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车站一下。”晴美对着正在厨房忙碌的秀代说,厨房内飘来柴鱼片的香味。
“好。”姨婆转身点了点头,她正把汤汁装进小碟子里尝味道。
走出家门,晴美骑上停在门旁的脚踏车。
她缓缓踩着踏板。今年夏天,这是她第三次一大清早出门,也许秀代有点纳闷,但之所以没有多问,应该是相信晴美。事实上,晴美也没有做甚么坏事。
她用和平时相同的速度,骑在熟悉的路上,不一会儿,就看到目的地了。
不知道是否昨晚下了雨的关系,浪矢杂货店周围有点雾茫茫的。晴美确认四下无人后,走进店铺旁边的防火巷。第一次走进去时,忍不住心跳加速,如今已经习惯了。
店铺后方有一道后门,门旁有一个老旧的牛奶箱。她深呼吸后,把手伸向盖子。打开一看,发现和之前一样,里面放了一封信。
她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从防火巷内走出来后,她再度骑上脚踏车回家了。不知道第三封答复信上写了甚么。她用力踩着踏板,希望赶快看到回信的内容。
※※※
武藤晴美在八月第二个周六回家探亲。白天上班的公司和晚上工作的新宿酒店的中元节假期刚好相同,如果没有刚好凑在一起,她恐怕就没办法回家了。白天的工作很难在中元节前后申请到休假,虽然酒店比较不严格,只要事先请假就没问题,但晴美不想休息。因为能赚钱的时候就多赚一点。
虽说是探亲,但其实这并不是她的老家。门旁的门牌上写着“田村”的名字。
晴美的父母在她五岁时车祸身亡。对向车道的卡车冲过分隔岛撞了过来,照理说,根本不可能发生这种车祸。当时,她正在幼儿园排练校庆的表演,所以,至今无法回想起得知父母身亡时的情景。她应该感到极度悲伤,但那段记忆完全消失,就连她有将近半年无法开口说话这件事,也是在事后才听说的。
虽然晴美家并不是没有亲戚,但平时几乎没有来往,当然也没有人愿意收留晴美。当时,田村夫妇向她伸出了温暖的手。
田村秀代是晴美外婆的姊姊,也就是她的姨婆。晴美的外公死在战场上,外婆也在战后不久病故了,秀代把她当作自己的孙女般疼爱。因为晴美没有其它可以投靠的亲戚,所以觉得简直是天助。姨公也很亲切,是个好人。
但是,幸福的日子并没有维持太久。田村夫妇有一个独生女,她带着丈夫和孩子一起住回娘家。事后才听说,她丈夫因为做生意失败,欠了很多债,所以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了。
即将上小学时,晴美被送去了孤儿院。我们很快就会来接妳──临别的那一天,姨婆这么对她说。
这个约定在六年后实现了。因为姨婆的女儿一家终于搬走了。当她再度把晴美接回家时,对着神桌说:“从多种意义上来说,我终于卸下了重担,终于对得起妹妹了。”
田村家斜对面住了一户名叫北泽的邻居,北泽家的女儿静子比晴美大三岁。晴美刚到田村家时,曾经和静子玩过几次,当晴美上中学时,静子已经是高中生了。晴美发现久违的静子看起来比自己成熟很多。
静子再度见到晴美时欣喜万分,眼中泛着泪光说,之前真的很担心她。
那天之后,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一下子拉近了。静子把晴美当成妹妹般疼爱,晴美也把她当成姊姊般崇拜。由于住得很近,随时都可以见面。这次回家探视,能够见到静子也是晴美最大的期待之一。
静子目前是体育大学的四年级学生,她从高中开始就是击剑选手,有机会参加奥运。平时每天都从家里去学校上课,但被指定为种子选手后,就经常忙于参加训练,也不时远征国外,经常长时间不在家。
今年夏天,静子很悠闲地住在家里。她之前以参加莫斯科奥运为目标,但因为日本政府抵制,晴美原本担心她会很受打击,没想到自己太多虑了。难得见到静子,发现她的表情很开朗,也没有避谈奥运的事。听她说,她没有参加选拔赛,当时就把这件事完全放下了。
“那些原本要代表日本参加的选手太可怜了。”个性善良的她只有在说这句话时,声音格外低沉。
晴美和静子有两年没见面了,静子原本苗条的身体变得很结实,一看就知道是运动员的身材。她的肩膀很宽,手臂上的肌肉比那些瘦巴巴的男人更结实。晴美觉得以奥运为目标的人肉体果然与众不同。
“我妈妈经常说,只要我在家,就觉得家里很挤。”静子说着,忍不住皱起鼻子。这是她的习惯动作。
她们去附近看盆舞回家时,晴美从静子口中得知了浪矢杂货店的事。在谈论未来的梦想和结婚的话题时,晴美问她:“如果要在击剑和男朋友之间做出选择,妳会怎么选?”原本想要用这个问题让她为难。
没想到静子停下脚步,直视着晴美。她眼中的真诚让晴美感到惊讶,然后,她静静地开始流泪。
“妳怎么了?我说错话了吗?对不起,如果让妳不舒服,我向妳道歉。”晴美不知所措,慌忙向她道歉。
静子摇摇头,用浴衣的袖子擦着眼泪,恢复了笑容。
“没事,对不起,吓到妳了。没事,我真的没事。”她拚命摇头后,再度迈开步伐。
之后,两个人都沉默不语,觉得回家的路很遥远。
静子在中途再度停下脚步。
“晴美,妳可不可以陪我去一个地方?”
“去一个地方?好啊,要去哪里?”
“跟我来就知道了,别担心,不会太远。”
静子带她去了一家老旧的店,广告牌上写着“浪矢杂货店”。铁卷门拉了下来,不知道是打烊了,还是已经歇业了。
“妳知道这家店吗?”静子问。
“浪矢……我好像在哪里听说过。”
“消烦解忧的浪矢杂货店。”静子好像在唱歌般说道。
“啊!”晴美惊叫起来,“这句话我听过,以前听同学说过,原来那家杂货店在这里。”
晴美在读中学时,曾经听过这个传闻,但她从来没来过这里。
“这家店现在已经歇业了,但仍然为人谘商烦恼。”
“真的吗?”
静子点点头。
“因为我最近才上门求助过。”
晴美张大眼睛,“不会吧……”
“这件事我没有告诉过别人,但我可以告诉妳。因为妳刚才看到我流泪了。”静子说着,再度红了眼眶。
静子的话令晴美感到震撼不已。静子爱上击剑的教练,打算和他结婚这件事固然令她惊讶不已,但最震惊的是,那个人已经离开了人世,但当时静子在了解这些事的情况下,仍然努力成为奥运选手。
换成是我,一定无法做到。晴美说。
“如果我喜欢的人得了不治之症,我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在那种情况下持续训练。”
“那是因为妳不了解我们的情况。”静子用平静的语气和表情说道,“我猜想他自己也知道来日不多了,所以,决定用所剩不多的时间为我祈祷,祈祷我的梦想,和他的梦想能够实现。在了解这一点之后,我就摆脱了所有的犹豫。”
静子说,是浪矢杂货店消除了她的犹豫。
“我觉得老板很厉害,说话毫不含糊,也不会掩饰,我被骂得体无完肤,但也多亏了他,让我清醒了,也知道之前是在自我欺骗,所以,我才能够毫不犹豫地投入击剑训练。”
“是喔……”晴美看着浪矢杂货店老旧的铁卷门,有一种奇妙的感觉。因为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有人住在里面。
“我也这么觉得,”静子说,“我没骗妳,可能没有人住在这里,但我想有人会在半夜的时候来收信,写完回信之后,再放进牛奶箱里。”
“是喔。”
为甚么要这么麻烦?晴美忍不住想,但既然静子这么说,应该不会有错。
那天晚上之后,她就一直想着浪矢杂货店的事,原因很简单,因为晴美内心有一个无法向他人启齿的重大烦恼。
简单地说,就是关于钱的事。
虽然姨婆没有说,但田村家的经济状况很差,如同一艘即将沉没的船。如今拚命用水桶把船舱里的水舀出去,才勉强浮在水面上,这种情况当然不可能持续太久。
田村家原本经济状况很好,在附近一带拥有大片土地,但这几年卖了不少土地。原因很简单,就是为了清偿女婿欠下的大笔债务。正因为帮女婿还清了债务,女儿一家才又搬走,姨婆又把晴美接了回来。
田村家的问题并非仅此而已,去年年底,姨公因为脑中风昏倒,留下的后遗症导致他右半边身体无法自由活动。
在这种情况下,晴美觉得自己有义务帮助田村家的经济,所以去东京工作。
但是,她的薪水几乎都用来支付自己的生活费,根本没有余力援助田村家。
正当她为此一筹莫展时,遇到别人找她去酒店上班。反过来说,如果不是在这种情况下,她不可能想要尝试。因为她内心对酒家女的工作有意见。
但现在情况不同了,她认为只有自己辞去白天的工作,专心在酒店工作,才是回报田村家的唯一方法。
谘商这种烦恼会不会太乱来了?浪矢杂货店会不会觉得很困扰──晴美坐在中学时使用的书桌前思考。
话说回来,静子的烦恼也很不同寻常,但浪矢杂货店还是漂亮地解决了她的问题,所以,或许也会向自己提供理想的回答。
即使在这里烦恼也没有用,先写信再说──于是,晴美决定提笔写谘商烦恼的信。
她准备把信放进浪矢杂货店的信件投递口时,仍然感到一丝不安。真的可以收到回信吗?听静子说,她去年收到了回信,也许现在杂货店内空无一人,自己写的信就会被丢在废弃屋内。
算了,没关系。她鼓起勇气,把信丢了进去。自己并没有在信上留名字,即使被其它人看到,也不知道是谁写的。
但是,当她第二天早上再度来到浪矢杂货店,发现牛奶箱里放了一封信。虽然如果没有回信,她会很伤脑筋,但实际拿到信时,还是有一种奇妙的感觉。
看了信之后,她终于恍然大悟。静子说得没错,回信内容直截了当,完全没有任何修饰。既没有顾虑,也毫不客气,甚至觉得言词充满挑衅,好像故意要惹人生气。
“这就是浪矢杂货店的做法,这样才能激发谘商者内心真实的想法,让谘商者自己找到正确的路。”静子曾经这么说。
即使如此,也未免太失礼了。晴美经过苦思想出来的方法,对方居然认定她只是被酒店纸醉金迷的生活迷惑了。
她立刻写信反驳。她在信中说,想要辞去白天的工作,专心当酒家女,并不光是为了想要过好日子,而是梦想日后可以自己开店。
浪矢杂货店的回信让晴美更加心浮气躁,因为信中质疑她对这件事的认真态度,甚至搞不清楚状况地说甚么结婚生子,建立幸福的家庭,也是回报养育之恩的理想方法。
晴美转念一想,认为也许问题在自己身上。因为自己隐瞒了重要的事,所以才会让对方产生误会。
于是,她在第三封信中在某种程度上写了自己的实际情况,明确告诉对方自己生长的环境,以及恩人家庭面临的困境,同时,还谈到了自己今后的计划。
浪矢杂货店到底会怎样回答?她带着既期待,又怕受伤害的心情,把信投入了投递口。
回到家时,早餐已经准备好了,晴美坐在放在和室的矮桌前开始吃早餐。姨公躺在隔壁房间,秀代用汤匙喂他吃粥,并用喂水器喂他喝茶。晴美看了,再度感到焦躁,觉得自己一定要做些甚么帮助他们。
吃完早餐,她立刻回到自己的房间,从口袋里拿出回信,坐在椅子上。她摊开信纸,发现和之前一样,信纸上出现了密密麻麻不太漂亮的字。
没想到信上的内容和之前完全不同。
致迷茫的汪汪:
收到妳第三封信了,也充分了解妳面临的为难状况,以及认真想要报恩的心情。在此基础上,想要请教妳几个问题。
‧希望妳当他情妇的人真的值得相信吗?妳说他曾经协助别人开餐厅,请问妳是否具体听他谈过是怎样的餐厅,他提供了哪些协助?如果他愿意带妳去参观他协助开业的餐厅,不妨在餐厅营业时间以外时,去和餐厅的工作人员谈一下。
‧当妳开店时,他一定会协助妳吗?有甚么保证呢?即使你们之间的关系被他太太发现,他仍然会遵守这个约定吗?
‧妳打算一直和他维持这种关系吗?当妳有喜欢的人时怎么办呢?
‧妳说为了有雄厚的经济实力,想要继续在酒店上班,有朝一日,希望自己开店,但如果有其它方法可以赚钱,妳愿意考虑吗?还是说,有非要在酒店上班不可的原因?
‧如果除了在酒店上班以外,还有其它方法可以让妳获得充分的经济实力,浪矢杂货店也会教妳这种方法,妳愿意全面遵从指示吗?这些指示中可能会包括“辞去酒店的工作”、“不要去当男人的情妇”之类的内容。
请妳再度回信时,针对以上的问题进行回答,妳的回答将有助于完成妳的梦想。
即使妳看了这些内容,恐怕也无法相信吧?但是,这绝对不是在欺骗妳,况且,即使在这种事上骗妳,也无法得到任何好处,请妳务必相信。
但是,有一个注意事项。
和妳之间的书信往来只到九月十三日为止,之后就无法再联络了。
请妳务必想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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