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汽车停在天华饭店门前,纪瑾从司机的位置下车,殷勤的拉开了后座的车门。
顾燕帧拄着一根文明棍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下了车,一套老式的西服,带着圆框的墨镜,头上戴着一顶灰色圆边帽子,嘴边还粘着一圈假胡子。他打扮的像是个将近四十岁的人,即使是相熟的人也认不出他。
纪瑾打开后备箱,里面是四个硕大的行李箱,经理带着四名服务员一路小跑着迎了出来。服务员去提了箱子,那些箱子颇为沉重,服务员费劲的拎着,连额头都迸出了青筋。
经理则为顾燕帧领路,“宋先生。”他按照订房者留下的信息这样称呼他,“您的房间在408。”
顾燕帧点头,对着身后的纪瑾吩咐道:“你在楼下等我。”
“是,先生。”纪瑾一脸恭谨。
到了四楼,门刚一关上,顾燕帧四顾一圈,马不停蹄的就将四口箱子一一抬进了浴室。
打开箱子后,他的忙碌还远远未结束,因为箱子里面装的并不是衣服用品,而是石头,满满四大箱子的石头!
天华饭店三楼以上的贵宾房位置一样,里面摆设也都一样。
顾燕帧订的房间是408,而彼得洛维奇则住在308,两人之间,只隔着一层地板,看起来坚不可摧,但在炸药面前,依旧脆弱的像一张纸。
将石头放进浴缸,顾燕帧蹲在浴缸旁认真的安装着炸药。
算算这个时间,黄松去警察局自首的消息应该已经传到了彼得洛维奇的耳朵里,作为昨晚死去的俄国拳击手查理的好友,彼得洛维奇一定会去警局见黄松。此刻,若是没有意外,他应该顺利的上了车。
可是这意外,却是必然要发生的。
谢襄穿着服务员的衣服在厨房来回穿梭,厨师在菜上挤满了芥末,随即递给谢襄,“5号桌客人的菜,送上去吧。”
“好嘞!”谢襄端着菜出了厨房,这并不是她第一次出任务了,因此即便是面对身高体阔的俄国大汉她也无所畏惧,脚下一滑,角度十分巧妙地撞在了刚刚走下楼的彼得洛维奇的身上。
彼得洛维奇,俄国人,老牌贵族家族出身,1905年俄国爆发革命,军警向平民射击,死伤四千余人,为了平息民愤,他们的皇帝把彼得洛维奇的家族推出来当替罪羊,彼得洛维奇父母兄妹被杀,他自己大难不死,流亡英国,在那里结识了褚云生,就此成了褚云生稳定的生意伙伴。
他是一个典型的恶棍,行事风格毫不留情,身材高大,脾气凶恶。
若是非说他有什么弱点的话,那就是此人有非常严重的洁癖,并且他不吃芥末,连闻都不能闻。
现场一片狼藉,菜上的芥末太多了,气味浓重到连谢襄都忍不住想要打喷嚏,彼得洛维奇似乎不敢置信一般看着自己身上的污渍,浓重的低气压让他身周的人都跟着后退了几步。
“对不起,先生,对不起。”谢襄拿着纸巾慌忙的为他擦拭着身上的芥末酱,可是却越擦越多,越擦味道越大。
眼见着情况不妙,她深深弓腰,弱弱的说:“我不是故意的。”
彼得洛维奇一把将谢襄推倒在地,要不是急着回去换衣服,他一定会先狠狠地踢她几脚,再命令手下把她拖下去。
皱着眉屏住呼吸,衣服上的污渍很大,彼德罗维奇快步转身向楼梯走。保镖连忙跟了上去,将他围拢在中央。
经理恭恭敬敬的目送着彼得洛维奇上了楼,这才把谢襄从地上提起来,生气道,“冒冒失失的,走路没长眼睛啊?知不知道你……”
谢襄一脸的委屈,嘴里的话却是十分硬气,“别骂我了,我不干了还不行吗?这样没礼貌的客人,我还不伺候呢!”说着,她脱掉了服务生的衣服扔给经理,转身就出了饭店大门。
捡了一条命还不知足!经理从未遇到过这样狂妄的服务生,指着她的背影,气的说不出话来!
一楼大厅中,目睹了这一切的纪瑾心里暗笑,放下手中的报纸大声喊道:“服务员,我点的那份务必多加芥末的菜不用送了。”将钱放在桌子上,纪瑾大步走了出去,他没有走远,就倚在饭店门前的墙壁上悠闲的往后一靠,目光紧却紧盯着天华饭店对面的那栋大楼。
目前为止,各项计划都进展顺利。
纪瑾看到了对面大楼的天台上谢襄的身影,谢襄伏身在楼顶,拿出背包里的望远镜开始查看对面三楼的情况。
天华饭店的玻璃窗可以保证客人看到完美的街景,也可以帮助对面拿着望远镜的谢襄将室内的情况一览无余。
彼得洛维奇的保镖站在客厅等候,而他则独自一人躺在浴室的浴缸里,今日穿着的那身衣服被他粗鲁地撕成了两片扔在地上,应该是直接从身上扯下来的。
谢襄暗笑道,看来他真的很讨厌芥末啊。
从背包里掏出小红旗,谢襄对着纪瑾的方向挥了挥。纪瑾心领神会,转身进了饭店,直奔前台而去。
“小姐,可以借我电话用一下吗?”
前台小姐微笑道:“这位先生,这是内部电话。”
“我知道,我找人。”纪瑾温和说道,拿过前台小姐递来的电话机,拨通了408的房间,铃声响起三声后,他却直接挂掉了电话,转身走了出去。
408房间内,一直在凝神等待着的顾燕帧在三声电话响后,点燃了引线,火星燃着引线在地上一路蜿蜒,看路径,最后会直直攀上浴缸边上的炸药。
做完一切,顾燕帧依旧是拄着那根文明棍,迈着与来时一样的四平八稳的步子,优雅的走下了楼。
结束了行动的三人在饭店门前会和,并肩走向不远处的汽车,顾燕帧不动声色的上下观察了一下谢襄,没有受伤,这就好。
巨大的爆炸声忽然响起,震得地面和汽车都晃悠了一下。
顾燕帧一把捞住谢襄的腰,将她带在怀里,谢襄有些不好意思的躲了一下,眉眼却不由自主地带上了笑意,这场景让纪瑾没眼看,深呼吸着移开了视线,将注意力放在了爆炸上。
那爆炸声自楼上传来,连带着饭店的大厅和周围街道的地面都震了一震,经理带着服务员在片刻的怔忡后急忙冲上了楼,用餐的客人们纷纷抱头逃窜,顾燕帧等人则是慢悠悠的上了车。
谢襄上了驾驶座,启动车子,赶往下一个地点,“怎么样?”
顾燕帧一边摘掉胡子,一边答道:“不出意外,彼得洛维奇已经被塌陷的地板和装满石头的浴缸砸成了肉酱。”
这就是他们想了整整一夜,筹备了整整一夜的计划,一开始提出来要在酒店刺杀彼德罗维奇后,每个人都一筹莫展。但随着计划制定,并且一点一点的实施,他们不仅做到了,而且做的很好。
三人心里都微微放松,谢襄仍略有担忧,“也不知道小松在警察局会不会有危险。”
顾燕帧看了她一眼,“放心吧,他们没问题的,咱们先去文景泽那儿。”
“对,咱们要学会相信。“纪瑾搭腔说。他声音不大,谢襄心里一震,回头看了一眼顾燕帧,顾燕帧朝她咧嘴一笑。
文景泽,四十二岁,清末首批留美幼童之一,毕业于耶鲁大学,主修土木工程专业,1892年,文景泽母亲病逝,他放弃学业,回国奔丧,之后先后任职于淮南土木局、北方矿务局,目前在司令府做技术顾问,同时也是北洋大学以及上海圣约翰大学的客席教授,单从这份履历上看,很难相信他会是三省鸦片买卖的幕后黑手。但是很少有人知道,文景泽是个烟鬼,瘾很大,顾燕帧和沈君山猜测,文景泽是染上了烟瘾,继而被石虎等人控制,作为他们在司令府的内应。
文景泽的家是一处高档的四合院,整个院子只有他们一户人家,车子进不了胡同,只能将车子停在大街旁,步行走进去。
大门是上好的黑胡桃木制成的,浅黑褐色,在阳光照射下微微泛着紫光,弦切面是大抛物线花纹,十分精美,价格也必定不菲。光是从这一扇门就能看出文景泽的生活日常,看似简朴,实则处处皆是奢华。
谢襄上前叩门,不一会儿,大门开了一条缝,文家没有门房,出来应门的是文景泽本人,他一脸警惕的看着几人,“你们是什么人?”
谢襄言简意赅,“文先生,锦华饭店出事了,彼得先生被炸死,随行的保镖人员无一幸免,石老板叫我们来接您到安全的地方。”
文景泽一脸不信:“彼得先生死了?”
对面的年轻人干脆的答道:“是的。”
这样的消息显然让文景泽极其震惊,但好歹也是在刀尖上混日子的人,他只沉默了片刻,已经镇定了下来,“我进去收拾一下东西。”
“好。”谢襄点点头。
他们早在制定计划的时候就猜到文景泽在知道这件事后会有的反应了,说是收拾行李,实际上他肯定是去打电话确认。
他应该会给石虎和警察局致电,不亲耳听到消息,他是不会轻易的跟谢襄几人离开的。
不过就算他打了过去,得到的消息也只有两个,一是天华饭店发生了爆炸案,警察局全体出动,二是石虎在十几分钟前就离开了家,赶往天华饭店。
黄松今日去警察局自首,其目的不光在于引出彼得洛维奇,更在于将石虎与文景泽一网打尽。
彼得洛维奇出事,警察局必然全局出动,对于自首的黄松定不会多加设防,这也就给了黄松机会,打晕两名看守,他就可以掌控警察局的电话了,应付文景泽,致电石虎,无异于探囊取物。
石虎在接到来自于警察局的电话后,得知为自己生钱的合作伙伴死了,他怎么能忍住不去现场查看。
而沈君山应该早已带着朱彦霖与李文忠埋伏在清河路上,这条路是去往天华饭店的必经之路,这条路人员混乱、地形复杂,最适合暗杀。
这么个风水宝地,很适合石虎这个控制了奉安省百分之四十的走私渠道的鸦片贩子长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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