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地区的泳联与东京的鲸津高中联合举办的集训,地点却安排在了位于东京角落里的都立濑川高中,这略显参差不齐的安排,其实也不算奇怪。

作为东京都内占地面积最大的学校之一,濑川高中有着一般高校少有的巨大泳池,甚至是豪横的十六泳道,比国际规定的比赛场地还要多出一倍。

更豪横的是,这种尺寸的泳池,他们有两个。

所以在本次的训练中,可以阔气地分为男女两个组别在不同的泳池进行训练。

“这么大的池子,除了多校的联合集训能够用到之外,真的还能有别的机会派上用场吗?”

在见识过宽阔泳池的惊叹声结束之后,游泳社的同学发表了如上的感言,尖锐且颇具现实主义。而这同样也是其他人的心声。

“估计曾经是特别特别厉害的游泳强校,所以拿到了一大笔了不得的修建资金?”

十六夜关掉花洒,瑟瑟发抖,说出的每个字都快撞在一起了。

“或者是纯粹为了脸面?拥有全国最大的泳池,这名头还算挺响亮吧?”

“不知道。”隔壁间的学姐也从隔间里出来了,倚靠在她的门边,慢吞吞戴上泳帽,“反正这几年都没有在全国的比赛里见到濑川,不是吗?”

“这倒是啦。要是和白鸟泽比的话,谁厉害一点?”

“那可能还是我们强一丢丢吧。”

“换好泳衣的话就快去泳池做热身运动啦!”

经理实花学姐探头进来,开始催她们了。

虽然经理学姐是可爱又好脾气的前辈,但被催着总让人不好意思。十六夜赶紧戴好泳镜,笑嘻嘻跟上了学姐的脚步。

不过,对于豪华泳池的猜想并没有就这么草草结束。好奇地去问美代,结果她也变成了话题的一份子。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造这么大的泳池耶。”她眨眨眼,“现在濑川确实不怎么样,不过他们的教练是三十几年前毕业的校友,还拿过奥林匹克的金牌。估计那时候很厉害吧,虽然现在完全比不上我们就是了。”

感觉自家学校的游泳社已经变成用来比较的砝码了。

十六夜把泳帽往下扯了扯,盖住大半个额头,总觉得濑川的历史莫名熟悉,她似乎能够想到一个很合适的词来形容他们。

“没落的强豪,游不动的濑川?”

一说出这话,十六夜自己都忍不住笑出声来了。

“突然想到乌野的排球社了,他们好像也经历过这种巨大的落差。”

“乌野?”

“就是在春高县决赛里打败了我们学校的那支队伍呀。”

“这样啊……”实花学姐了然般点点头,“桐生去看那场比赛了吗?我还以为你对排球没那么上心。”

“呃——”

其实确实是没有去,其实对排球真的不太上心。能知道“没落的强豪”这回事,还是之前和影山聊天的时候听他说的。

这种时刻简直进退两难,要是给出了肯定的答复,那绝对是说谎无疑。但如果就此否认,说不定还会被对方追问说“你怎么知道关于乌野的事情?”,到时候还是免不了吐出更多的谎话。

真是的,怎么又说错话了……

要是能撤销时间就好了,或者立刻重启循环回到3月1日——十六夜甚至都开始奢望这种事了。

这种过分美好的期待当然无法轻松实现,不过她还是幸运地躲开了这微妙的场合。

“不要在我们的社团活动时间谈起排球!”

救世主美代大人堂堂登场,黑着脸的模样看起来实在不像是好心情。

“之前有个排球社的家伙笑话我们的大巴车太旧,真是气死我了!”原来是在为了这事情生气,“是啦是啦,排球社就是白鸟泽唯一的王牌社团,害得我们游泳社出去比赛的时候也要被观众唠叨说‘啊那所排球很好的学校在游泳方面肯定不出彩啦’这种气人的话!”

真是微妙的晕轮效应——可惜反过来了。

这种话十六夜也听到过好几回,确实能够理解美代的恼怒了。

“对了对了,我之前还听有个学校的观众说了一句超搞笑的话。”十六夜笑着轻碰了碰美代,“他说,白鸟泽这名字一听就知道不擅长游泳,鸟又没办法在水里游。很好笑吧?”

“按照这个说法,我们干脆别叫‘白鸟泽’了,叫‘白鱼泽’吧。这校名,一听就知道是游泳很强的学校。”

“噗……白鱼泽,听起来有种很好吃的感觉。”做着伸展运动的十六夜忍不住笑出声来了,“虽然我对白鱼泽学园这个名字没有任何意见,但创始人和毕业校友一定会气到抓着鱼来找你兴师问罪的。到时候来自校友后援会的赞助可就要没有了哟,你心心念念的大巴车也会就此远去的。”

“你怎么知道我想要新的大巴车?”

啊呀!露馅了!

记忆开始飞快倒带,从第三次的3月1日开始。十六夜回想着与美代说过的话语,虽然也不是每一句都能清楚地记住,可笼统地回忆一遍,美代这回好像根本没有说起过想要新大巴车。

为什么没说呢……是因为她果断地答应来东京训练,所以不曾说起过做账单的事情,美代也就没说能说到打算把她培养成明星选手的想法——进而就没有展开到大巴车的话题上!

头疼起来了。

只是因为一句话发生了改变而已,整个话题和时间的走向都发生了不可忽视的巨大变动,难道这就是所谓的蝴蝶效应——还是叫多米诺骨牌效应来着?她想不起这个专业名词了。但就算没想起来也不重要。

眼前的泳道,来自不知道哪所学校的女生正在练习自由泳,优美姿态与速度并存,循环往复般在数百米长的泳池中趟过,扬起的水波溢出泳池边缘,一下一下拍打着十六夜的脚背。她的目光落在眼前的泳池,但视线却似乎看到了更遥远的、更无形的东西。

她看到了她的“人生”。

说是人生,其实有点太过宽泛了。要想将十六年的生命尽数放在视线所及之处,这才是真正困难的事情。

十六夜正在纵观自己从3月1日到3月16日之间的人生——经历到了第三次人生。

正常的生命应该是笔直的竖线,一路向前,不会弯折,更不可能回转,可她陷入了循环。

假如以游戏作为比喻,在宣告通关之前,这场过分真实的冒险游戏将以她的选择开启崭新的分支剧情。

而曾经所经历的一切,都会像泳池的水波一样,最终归于平静,什么也不余下,只有扬起水波的十六夜自己才会记得这些事。

所以必须冷静地、自然地,漂流在这一次的水波之中,否则只会让别人觉得异样,而自己也会记忆错乱吧。

深呼吸,然后在心里祈祷。至少现在别露出端倪,别被认为有多么奇怪……

“哎呀哎呀!”

来自美代的亲昵拥抱一下子驱散了所有的不自信。

“小十六真的越来越懂我了!我们绝对是心意相通啦——心意相通!”美代莫名激动得不行,“那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

“这这这……这我怎么会知道嘛,哈哈哈。”

十六夜尬笑了好几声,轻拍了拍美代的手背,依旧僵硬的小动作抻痛了左肩的肌肉。她吃痛地皱着脸,不过还是勉强维持住了嘴角的笑意。

“我又不会读心术,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异能者,很普通的啦。”

只是个平平无奇且倒霉地循环了三次的时间旅行者而已。真的超级普通哟!

又深呼吸了几口气。如果懂得冥想的话,十六夜一定会在跳入泳池之前抽出半分钟的时间好好沉进思维的池水之中,可惜她并不懂冥想的奥秘。

作为替代,她决定把“冷静”这个词填满大脑,尽力以此覆盖住上一回留下的记忆。

她会冷静地对待她未来已知的事情,也会冷静地完成训练,即便是——

“排水系统修不好就算了,泳联怎么还摆出这种完全无作为的态度啊!”

集训日程进行到第三日上午,女子运动员们所使用的泳池会因为排水系统故障而导致无法蓄水,这是必然会发生的既定事件。

尽管早就知道了会有这么一回事发生,也清楚接下来的安排将是怎样,可直到成为了事件的亲历者,十六夜才总算切身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无能为力的愤怒。

说着正在进行紧急抢修,维修人员却磨蹭到了下午才来。叮叮当当研究了一整个晚上加第二天的上午,都没搞明白究竟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而泳联还信誓旦旦地同他们保证,再过不多久就能恢复正常使用了。

至于不多久是多久,自然没有定数,训练安排却不得不因此搁置。等待的时间枯燥又乏味,紧紧抱着“马上就能继续训练”的这个念头,几不能、也不好意思痛痛快快地出门玩,只能待在宿舍里待机。

无论询问多少次,泳联的反馈照旧,给到的答复永远是“马上”,和稀泥的行事方针与第一天的高谈阔论简直天壤之别。直到泳池故障的整整二十四小时后,才给出了一个算不上解决方针的解决方针。

重新安排另一泳池的训练日程,所有参加集训的学校都将共用一个场地。

意料之中的结局,但在听到泳联的负责人这么说时,十六夜还是觉得怨念满满,耷拉的嘴角都快掉到地上去了,跟着队友们走向第二游泳馆的步伐也愈发拖沓,无聊地踢着脚下小石子,可惜小石头也只能陪她走过这短短的一小段路而已。

在踏入游泳馆的后门之前,十六夜用力猛踢了一脚。铁锈色的石块飞到半空之中,在午后的阳光下折射出一点点不璀璨但着实明亮的光,似乎听到了“咚”或是“叮”的一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她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却什么也没有看到。

是错觉吧。她想。

认命地换好泳衣,向泳池走去。到了此刻,无论是十六夜还是其他队友,就连其他学校的同学们也已彻底接受这个糟糕的安排了。可美代的怒气好像还没有就此消失,反倒越烧越旺了。

用力关上储物柜、用力合拢淋浴间的门、用力踏过浅水池,就连走在通往泳池的步道上,她的脚步声也格外沉重,咚咚咚的,像哥斯拉。

十六夜听过美代生气时的念叨,也见过她恼怒的文字,这幅暴跳如雷倒还是第一次见到。

藏起窃笑,赶紧追上了美代的脚步。一见到她,美代迫不及待地想要抱怨,却被十六夜竖起手指打断了。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哟,部长。”

虽然下定决心要冷静以待,但在这种时候,果然还是想要小小的表现一下。

清清嗓子,学着美代的模样板起面孔,还要微微眯起眼。十六夜抱着手臂,一副严肃而气恼的模样,压低了声:“我才不要和臭男人在同一片水域游泳!”

恰是在话音落下的瞬间,十六夜听到了身后的轻笑。不是来自于美代,当然也不是游泳社的其他同学。

那是更陌生的、少年的笑声。

匆忙回头,黑色运动服从背后走过。寻不到发出笑声的人是谁了,但十六夜确实看到了从泳帽边缘漏出的一点红发。而这抹鲜艳的红色,很快也弥漫到了她的脸上。

……很好,负数的好感度这下子被刷得更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