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y16,20■■年3月16日,6:20p.m.】

邮箱里跳入了一封新邮件。

「To 十六:

已经是最后一天了,如果你再什么都不做的话,只会迎来循环往复的人生。

管它行不行,不管逮到谁都行,也快点上啦!」

又是奇奇怪怪的邮件。

同样的内容,十六夜在上一回的3月16日也已经读过了。

真是的……她都已经在努力地打破循环了,攻略计划也在正常地进行中,怎么还焦急地催她?

十六夜四下环视了一圈,周围并没有人在看着她。在这几天里她也确实没有感觉到任何奇怪的视线。

也许催促的邮件也是会在既定日期发生的既定事件吗?有点搞不懂了。

盯着邮件正文,不管怎么看都觉得分外古怪。想了想,她按下了回复键。

「你是谁?」

发送这条回复的三秒钟后,她收到了新邮件。没有标题,只有正文处赫然写着——“你是谁?”。

……更加奇怪了!

想要理清这一团毫无头绪的谜题,绝对不是什么简单的小事。她索性不多想了,收起手机,深呼吸了一口气。

没错,今天就是最后一天——至关重要的一天。

为了17日的到来,她不惜背弃自己的良心,化身为卑鄙的时间管理大师,而今日就正是一切终结的时刻!

至于“同时与二口和影山结下了无法回头的关系”这个可能性实现之后该怎么办……这种问题就等到实现之后再说!

重新在心中加油鼓劲,十六夜重拾勇气与信心,大步迈入乌野的校门。

之前与影山约好了,会旁观今天的练习赛。

其实她已经很久看过排球比赛了。对于这种球类竞技的比赛规则,说真的也不太明白,又不好意思特地找阿八问——那样只会显得她像个超不称职的妹妹。

……虽然本来也没多称职就是了。

还是寄希望于今天的比赛中不要有任何人问起她任何与排球有关的事吧!——她又开始怀揣这种祈祷般的念头了。

不知是否要感谢这坚定的信念,或是要归功于熟能生巧,这一次十六夜总算是没有迷路了,分外顺利地抵达了乌野高中前,甚至顺利到在通往体育馆的路上都没有走歪半厘米。

对于排球社来说,今日会有额外的观众,这是早已知晓的事。来的人会是个女孩子,也不算是什么秘密。

但穿着白鸟泽校服的女生,这就太意外了!

才踏入体育馆没多久,刚和影山打完招呼,还没来得及听到回应,他整个人居然消失无踪了。

不,不是消失无踪。

准确的说,应该是被拖走了。

万千只怨念满满的手从影山的背后探出,阴森般搭在了他的肩头,一下子把她拽到了球场的角落里。炽热又焦躁的目光仿若虎视眈眈,光是看着都叫人害怕。

“居然请来了这么可爱的女孩子,影山你小子到底是什么时候抽出空来谈恋爱的?”

“啊!她看起来好像是之前在后山坡见到的打算来乌野打探的白鸟泽!”

“什么,居然是间谍!影山啊影山,你竟做出这种事!”

“上次带过来的花肯定也是她送的啦!”

“知道吗,前辈我现在很痛心。”

……这是什么阿鼻地狱?

光是看着眼前这混乱场景,都足以让人感到心慌。十六夜暗自庆幸自己不是影山,否则就要应对这番恐怖情境了。

幸好幸好,迎接她的是排球社可可爱爱的社团经理,估计和她一个年级,却诚惶诚恐地对她鞠躬了好几次,十六夜也诚惶诚恐地回以数次鞠躬,莫名感觉自己已经变成客套的社畜了。

“练习赛还没开始吗?”以防万一,她还是问了问谷地仁花,“我来得早了点吧?”

“时间刚好。现在正在进行一些准备工作,等到对方学校到了,就会正式开始比赛了。”

“哦——”

看来还是有点早。她想。

但既然来都来了,要是就这么当个游手好闲的观众,也未免有点尴尬。

十六夜帮着仁花搬出了计分板和椅子,还从仓库的角落里挖出了一盒崭新的粉笔,写下计分板上的学校名称这一重要指责便也顺势落在了她的身上。

一笔一划写完“乌野”,十六夜问仁花,对方是哪所学校。

“是伊达工。”

“……啊?”

咔嚓——这是粉笔断在手里的声响。

十六夜猛然回头,体育馆的大门也恰是在这时敞开,说着“今天也请多多指教”的队长二口与她撞上视线。

该怎么形容呢。

这已经不是纯粹尴尬或者是心虚了,仿佛所有情绪都在胸腔深处炸开,倏地笼罩住了所有感官。十六夜感觉脑袋嗡嗡的,大概是有蜜蜂钻进了她的耳朵里了吧。

她想自己已经露出了笨蛋一样的表情。

至于二口是怎般神情,她完全看不清了。她都不知道黑板上的“伊达工”究竟是谁写下的了。有可能是她自己,毕竟字迹如此熟悉。

呆滞的大脑已经不足以支撑她欣赏这场比赛了,反射弧被拉长到就连排球迎面飞来她都不会眨一下眼的程度。

十六夜知道,在这种极致尴尬极致扭曲简直堪比修罗场的时刻,她绝不能露出半点端倪,也肯定不能总向自己钦定的攻略对象投去过多的目光。

她的计划和设想一向美好。导致于是否能够实现……只能说,大部分时候能够实现。

比如此刻,显然就是行动追不上设想的时候。

视线忍不住游走在二口与影山之间,本该是主角的排球反倒变成了轻易被忽视的小飞虫。聪明脑瓜快要过载了,她还是想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要是再来一次的话,是不是可以做出不同的……不对不对,别想这种可能性啊!

直到比赛结束,十六夜还是没能想出半点名堂。要不是听到两队的队员大声喊出的“多谢指教!”,她说不定真的会在球场旁站上整整一晚上。

比赛结束了……哦对,还不知道比分呢!

后知后觉地这才想起了自己的观众身份。

虽然过程中完全没有参与,但要是到了最后还是零存在感,未免也太尴尬了。

趁着谁也不注意的当口,十六夜飞快地瞄了一眼比分板。

满满打了三局,乌野以微弱的优势胜出。

这会意味着什么吗?

十六夜感觉自己的大脑彻底被捣成浆糊了,彻底转不动。她索性放弃了思考,只盯着地板上的裂缝。似乎感觉到二口瞄了她几眼,但她实在不敢回以视线。

……咦。不对。

为什么她要表现得好像一个出轨的女人,明明她还什么都没有干呢,所以也根本没必要尴尬呀!

这么想着,十六夜总算能抬起头了,堂堂正正般对上二口的视线。

如此光明正大,反而让二口有点别扭了。他飞快别开脑袋,转头和队友说着什么。

不知应该说是情理之中还是意料之外,今晚十六夜和他连半句话都没有说上。或许这也是一种幸运吧。

“今天的比赛出现了两次失误。”

倒是影山主动来和她说话了。

“不好意思。”

“为什么要和我道歉?”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模样,十六夜忍不住想笑,“就算有失误,也很正常吧?赢了就好嘛!”

“你第一次来看我比赛。尽可能的话,我还是想要避免失误。”

“完美主义吗?那影山同学在学习方面的失误已经被我看过好多次了哟——”

十六夜微微扬起下巴。这番毫不留情的指正,让影山倏地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说着明天的考试一定会努力之类的话,希望他是真心这么想的。

比赛结束,继续叨扰也不好。十六夜本来还想着是不是要最后帮忙收拾一下场地——以宽慰一下今日饱受摧残的她的良心。但接下来排球社好像还要继续训练。

在训练的场合,身为外人的她继续待着就显得有点不太合适了。

乘上回家的电车,疲惫感骤然涌上。要不是心中的道德感还在阻拦着她,她觉得自己真的会横躺在座椅上,懒到融化在无人的电车车厢内。

这股懒洋洋的疲惫劲头在走出电车后骤然消失,却不是因为她有多么自觉或是多么勤奋。

而是她在对向到站的列车里,见到了二口。

已经记不起伊达工是什么时候告辞的了,但既然能在这个地方再次碰上,这也不失为一种殊途同归。

此处可就不是排球场那般具有距离感的地方了,要是再什么都不说,只会让气氛变得更加不可描述。

僵着脸,十六夜勉强挤出了一句“晚上好”。

她其实也没奢求二口给出什么特别的反应,可他只是微微颔了颔首,幅度渺小得差点看不真切,这未免也太糟糕了!

早就警铃大作的内心拉响了更加可怕的警报声。十六夜心虚到根本不敢去看二口,尽管一如既往地和他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彼此却连半句话都没有说过,凝重的气氛格外僵硬。

是不是该由自己说点什么呢——比如今天的天气之类的,虽然现在天已经黑得连星星都看不见?

正是在苦思冥想着合适的话题时,二口忽然出声:“今天,好像在乌野看到你了?”

明明是切实的事实,他们的视线还对上了好几次,可说出这话的他,却仿佛一无所知般的语调,平平淡淡的,还带着一点僵硬不自然的惊讶。

十六夜脊背一紧,只觉得头皮发麻,整个人都不好了。

尬笑几声,她抹了抹额角,试图用手掌挡住此刻的表情,话语也变得像是叽叽咕咕了。

“对……对呀!我也看到二口前辈了,好巧哦!”到此为止还都算是实话,她确实觉得这个巧合分外可怕,“我想着要帮我们学校的排球社再好好打探一下这只崛起的小黑鸟的实力,所以想办法混进来啦!哎呀哎呀,真是太不容易了!”

“要打探实力的话,春高决赛是最合适的场合吧,但我记得那场比赛你没去看?”

“呃……正是因为那一次没有去所以今天才来了!”

“哦——”

二口把尾音拖得长长的,藏着些许意味不明般的心绪。十六夜也不知道他现在究竟在想着什么,说真的她已经自顾不暇了,藏在校服口袋里的双手都在发抖。

早知道就不说谎了!

……虽然实话也没多好听就是了。

又沉默地走过一个路口,恰巧在踏上斑马线的半秒钟前转为红色的行道灯阻断了他们的步伐。

“我说。”他盯着路前方的行道树,“你在和乌野的二传手约会吗?”

感觉空气好像也寂静了。十六夜顿住脚步,片刻后才回过神来,匆忙追上二口,脸上扬起了尴尬的讪笑。

不得不说,这僵硬的弧度看起来实在不像是笑容。

“这这这……为什么突然这么说呢?”

不自觉的结巴让她显得更像是个心虚的坏女人了——可能确实有点背德没错但她真的不坏呀!

二口依然没有看她。也有可能余光已经瞥见到了她的神情,不过还是自顾自继续说了下去:“因为那家伙在比赛开始之前看了你几次啊。当然了,有个白鸟泽的家伙在场外,这件事本身就挺奇妙的。别人虽然也会看你,但他们的目光和那家伙完全不一样。”

“前辈你也看我了吧?”

“是啊。不可以吗?”

他好像有点不高兴,可惜十六夜完全没听出来藏在其中的情绪,依旧叽叽咕咕像个小偷。

“我没说不可以……约会什么的,没有这种事啦。我只是——”视线四下乱飘,从夜空到人行道地砖,“最近在帮他复习功课而已……总之和他认识也只是机缘巧合啦。然后正巧他说有练习赛来着,就——他小小地邀请了我一下?所以我就来了?大概就是这样子?”

她又尬笑了几声,这依然掺着水分的真相让她如芒在背,离家的路途也变得分外遥远,好像怎么也走不到尽头。

要是能够快快走到公寓楼下,她想她应该就不会听到二口说,为什么一开始要撒谎。

“你说的可是‘为了白鸟泽排球部而前往乌野打探’,对吧?我好像没有听错。”

如果自己的人生是一部侦探类连续剧,那么十六夜此刻一定会向二口鼓掌,高呼“你发现了盲点!”,或者学着犯罪嫌疑人的模样跪地痛哭,并且响起追悔莫及的bgm。

但可惜不是。十六夜既不能说出半句称赞的话语,罪恶感也不至于让她立刻哭出声来。

她只是觉得僵硬,相当僵硬,聪明脑袋彻底转不动了。

早知道就不说谎了。她想。

支支吾吾了好久,她还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辩解——或是说,新的谎言。幸好二口也不准备追究或是怎样。他只耸了耸肩,佯装全然无所谓的姿态。

“不好意思,对你指手画脚了。”他说出的居然是道歉,“反正我和你之间又不是什么特别的关系,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不用太在意我哟~”

说到最后,他又变回了笑吟吟的模样,好像当真一点也不在意。

要是十六夜的脑袋在这时候转起来了,那此刻一定是个绝佳的机遇。

很可惜,她的智慧卡死了。听到这话的她只觉得心慌,感觉自己全然成为了此世最恶的大坏蛋,就差没有跪地磕头谢罪了。

“那个球网还是要做完的,对吧?”他依然自顾自地说,“这件事总不能草草结束,不过也要等到之后有空的时候再说了……好吧,我先回去了。”

不知何时,遥远得看不到尽头的公寓大楼已在脚下。此刻十六夜倒是希望终点再远一些了,可她已经走到了家门前,二口也顺着楼梯径直向上走了,连半句话的功夫也不曾留下,只有悔恨尚且留在心里。

说真的,在这种场合之下,她实在是没办法对二口说出半点暧昧话语了——除非把她的良心彻底丢掉。

扑进被子里,无声地尖叫了好几次,十六夜还是没能振作起来,但还是挣扎着从床上起来了,用力一拍脸颊,热辣辣的刺痛感让她清醒过来了。

在这十六天中,她给自己创造了两个机会,其中一个已经宣布失败。但不必就此气馁,这不是还剩下一个嘛——她顶着良心作痛的痛楚就是为了这种时候!

飞快地逃出手机,在通讯录里翻出影山的联络方式。下意识想要按下短信按钮,可到了信息编辑的界面,她却犹豫了。

不行。文字信息缺乏时效性,绝不能给对方留下太多思考的余地。

深呼吸几口气,做足了心理准备,十六夜拨通了电话。在听到影山声音的瞬间,她整个人都从床上弹了起来,站得笔挺,只有手指在不安地揉搓着。

“现在,有空吗?”她的话语也磕磕巴巴,“练习结束了吗?”

“嗯,我在回家的路上。”

“这样啊——”继续尬笑几声,“对了,今天能来看你的比赛,我还是很荣幸的。怎么说呢……见到了不一样的影山同学吗?总之是很新奇的体验啦!”

开篇还是免不了寒暄几句有的没的,十六夜尝试用废话冲淡心中的紧张情绪。

事实证明这种方式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用处。紧张感根本免不了,尤其是在下定决心的瞬间,她真的觉得自己快把心脏呕出来了。

“如果影山同学期末考试一次性就通过了……不对,我不能说‘如果’。我觉得你肯定能行啦。”她轻快地说着,“那以后,我们还能一起出来玩吗?我是说,就是,呃……未来我也想多多了解影山同学。不只是排球而已,我还想要知道关于你的一切!”

对面是沉默——该死的一片寂静,能听到的只有扑通扑通的心跳声。从听筒的另一端传来的呼吸声源于自己还是影山,已经完全分不清了。只觉得鼻尖也涩涩得麻木,轻飘飘的大脑好像要将她压倒。

“我也想更了解桐生。”他说,“但是……”

听到“但是”就知道不对劲了。

“但是,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更重要的其实是排球社。所以我想……我们可以慢慢来吗?一点一点的,不是现在。”

“……这算是‘no’的意思吗?”

他没有说什么了,这也可以成为一种答案。

……很好。

十六夜发出无声的笑。

很好,她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