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仲武心中正因为失了胡女士的约,急得无可奈何,想赶急洗了脸跑去谢罪,哪有心情听他们说话。还因王甫察是新交的朋友,不能不存些客气,才没提起脚便走。洗了脸,勉强陪着坐谈。王甫察问他:“用了早点去,还是就去?”苏仲武一面起身,一面笑答道:“我今日实在不能奉陪。有个朋友,昨日约了我今日十二点钟去会,委实不能不去。”陈志林跳起来道:“不相干的约,便失一次,又有什么要紧?并且你的约是十二点钟,此刻已是一点多钟了,就去也不中用。”苏仲武摇头道:“不然,一点多钟也得去。这约是无论如何不能失的。”王甫察笑道:“约十二点钟,到一点多钟才去,已算失约。
倘你那位朋友因你到了时间不去,他又往别处去了,你不仍是白跑吗?我看已经过去的事,不必研究,涩谷是不可不去的。
我虽是初次和你论交,但时常听老陈谈及你的性格,知道你不是个喜欢讲客气的人,所以才敢来邀你。去去,不用犹疑了。“陈志林也在一旁极力主张就去,不容苏仲武不肯,硬拉着上了往涩谷的电车,风驰电掣的开往涩谷去了。苏仲武在车中想起胡女士之约,五内如焚的,说话都没丁伦次。陈志林、王甫察一心只想到了丸和馆,如何寻欢觅乐,也不理会苏仲武的心事。二十分钟之间,电车已抵涩谷。三人下车,步行了一会才到。苏仲武看那丸和馆,房屋虽是新造的。规模并不甚大,门栏内新栽的一株松树,高才及檐,却苍苍的显出一种古拙样子。
松树下用磨光的乳石,砌成一个三四尺大小的围子。围子里面,绕着松树栽的几根筱竹之外,便是些杜鹃。三人进门,一个下女迎出来。这下女认识王甫察,一见面即表示出她欢迎的诚意。
高声叫道:“王先生来了。”下女欢呼之声才出,便有个三十多岁的妇人跑出来迎接。王甫察道了声恭喜,那妇人笑吟吟的道:“我说王先生今日一定会赏脸,来替我做面子的,可笑时子她偏说不会来。她说王先生这一晌忙得很,今日也是什么梅太郎,明日也是什么梅太郎,决没闲工夫来这里。刚才听说王先生果然来了,她才欢喜得什么似的去收拾去了,等一会就来奉陪。”妇人说着话,让三人脱了靴子,引着上楼。王甫察笑
向苏仲武道:“这地方虽比京桥、日本桥、神乐坂那些所在冷静,然确实研究起嫖的滋味来,比那几处都好。那些地方,总是热烘烘的,嘈杂个不了。分明一个清醒人,只要进去几点钟,不由的脑筋就昏了。若是住了一夜,次早出来,更觉得天地异色。那种地方,流连久了,不愁你不神魂颠倒。”
苏仲武此时心中,将胡女士之约渐渐忘了。见楼上一间八叠席的房,当门竖着一扇竹帘屏风,房中间安着一张黑漆方几,房角上叠放着十来个龙须草的蒲团,此外别无陈设。妇人将蒲团分送三人坐了,下女端上茶来。妇人打开窗户,卷起帘子,只听得楼梯声响,便有极娇小的声音,笑呼王先生道:“难得,难得!你居然能记得我家今天的日子。”苏仲武、陈志林听了,都愕然用眼光聚在竖屏风的所在。笑声未歇,已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儿,打扮得娇娇滴滴的,手中拿着一方白丝巾,露出玉粳也似的一口白牙,咬住一边巾角,一边挽在手中,前行行、后退退的走出来,笑迷迷的各人瞟了一眼,伏身拜了下去。王甫察连忙回礼,笑道:“才几天不看见你,便出落得这般妖娆了。人家说时至气化,你家今日开张,想必定要发财,连你都转了些气象。你若当艺妓,生意决不会恶劣。”妇人正卷着帘子,插嘴笑道:“小妮子哪有这般福气。”王甫察笑道:“为什么没有?只我绍介几个朋友来,生意便立刻兴旺了。”妇人卷好了帘子,用脚蹴着女儿笑道:“时子,你还不学乖觉些,赶急谢王先生的厚意,过一会儿,他又忘记了。”时子真个笑嘻嘻的磕了个头。王甫察大笑着,向苏仲武道:“你看她们打成伙儿来笼络我,教我有什么法子?她将来若当了艺妓,你照应她一点儿罢。”苏仲武笑道:“那是自然。她做预约的艺妓,我定做预约的客人便了。”时子望了苏仲武几眼,啮着巾角不做声。王甫察见她大有不胜荣幸之概,望着妇人笑道:“只我这一位朋友,就足够你家招待的了。”妇人见苏仲武的衣服穿得时髦,相貌又很齐整,这样的年轻阔客,在日本人中哪里去寻找?连忙答道:“王先生的朋友,还有什么话说,只怕不肯赏光罢了。得罪得很,请教两位先生贵姓?”王甫察说了。陈志林笑道:“老王,你只管闲谈怎的?你将老苏从被窝里拖了来,至今水米不曾入口,难为你请人家来挨饿?”王甫察被陈志林提醒了,连连向苏仲武谢罪,吩咐妇人,先拿了几样点心来给苏仲武吃,才大家点菜叫艺妓。酒菜上来,已是四点钟。
时子捧着酒瓶,三人就座。时子先替苏仲武斟了,才斟给陈志林。陈志林笑道:“预约客人的资格到底不同。我这个没买预约券的,连杯酒都得落后。这也只怪得老王不肯为我吹嘘,不然,她怎便看出我不如老苏来。”时子听了,望着苏仲武掩口而笑。王甫察正待说话,只见屏风后转出几个粉白黛绿的艺妓来,一个个朝席上行了礼,围着王甫察坐了。涩谷的艺妓,大都认识王甫察。所以不待问,都知道是王甫察叫的。王甫察一一应酬了几句,每人赐了杯酒,接连一阵脚步响,屏风后又转出十几个艺妓来。时子忽然呵吓一声笑道:“王先生,快起身迎接,梅太郎来了。”王甫察真个起身与梅太郎握手。苏仲武看那梅太郎,果然生得姣小玲珑,十分可爱。王甫察拉着同坐了,笑向苏仲武、陈志林道:“两位看我的赏鉴不差么?”
苏仲武看房中坐满了的艺妓,大的小的,胖的瘦的,足有二十多人,实没有一个高似梅太郎的,便恭维王甫察有眼力。王甫察异常高兴,举起酒杯,劝陈志林、苏仲武的酒。叫来的艺妓太多了,一房挤得满满的,找不着主人献殷勤,都各自谈笑起来。也有独自调着三弦,想唱一支曲子,显显能为的;也有故意高声赞扬王甫察,想惹王甫察注意的;也有捏着纸团儿,远远的抛击王甫察的。一室之中,争妍斗巧,各不相让。王甫察都只作不闻不见,握着梅太郎的手,细细的说个不了。苏仲武坐在一旁,羡慕不已。陈志林欢呼畅饮,一房人乱嘈嘈的,直闹到夜间九点多钟才散。
苏仲武问王甫察的住处,王甫察道:“我新搬在小石川大谷馆住。老陈知道我那里的番地,你高兴邀老陈来闲谈就是。”苏仲武道:“贵省的经理员,没有经理处吗?”王甫察道:“经理的事,我已交卸了。我本打算月内归国一趟,因为敝省取消了独立,凡与这次革命有关系的人,多半要亡命到日本来。
前日接了家兄的信,说已到了上海,还同了几个朋友,不久就要动身到此地来。所以我将经理的事交卸之后,便搬到大谷馆,等家兄来了再说。“苏仲武惊异道:”我一向不看报,也没多和人往来,国内的事,都茫然不晓。怎的竟闹得这步田地了?“陈志林笑道:”你这话倒像避秦人说的,真不知人间何世了。“苏仲武觉得有些惭愧,便不做声。谢了王甫察,告辞出来。
这晚王甫察和陈志林,就在丸和馆嫖艺妓。
苏仲武一个人走到停车场,上了电车,心想:今日负了胡女士的约,以后怎好和她见面?她一张嘴又会说,又不饶人,没有差错,她还要寻出些破绽来说,况我明明的错了,能逃得过她的责备吗?待不再和她见面罢,又实在舍不得她待我的情义。没得法,趁今晚硬着头皮去领罪便了。电车到了神保町,苏仲武跳了下来,望三畸町走。走不多远,瞥眼见胡女士正和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对面走来。苏仲武看那男子,衣服虽不十分阔绰,气概却甚是轩昂,倒很像个军人样子。胡女士和他并排着走,情形异常亲热。苏仲武见了,不觉心中冒火,恨不得将那男子一拳打死。瞑着眼立在一旁,想等胡女士走近身的时候,给她一个脸色。哪晓得胡女士和那男子,只顾一边走着一边说笑,眼睛并不向侧边一望,径挨身走过去了。苏仲武更气得一佛出世,咬牙切齿的跟在后面窥探。见他二人走进一家中国料理店里去了,苏仲武懒得跟进去,赌气归家睡去了。次日早起用了点心,便跑到甲子馆来。一则谢罪,二则想质问胡女士,昨晚同走的是什么人?何以这般亲热?苏仲武自以为理直气壮的,到了甲子馆,问了问:“胡先生在家么?”即脱了靴子,想往里走。下女跑出来拦住道:“胡先生还没起来,不要进去。”苏仲武仗着自己与胡女士有关系,对下女笑道:“没起来,要什么紧,我又不是外人。”下女见阻拦不住,只得罢了。苏仲武跑到胡女士房门口,听得里面有笑声,吓得倒退了一步,忍不住,故意咳了声嗽。不见胡女士出来,里面仍是说笑不止。苏仲武立脚不住,掉转身往外就走,下女跟在后面,嘻嘻的笑。苏仲武叹了口冷气,穿了靴子,跑到玉名馆来找黄文汉。下女说黄文汉昨日搬了,苏仲武这一惊不小,忙问搬往哪里去了。下女说:“不知道。他并没留地名在这里。”苏仲武恨道:“我和他同乡,又是几年的老交情,他也骗起我来了吗?二百块钱事小,只是未免欺人过甚!唉,这也只怪我自己不小心,他本多久就说要归国,短了盘缠。他这种人平日无所不为,什么事他干不出!他不是骗了我的钱,逃回国去了,是到哪里去了?搬家岂有不告诉我地名之理?前日要钱时的情形本就不对,我自己不小心,上了当,还有什么话说。他此刻已不知走了多远的路了。”苏仲武一个人恨了一会,忽转念道:黄文汉平日虽然无聊,却不曾见他干过什么拐骗的事。他的朋友多,又是公费,便短少的盘缠,哪里不好设法,怎的便骗起我二百块钱来?以后不见人了吗?他不是个糊涂人,未必肯这般害自己。且到他处去打听打听他的下落,看是怎样。想着,便去访了几个同乡,都说没有遇着。苏仲武无法,只得归家,心中断定黄文汉是逃跑了,懊悔无及。一个人在家中,闷闷不乐的过了一日。次日也懒得出外打听,灰心到了极处。忽自己宽慰自己道:他既骗了钱,鸿飞冥冥的去了,我尽在这里着急怎的?我便短二三百块钱,也是有限。此刻又不靠这钱使用。
不过梅子的事,成了画饼,心中有些不甘。然事已无可奈何,非他负我,也还是我负他。想必是我和他二人,姻缘簿上没有名字,所以用尽心力,还不能如愿。前日王甫察叫的那梅太郎,尚不讨人厌。我与其一个人在家中纳闷,何不去丸和馆,将她叫来开开心?
计算已定,挨到下午四点钟,坐电车又到了涩谷。跨进丸和馆,便见时子喜孜孜的出来迎接。苏仲武上楼,那妇人已跟了上来,打着哈哈道:“我的卦又占灵了。我说时子既这般想念苏先生,苏先生必也有一点儿记挂着这里。昨日没来,今日是定要来的。今日先生果然来了,不是我的卦又占灵了吗?”
妇人一边说着,一边送蒲团给苏仲武坐。时子已捧了杯茶上来,殷勤送到苏仲武面前,笑着低头小声说道:“苏先生为什么昨日不来?我在门口望了几次呢。今早我妈说你定要来的,所以我早在门口张望。恰好望得你来了。”妇人在旁笑道:“苏先生哪是你望得来的,他自己记挂着你罢了。他若不记挂着你,哪怕你整日整夜的立在门口盼望。他又没约你,怎知道你会望他呢。”苏仲武心中虽明知道她们是信口开河的笼络客人,只是也乐得有人当面恭维,凑凑自己的兴,当下也笑答道:“我昨日本就想来的,因来了几个朋友,说话耽搁了,才迟到今日。
有这样的好地方、好人物,我心中恨不得整日守在这里。我看那梅太郎确是生得不错,今日想将她叫来,再细细的看看。“
时子听了,面上登时现出不快的样子。妇人笑道:“你不怕王先生知道了吃醋吗?”苏仲武道:“一个相好的艺妓,也值得吃醋?他又没包住梅太郎。梅太郎哪一日不应客人几十个局?
哪一日没有客人陪着她睡?这醋从哪儿吃起哩!“妇人道:”虽是这般说,朋友到底和旁人不同。他知道了,还要怪我呢。“时子连忙点头道:”是吗,王先生的脾气不好,和梅子又亲热到极处,将来知道了,只怕连我都要怪上呢。“苏仲武笑道:”你们都说的是哪里的话!他便要吃醋,也只能怪我,与你们开料理店的有什么关系?真是烧窑的不怪,怪起卖炭的来了吗?你们不用这般过虑,快去叫来。王先生要吃醋,你们只说我强着要叫的便了。“妇人听了,望着时子。时子望着苏仲武,半晌叹道:”原来也是为梅太郎来的。“
苏仲武见了时子那种可怜的样子,心中有些不忍,又想:倘若王甫察果真吃起醋来,也是不好。我和他是初交,他待我又不错,不可因这些事破了情面。况且我原没有嫖艺妓的心,不过偶然寻开心跑到这里来,何必为我一夜的快乐,弄得大家不高兴?时子虽然不美,爱我的心思,算是很真切。敷衍她一会,散散闷也罢了。便笑着向妇人道:“你们既这样的怕得罪了王先生,我又何必过拂你们的意思?便不叫来也罢了。我因为前日在王先生跟前,不便细看,想叫来细玩细玩,看到底和王先生说的差不差,并没有想嫖她的心思。其实我并不是为她来的。”因望着时子笑道:“王先生要我照顾你,你又待我亲切,我为何平白的又去照顾别人哩?”妇人笑得拍手道:“苏先生这话才不错呢。时子因为你答应照顾她,欢喜得什么似的。
你若要去照顾别人,可不要把她气死了吗?“苏仲武笑道:”慢着,你这话太说早了。王先生不是说等时子当了艺妓的时候,才要我照顾的吗?此刻并没当艺妓,叫我照顾什么?“时子笑道:”我和艺妓哪一些儿不同?艺妓不过会唱、会弹三弦,我此刻唱也学会了,三弦也学会了,哪一点不如艺妓?“苏仲武道:”虽是如此,心理上总觉得有些分别似的。这也不必说了,且去热酒,弄几样菜来。“妇人答应着,向隔壁房里拿了张菜单来。苏仲武问时子欢喜吃什么,时子笑道:”你吃菜,问我欢喜做什么?“苏仲武道:”大家吃,须得大家欢喜才好。“
时子不肯说,苏仲武道:“日本料理,我也不知道哪样好吃,随便拣好的弄几样来罢了。”妇人笑着点头道:“知道,知道,拣好的弄来便了。”说着下楼去了。
时子陪着苏仲武扯东拉西的胡说,无非想引动苏仲武的爱情。男女之间,另有一种不可思议的结合力。苏仲武起初原不爱时子,因时子甜言蜜语的说得快刀都割不断,不由得也发生了一点儿临时的爱情。开上酒菜,两个便共桌而食。吃得高兴,连妇人也拉作一块儿吃。直吃到十点多钟,苏仲武便实行照顾了时子一夜。次日早起,已到十一点钟。吃了早饭,清了帐,已是一点钟了。慢条斯理的归到家中,只见门口停着一乘马车,心想:房主人哪里忽然跑出坐马车的客来?心中想着,走到自己的房里,只见黄文汉正伏在桌上,提着笔写字。听得脚步声响,回过头来见了苏仲武,拔地跳起来恨道:“你这东西,到哪里收魂去了?人家为你的事忙个不了,你倒逍遥自在的和没事人一样!临别的时候嘱咐你几次,教你今日不要出去。你没能力做事罢了,难道教你坐在家里等候也做不到吗?替你这种人做事,倒没得把人气死了尸苏仲武见黄文汉并没有逃跑,心中很自愧错疑了他,由他忿骂了一顿,只是笑着赔不是。黄文汉跺脚道:”谁希罕你赔不是!还不快换衣服同去。你知道此刻是什么时候了?“苏仲武低头看着自己道:”我身上的衣服不行吗?“黄文汉道:”你有衣服,拣好的换了就是,不要啰啰唣唣的耽搁事!“苏仲武不敢再说别话,匆匆忙忙的翻箱倒箧,拿了一套极漂亮的洋服。黄文汉帮着穿好了,教他多带钱在身上,自己拿出表来看,嚷道:”快走,快走,只怕她们已经到了。“说着拉了苏仲武出来,跳上马车,扬着手叫快走。
马夫知道是往上野停车场,举起鞭子,扬了几下,那马扬头鼓鬣的奔向上野去了。
转瞬之间,到了停车场。黄文汉问车站上的人,由奥羽线来的火车到了没有,车站上的人道:“一刻儿就到了。”黄文汉寸放了心,同苏仲武坐在待合室等候。坐了一会,忽然向苏仲武道:“一桩最要紧的事,几乎忘记嘱咐你。我在日光的时候,假作日本人,名字叫中村助藏。你以后当着她们母女,叫我中村先生便了,切记万不可和我说中国话,露出马脚来。她若问你什么话,你只随便拣不关紧要的答答,我自替你代说。
你有不明白的事情,背后问我便了,不可当着她们,现出疑难的样子。“苏仲武点头道:”理会得,你放心就是。“黄文汉道:”理会自是容易,不过要处处留心。你这种老实人,恐怕难得做到。好在她是个乡村里的妇人,骗她是要比较的容易点儿。“苏仲武不知道黄文汉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因黄文汉的脾气不好,又不敢问,只得点头唯唯的答应。听得汽笛一声,二人走出待合室,向月台上去望。只见远远的一条火车,如长蛇一般蜿蜒而至。一大群接客的,都拥在出口的地方,一个个伸着颈,望着火车。瞬息之间,汽笛又叫了几声,火车渐渐近了车站,慢慢的停了。坐火车的人,和蚂蚁出洞的一般走了出来。
黄文汉教苏仲武留心看一二等车里出来的人。一二等车在后面,隔月台远了,看不大清楚。黄文汉忽然见春子母女从三等车里走了出来,一个赤帽儿驮着几件行李,跟在后面走。黄文汉扯了苏仲武一把道:“有了,是坐三等车来的。”苏仲武也看见了。黄文汉用两膀往人群中一插,轻轻的向两边分开,挤了上去,苏仲武紧紧的跟着。黄文汉见春子母女过了出口,交了票,只管低着头走,便扬着帽子,唤了几声,春子抬头看见了,登时如小儿见了亲人一般。
不知后事如何,且俟下章再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