事没有呢?若没事,我们就去看看罢!“郑绍畋道:”我就有天大的事,也只得放下来,且陪你去了再说。“黄文汉笑着起身。黎是韦笑道:”我同去看看,没有妨碍什么?“黄文汉笑道:”妨碍什么?就请同行罢。“郑绍畋笑向黎是韦道:”你的芳子,只怕也是望穿秋水了呢。“黄文汉道:”芳子是谁?“黎是韦道:”等歇到了那里,自然知道。“三人遂一同出来,电车迅速,顷刻就到了。
郑绍畋在前引道,进了笠原料理店。芳子正在门口,一眼看见黎是韦,笑嘻嘻的迎着,接手杖,取帽子,往楼上让。三人上了楼,郑绍畋向芳子道:“你快去请圆子姐姐来,有个最要紧的人来看她,快去,快去!请她快来,快来!”芳子望了黄文汉几眼,觉得中国装束好看,悄悄的问黎是韦道:“这个穿花衣服的是什么人?”黎是韦道:“你快去把圆子姐姐请来,自然明白。”芳子拿出三个蒲团来,分给三人坐了,望着郑绍畋笑道:“点什么菜呢,要菜单么?”郑绍畋急得在自己腿上拍了一巴掌道:“你还没听得吗?且去把圆子姐姐请来,我再点菜。”芳子翻着两只眼睛道:“圆子姐姐么?”郑绍畋道:“谁说不是圆子奶姐呢,你真是一个马鹿!”芳子笑道:“我倒不是马鹿。圆子姐姐病了几天,不能起闲,你不知道吗?
教她怎生上得楼。“
黄文汉吃了一惊,忍不住问道:“是什么病,没有医院诊么?此刻住在哪里?”芳子见黄文汉穿着中国衣服,说话又和日本人一样,不像郑绍畋说得牵强,发音也不大对,倒惊得望着黄文汉出神,不知道是个什么人。黄文汉又问了一遍,芳子才答道:“我不知道是什么病。”随用手指着黎、郑二人道:“自他们两位那日从这里走后,圆子姐姐也请假出去了好一会,到下午回来,就说身体不舒服,向番头请了假,睡着调养。
大约是身上有些痛苦,我见她时时躲在被卧里哭泣,番头问她什么病,她也不说,只说过一会就要好的。要她进医院去诊治,她也不肯去,每天只喝点儿牛乳,到今日已过一星期了。“黄文汉拔地立起身来道:”她睡在楼下么?请你引我们去看看,我自重重的谢你。“芳子道:”那怕使不得么,她不病的时候,她房里尚不愿意男子进去。此时病了,我是不敢引你去。“黄文汉从身边掏出一张名片来,交给芳子道:”你引我到她房门口,我在门外等着,你拿这名片进去问她,她如不教我进去,我就不进去,是这么行么?“芳子才接了名片,点点头道:”你随我来,不要高声。“黄文汉回头向黎、郑二人道:”两位坐坐,我去一会就来。“黎、郑齐声说道:”你对我们客气怎么。“
黄文汉随着芳子下楼,走到楼梯口,芳子望着一个女子喊吉子道:“你的郑先生在楼上,你还不快上去陪他。”只见那吉子把嘴巴一鼓,口里嘟嘟哝哝的说道:“没得倒霉了,又要我去陪他。”黄文汉也无心听她,跟定芳子走到里面一间很黑暗的房子门首,芳子轻轻的向黄文汉说道:“请在这里等着。”黄文汉点头答应。芳子推门进去,随手把门关了。黄文汉忍耐不得,芳子才把门带关,随即伸手推开了,跨进一只脚,伸进头一看。芳子正弯着腰,递名片给圆子看,口里还不曾说出,听得门响,即回过头来用手指着黄文汉对圆子道:“就是他呢。”圆子一眼看见黄文汉,不由得哎呀一声,即咽住了,说不出第二个字来。黄文汉抢行两步,到得圆子跟前,也只说得一句“可不把我想死了呢”,就哽了嗓子,眼泪和种豆子一般的纷纷落了下来。芳子在旁见着,料道是情人见面,即抽身退了出来,上楼陪黎是韦去了。
黄文汉见芳子已走,即屈一个腿,跪在圆子的床缘上,伸手握了圆子的手道:“可怜,怎的便憔悴到这一步,我真是冤苦你了。”圆子一手扯着被角,拭干了眼泪,望着黄文汉的脸半晌笑道:“你的容颜倒比先光彩了,从上海来的吗?”黄文汉点了点头,见枕头旁边一卷字纸,低头凑近一看,就是留在持田家的那份日记。圆子脱出手来,拿了那卷日记,几下撕得粉碎道:“你要归国就归国罢了,偏要留下这害人的东西做什么?你要不来,我做鬼都要带了你去。”黄文汉也拭干眼泪笑道:“我若见不着你,做鬼也不由得你一个人活着。”圆子道:“你坐开一点,我想起来坐坐。在这里面,磨过几日了。”黄文汉移到旁边坐着问道:“自己能起来,不吃力么?”圆子指着壁上挂的衣服,“你伸手取下来,给我披上。”黄文汉见仍是去年同住时,常穿着下厨房弄菜的那件薄棉衣,即探着身子取下来,圆子已翻身坐起,便替她披上。圆子道:“你把行李下在旅馆里吗?”黄文汉笑道:“把行李下在旅馆里才来见你,也不是我了,你也不必见他了。行李还在中央停车场呢!
只怕要午后三四点钟才能去取。“圆子停了一会问道:”你这回来打算怎么呢?“黄文汉道:”看你说要怎么便怎么。“圆子笑道:”我在这里是当酌妇,你知道么?“黄文汉笑道:”不当酌妇,怎显得出你来。“圆子笑道:”五十岚的李铁民,常到这里来,你不知道么?“黄文汉道:”一百个李铁民也没要紧,你能走得动么?我还有两个朋友在楼上,走得动,就同上楼去说话。“圆子道:”朋友是哪个?“黄文汉道:”就是我托他来看你的那人。“圆子笑道:”又不早说,你先上去罢!
我就来。“黄文汉道:”迟一点没要紧,我扶你上楼梯罢!“
圆子即立起身来,结束了衣带,对镜略理了理头发。望着镜子里笑道:“我只道这一生已用不着这东西了,万想不到今日就要用它。”黄文汉道:“你本来就不肥胖,近来更消瘦得可怜了。”圆子睄了黄文汉一眼道:“你知道可怜吗?知道我怎么削瘦到这样子的哩?”黄文汉笑道:“还有什么话说,我因此特来请罪。”圆子道:“走罢,不要害得你朋友久等。”黄文汉遂跟着圆子出来,要伸手去搀圆子上楼梯,圆子道:“你只管走,不要你搀。”
二人同进房,黎、郑二人起身和圆子见礼,芳子、吉子见圆子忽然好人一般的上楼,都很惊讶。两个悄悄的议论,圆子看了,知道是议论自己,在芳从肩上推了一下道:“妹妹去向厨房里说,看今日有鲜鲷鱼没有,弄两尾很大的来,再弄几样下酒的菜,要一升正宗酒。”芳子道:“要一升酒吗?黎先生、郑先生都是不会喝酒的。”吉子听说黎先生不会喝酒,想起那夜灌水的事来,不觉卟哧笑了声说道:“黎先生只会喝水呢。”说得芳子、圆子都笑了,圆子指着黄文汉道:“只这一个黄先生,一升酒还不够哩。”芳子又望着黄文汉出神道:“听说胖子才会喝酒,这位黄先生不胖,怎么也会喝酒呢?”黄文汉笑道:“你日本要胖子才会喝酒,我中国就要我这种瘦子,才会喝呢,你不信,等歇我就喝给你看。”
芳子似信不似的,笑着去了。一会儿,带着一个粗使下女,捧着一盘下酒菜,芳子自己提着一大瓶酒进来。吉子、圆子帮着布置杯碟,圆子先替黎、郑二人斟了酒,才斟给黄文汉。黄文汉接着喝了一口道:“大半年没尝这正宗酒的滋味了,毕竟是好味道。”圆子道:“怎么只大半年哩,不是整一年了吗?”黄文汉摇头道:“我在潍县,专和日本人办交涉,没一天不喝酒,并喝的都是顶好的樱正宗。到上海之后,一来没有喝这酒的机会,二来心绪不佳,也懒得巴巴的跑到虹口日本料理店去喝,因此大半年没尝这滋味。”黄文汉接连喝了六七杯,望着芳子笑道:“你看我比你日本的胖子喝得如何呢?”芳子笑道:“是这么一口一杯的,我还不曾见人喝过哩。”圆子推着吉子道:“妹妹去把三弦拿来。”吉子笑道:“要唱歌吗?”
圆子笑道:“你去拿来,这黄先生是唱浪花节的师傅。”吉子听了,喜孜孜的跑到外面,抱了一把三弦进来,递给圆子道:“姐姐会弹浪花节么?”圆子摇头笑道:“我会弹浪花节就好了,还跑到这里来当酌妇么?”说时,将三弦递给黄文汉道:“你回去一年,没把这些技艺忘掉么?”黄文汉接了三弦笑道:“怎么会忘记,在潍县的时候,还大出风头呢。山东的日本人最多,几个有些身份的,没一个不佩服我。我因此和他们办外交十分得手。我未到以前,有几件交涉,换了数个交涉员,都没办好。我去不到两月,什么疑难的事都迎刃而解。这浪花节的功效,也有一点。”
郑绍畋在旁问道:“怎么办外交与浪花节有关系呢?”黄文汉笑道:“这话若在我没去山东以前,有人对我这么说,我也要像你这么问他哩。于今我才知道,和日本人办外交,不但浪花节有关系,连我在日本学过一点儿柔主,都很得他的益处。
有个姓赤岛的大佐,在山东的威权很大,他的性格就和我一样。
我因一桩交涉,初次和他会谈,他对我很傲慢。后来见我日本话说得好,对我便渐渐客气一些。次日我请他吃酒,因我是用私人名义,彼此都不似正式宴会的拘泥形迹,酒至半酣,叫了几个日本艺妓来,唱跳歌舞。赤岛技痒起来,接过艺妓的三弦,弹唱了一会,艺业却不甚高。我随口恭维了他几句,他说足下也会么?我说会就不敢说,贵国几个唱浪花节有名的,却时常会过。赤岛高兴不过,递三弦给我,教我唱,我便不客气放开嗓子唱起来,只一开口,赤岛就拍掌叫好。我才唱完,赤岛亲手斟了满满的一杯酒给我,赞不绝口的恭维。说不但在中国人中没有见过,就是日本人,能唱得这么好的,也寻不出十个八个来。自那回以来,赤岛对我便分外亲热了。他又绍介一个姓井上的少佐参谋和我结识。这井上就欢喜柔术射箭,也和我最说得来,因有这两人和我要好,什么交涉都好办了。不过我在山东办的交涉,都是小部份的,不大要紧的事。赤岛自己就可作主,他们外交部办的外交,或者不能照我这样容易。“
圆子笑道:“你不要只管说中国话罢,我们听着不懂,纳闷得很。你看我这两个妹妹,都睁着眼睛望了我,想听你唱歌,你就唱给他们听罢!”黄文汉笑着答应,又喝了两杯酒,吃了些菜,调好了三弦,连弹边唱起来。芳子、吉子都惊奇道异,疑心是日本人假装的中国人。圆子也拿起酒杯,斟了杯酒喝了,笑问芳子道:“妹妹看黄先生像个日本人么?”芳子偏着头,把黄文汉端详了一会道:“实在是个日本人。”又掉过头来望了望郑、黎二人道:“这两个中国人,看多文弱,黄先生这么强壮,一定是日本人了。”黄文汉唱完了,放下三弦,端起酒向圆子笑道:“你为我苦了这一年,敬你一杯酒。”圆子接过来,笑嘻嘻的饮了,复斟了一杯还敬黄文汉。你一杯,我一盏,不一会工夫,已将一升酒饮完了。黄文汉叫添酒,圆子止住道:“明日再饮罢,我再陪你,身体支持不住了。我几日没吃饭,只略饮些儿牛乳,我陪你吃点饭罢!”芳子即到楼口,叫下女送饭上来。下女捧来两尾大鲷鱼,一桶白饭,连芳子、吉子六个人,同一个桌儿共食。黄文汉见圆子吃了两碗饭,异常高兴。
吃完了,下女撤去残筵,芳子、吉子也都下楼去了。黄文汉才和圆子开谈道:“从前的事,我早已忏悔,此刻都不用谈了。一言以蔽之曰:我对不起你。我这回接了老郑的信,知道了你的下落,兼程赶到这里来,总望你可怜我,许我继续去年的生活。”圆子道:“你这回来,打算怎么样呢?还是在日本住吗?”黄文汉道:“我云南有朋友,早就招我去,我只因没得着你的下落,恐怕一去云南,离日本更远了,更没有和你团圆的希望,便顿在上海,没应我朋友的招。此时既见着你了,只看你有在日本勾留的必要没有,若不必勾留,我是任凭何时,都可同动身去云南。”圆子道:“云南有够我两人生活的事干么?”黄文汉道:“要图大发展就难说。生活一层,你可放心。
我这番在国内住了一年,很有把握,生活不成问题。“圆子道:”你既说生活有把握,我就没旁的问题了。我也无在日本勾留的必要,我在这里,本没定长时间的约,做一个月,算一个月,随时可走的,我和番头说一声就行。“黄文汉道:”这好极了,你有粗重的行李么?“圆子摇头笑道:”讲到我行李真可笑,仅一个小小的衣包,以外什么也没有。“黄文汉道:”你就去向番头辞职罢,今晚同去旅馆里住宿。“圆子点头起身,下楼去了。
不一时,只见她提着一个衣包,同芳子、吉子进来,将衣包扬给黄文汉看道:“我的行李,尽在这里。”黄文汉同黎、郑二人起身道:“料理帐给了么?”圆子道:“就把我的工资算给了,我两个月的工资,吃一顿还不够呢。”黄文汉叹道:“高楼一桌席,贫汉十年粮,真是不错。”圆子给衣包黄文汉提了,回身与芳子、吉子握手,忍不住眼圈儿红了道:“想不到仓卒与两位妹妹分别,此后还不知道有再和两位妹妹见面的缘没有。”芳子、吉子都流下泪来。因圆子平日为人极好,七八个酌妇都和圆子说得来,就中芳子、吉子两个,尤了圆子亲密,今猝然分别,自不免凄恋。六人一同下楼,圆子进里面辞别,番头及所有同事都跑出来,送到大门外,皆有些依依不舍之态。芳子、吉子更哽咽得出了声,圆子走了好远,回头向二人挥手巾,教二人进去,二人直看得没有影子了,才转身进门。
黄文汉带着圆子,在旅馆住了一夜。次日略买了几件衣服给圆子更换,也懒得在东京逗留,第三日即同圆子坐火车到长崎,由长崎买轮回上海去了。后来黄文汉在云南当了两年差,替唐督军当驻京代表,圆子生了两个很好的儿子。凡和黄文汉有交情的朋友,无一个不羡慕圆子是黄文汉的好内助。这都是题外之文,不必说了。
再说黎是韦、郑绍畋那日别了黄文汉,黎是韦把黄、周二人昨夜来说的话,说了一遍道:“我特来找你,同去林简青家开谈判。不料被黄文汉耽搁了这大半日,此时才打过三点钟,还可以去质问他。”郑绍畋道:“我陪你去可以,只不会说话。”黎是韦道:“话不必你说,自有我问他,不怕他抵赖了去。”郑绍畋才答应了,二人乘电车到浅草,寻着了林简青的家。
林简青正才下课回来,见二人进来,知道必是为开会的事,只得延进客房里就坐。黎是韦开口说道:“我两人特来质问会长一句话,请会长答复。周撰与会长有交情,我们知道,陈蒿与会长的太太同学,我们也知道。会长帮周撰、陈蒿的忙,一是朋友之情不可却,一是太太之命不敢违,我们更知道能替会长原谅。但是会长论资格,是堂堂正正的湖南同乡会会长,论平日为人,是我们素所敬服的、磊落光明的好学生。要帮周撰的忙,应该当面鼓,对面锣的,在会场上,当众侃侃而谈,将我们所持开会的理由,驳得不能成立,才是会长应有的行为,应取的态度。为什么鬼鬼祟祟的,写信把周撰、陈蒿叫家里来,沽私恩,市私惠,教他纠集无赖,捣乱会场?这湖南同乡会,便是会长一个人的吗?我们所请二十日开会,会长还怕时间仓卒了,周撰来不及拉人,硬要将会期改至礼拜三下午。请问会长,这是一种什么理由?望即明白答复。”林简青听了,惊得脸上变了颜色,一时也摸不着如何泄漏的道理。只得勉强道说:“足下这话从哪里说起来的,我简直摸不着头脑。”黎是韦冷笑道:“会长不要装佯罢!会长认错了人呢,周撰不是个好东西,他把会长替他出的主意,尽情向人宣布了。会长不在睡里梦里么?”林简青心想:我和周撰、陈蒿商量的话,就只我们四个人知道。若不是他两人在外面乱说,黎是韦如何知道这般详细呢?我好意帮他们,他们反是这么害我,真气死我了。好,好,我也顾不得你们了,这须怨不得我。随向黎是韦道:“足下说的话,我绝对不是装佯,确是我脑筋里没一些儿影子,我和周撰毫无所谓交情。就是敝内,虽和陈毓姊妹在国内同过学,近数月也没有往来。便是有交情,他们的行为不正当,我也不至从井救人。足下所听的话,是不是真出自周撰、陈蒿之口,我姑不深论,总之,即算是他二人说的,与我也没有关系。是他二人假借我的话,去哄骗人的,足下万万不可信。延期至礼拜三的话,我是曾对许多朋友说过,因此今日还不曾发传单,只写了封信,通知足下,今早付邮的,不知足下接着了没有?”
黎是韦道:“我出来很早,没有接着什么信。依会长的话,教他纠人捣乱会场的事,是没有的?”林简青道:“没有。”
黎是韦道:“教他趁开会的时候,将我和郑如畋向陈蒿求婚的信,送到人场来,由会长发表的事,有没有呢。”林简青摇头道:“哪有这事!”黎是韦道:“此时会长说没有,就算没有。
我没凭据,提向会长证实。不过地长得留神一点,这话既泄漏出来了,凡是湖南同乡都得着了这消息,那日开会的时候,要没这两项事实发生才好,若果实现了,我们却已早为之备,于会议程序,毫无妨碍,只怕于会长个人有许多不便呢。我们特来警告一声,任凭尊意裁处。“林简青只好忍气吞声的说道:”足下但请放心,如那日会场上发生了这两面问题,我不竭力维持秩序,就算我是教唆的。不过他们是这么做不是这做,我就不能保险。因为这两项举动都不必我教唆,他们也能做,我只能尽我的责任就是。“黎是韦道:”到那时,是非自有公论。
会长莫以为要求开会是我领衔,便是我的主动,暗中主动的人还多得很哩。到开会时请会长看罢!“林简青道:”这种会,主张开的自然很多,便是我,也是主张开会的一个。“黎是韦道:”好,但愿会长言行相顾。我们会场上见罢!“说罢,同郑绍畋告辞起身。
林简青也不挽留,送至大门口,转身进房,向林太太跺脚道:“卜先、老二都不是东西,我们帮他,他倒害得我受人家的脸嘴,真是没得倒霉了。”林太太问是怎么?林简青将黎是韦的话,约略述了一遍。林太太也气得什么似的,说这事怎的办呢?林简青道:“有什么怎的办,写封信给两个狗男女,说事情已经泄漏,万不能再照着实行。即实行也是无用,徒使我为难,倒不如听之任之。或者我还有能暗中尽力的时候。若再实行出来,我势必立脚不诠,我一辞职,于事情更无希望了。
是这么写封信给他,我想他决不至再冒昧做去了。“林简青当夜详细写了封信,寄给周撰。周撰接了,大吃一吓,知道是错认了黄老三。但已后悔无及,也不好意思再去林简青家。只回了封信,遵命停止进行,也不再出外运动。
到了二十三那日,还不到午后一点钟,大松俱乐部门首,到会的就拥挤不堪。都是看了那竹枝词,哄动了全省留学生,无不想看看这种新奇会议。黎是韦又在竹枝词尾上,注了礼拜三下午,在大松俱乐部,开同乡会研究这事的几行字,比传单的效力还大些。这日到会的很有些年高有德的人,公推黎谋五先生主席。林简青见了这种情形,深悔自己见事不到,幸亏早经泄漏,若是事后被人调查出来,还有脸见人吗?不过一点钟,会场上挤了四百多人,湖南的留不生差不多到齐了。
黎谋五先生上台说道:“今日开会,为研究周撰和陈蒿结婚的事,这题目就很好笑,人家结婚,与同乡会有何相干,要同乡会来开会研究呢?这其中不待说是很有可研究的道理。道理在哪里哩?在维持社会道德与祛除女学的障碍。周撰生成一个作恶的性质,济之以作恶之才貌,因之所行所为无一不损及个人道德与公共道德。在岳州骗娶定儿,在日本先骗娶松子,后骗娶陈蒿,特其作恶之一端耳。至其钻营苟贱,充汤芗铭侦探,尤为卑劣无耻。这种人,同乡会决不能再容其同居斯土,披猖肆恣,此所谓维持社会道德。我国女学方在萌芽,送到日本来留学的犹是少数,近年来女学所以不发达之故,原因虽不一端,然浮薄青年引诱女生之魔障,亦占原因之一六部分。陈蒿一人,讵如此足惜?惟因陈蒿之事,而使内地之为父母者更引为深戒,不敢再送其女来日本读书,这障碍女学进步就很大了,我所以说祛除女学障碍。我的主张,由同乡会具函湖南留学生监督处,撤销二人公费,将二人驱逐回国,以示儆惩,诸君或再有交好的办法,请上来发表。”周之冕接着上台,即将黎谋五先生的话,重行申引一遍,将办法付表决,全场通过。
只这一来,周撰、陈蒿二人的公费,便轻轻的撤销了。
次日,周撰即接监督处的通知书,和陈蒿面面相觑。既没了公费,便不驱逐,也不能在日本住了,只得垂头丧气的卷起行囊,同归上海。由上海归湖南,在汤芗铭跟前混碗饭吃。后来南军驱汤,被程厅长把他拿着,做侦探枪决了。不肖生写到这里,心想:这部《留东外史》本是用周撰起首的,恰好到这里,得了个天然的结束。正好趁势丢下笔来,从此做个好人,谨守着闲谈无论人非的格言了。
- 上一章:第六十九章 散人家误认捧场客 东肥轩夜拟竹枝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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