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可惜,两个心急火燎的婢女,也并没有如愿在这间房中找到殷琬宁。

最后的时刻,殷琬宁咬牙,躲进了后面被细布盖着的软榻里。

这间房堆放的都是卫远岚的旧物,卫远岚又是殷府上下无人敢提的旧人,如果不是为了找人,那两个婢女恐怕连房门都不愿打开。

何况是进屋仔细寻找。

只是那细布上蒙了厚厚一层灰,直到两个婢女关门出去了,似乎走远,殷琬宁才放心大胆地咳了起来。

咳完了,她也不得不面对另一个事实——

为了不被冉氏逮过去见那林骥一面,她只能在这里一直藏着,至少要藏好几个时辰。

怀里揣着那玉佩,鼻间还浮着灰尘,殷琬宁再不舒服,却也根本不敢动。

只能强迫自己,再睡一觉好了。

她真的很爱睡觉,因为睡觉,也是一种逃避的好方法。

很快,她又开始做梦了。

被林骥强夺之后不久,殷琬宁真的怀上了“林驰的遗腹子”。

六神无主的她,好不容易趁乱出宫,回到殷府,却又恰巧听到了殷俊和冉氏,正在谈论自己。

殷俊从与卫远岚成亲那日起,便被卫远岚亲口告知,她已怀有旁人的骨肉。

这么多年来,殷俊虽不知殷琬宁生父究竟是谁,但一直装作不知此事,将她留在府上,也不过图她“天生凤命”。待她日后入主中宫,会给他和他的亲生子女们,带来无尽的权势。

但乐极生悲,殷琬宁嫁给林驰当晚,林驰暴崩,殷琬宁也被扣上了“不祥妖女”的罪名,殷府上下都差点受到牵连。

几日之后,又突然冒出来一个周王林骥,虽然迅速解了殷琬宁之困,但却与她传了许多绯闻,宫内外许多人,议论纷纷。

殷俊根本猜不准林骥日后会如何对待殷琬宁。林骥若只是玩./弄皇嫂,事后再胡乱安个罪名随意丢弃,殷府上下岂不又要陪葬?

割席割席,殷俊和冉氏商量,最好的办法,就只能和殷琬宁割席。

而此时怀着身孕、惊慌失措的殷琬宁,就这样听到了自己“父亲”对自己的绝情。

殷琬宁又被吓醒了。

这间屋子,因为平日无人,灰尘实在太重,她做梦又出了一身汗,现在黏腻得很。

悄悄探出身去,似乎外面一切,已经风平浪静。

天快要黑了,肚子好饿,她必须要吃点东西。

好在一路回到自己的房中,都没有碰见要抓她去见林骥的人。

匆匆吃了些小食,殷琬宁就迫不及待叫小翠给她备水沐浴。

这一次,小翠倒是不像半夜里那样骂骂咧咧,脸色也和缓了不少。殷琬宁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有开口,向她打听今日林骥上门之事。

那是“不本分”的表现。

她倒是一向惯于逃避,以为躲着藏着,一切都能轻飘飘过去。

过去的十六年,都是这样过来的。

即便她没有从小翠口中听来风声,无论如何,这一次,她都躲不下去了。

殷琬宁缩进了浴桶,将脸沉到了浴水之中,企图让自己这不太聪明的小脑瓜,能被水清醒清醒。

怎么办呢?

无论是现在等着林骥上门提亲,还是一年半之后入宫做继任皇后,对她来说,都是死路一条。

殷俊和冉氏,一路都把她当做随意利用的棋子。十几年来,她在家中虽然吃穿不愁,可是旁的,几乎可以说没有。

殷俊和冉氏,才像是一家人。

殷琬宁就像是个外人。

虽然,现在明晰了,她也的确是外人

——而她这个“外人”,已经到了必须要做点什么的时候。

想到此处,她再也憋不住气,从浴水中钻了出来。

活了十六年,一直唯唯诺诺,不如干脆赌一把。

一不做二不休,投奔她远在幽州的生父,谈承烨。

家中没有一个人值得她真正信任,即使是梦里告诉她身世真相的宫氏,她也根本不敢去打草惊蛇。

既然要赌就赌个大的,这一次,她要独自上路。

子时初,当小翠又一次偷懒、没有在外间为殷琬宁守夜的时候,殷琬宁悄悄换好了衣服、卷走了所有手边值钱的东西,无声无息溜出了房门。

后院角落,有一个狗洞,虽然不大,但她身材娇小,应该能从那里钻出府。

这个狗洞,还是她先前偷偷躲在这里哭鼻子发现的。那时她又一次被冉氏所生的两个弟弟欺负,看到眼前的狗洞,还恨恨想过,要是那两个弟弟钻这狗洞,她一定要在后面踹上一脚。

没想到,钻狗洞的人,变成了她自己。

从狗洞里钻出府,比想象中容易。殷琬宁站在府外围墙之下,歇了片刻,使劲将身上的泥土全部拍干净了,这才背上小小的行囊,开始往外走。

明日一早,殷府上的人会会发现她人不见了。她必须要趁着今晚跑,跑得越远越好。

奈何想象很丰满,眼前的现实却很骨感。

今夜无月,几乎无人的街市,更是黑灯瞎火。

从小到大,殷琬宁出府的次数实在太少,她甚至连狗洞之外、这里在何处都不知道,又怎么简单快速把自己带到安全的地方?

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子,脚步小,脚程也小。

也不知自己乱转了多久,等到终于筋疲力竭时,她的眼前似乎是一处荒废的破屋。

罢了,还是先歇吧,身子要紧。

等到她再次有力气起来、继续跑路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借着日光,殷琬宁这才发现自己确实不知身在何处,这一晚自己模模糊糊,好在也没有什么旁的危险。

也不知现在是何时辰,殷府里的人有没有发现自己失踪、是不是立刻便出来找了?

赶紧出了那破屋,抱着一丝侥幸,在陌生的街市上走了片刻,殷琬宁略一扫视,却忽然心头一紧。

她看见了自己的那个贴身丫鬟,小翠。

正在东张西望,似乎在找人。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自己明明已经走了好远好远的路,怎么殷府里的人,眨眼便追上了她?

别人也就罢了,小翠虽然对自己一直阳奉阴违、一点都不忠心,可是毕竟也伺候了她几年,对自己的身形,应该也算了如指掌。

四下看去,此时殷琬宁的身边,竟然连一个路人都没有,更无任何可以用来遮挡的地方。

眼见小翠离她已经越来越近,她的心,也越跳越快。

怎么办,难道仅仅过了一晚上,先前的努力,就要功亏一篑了吗?

而她再一瞥,小翠的身后,还跟了好大一群家丁和婆子,似乎正准备分头找她。

殷琬宁转头,发现一个惊喜:自己身后有一辆非常窄小、简陋的马车。

马车前面无人,一时半会儿应该也不会开走。

不管了,先躲上车再说,殷府里的人,难道还会来搜车?

车内只有一个软座,刚好盖了软布,可以把那软座下面的空间遮得严严实实。

殷琬宁只想了一瞬,抱着包袱便钻到了那软座之下。

自己都这样狼狈了,总不能再被找到吧?

果然,才刚刚定下,她便听到了车外,讨论自己的人声。

“你说,咱们家大小姐,究竟去了哪里?”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反正老爷下了死命令,人必须要找回来。”

“大小姐又不受老爷待见,费那么大劲找她做什么?我可听说,她好像,甚至不是老爷的……”

“现在不是嚼舌根子的时候,小心传到其他人耳朵里,夫人罚你!”

“也对,不过,以大小姐那个脑子,我想,她应该也跑不了多远吧,怎么就是找不到呢?”

马车车厢很薄,外面的殷府下人,讨论她的声音清清楚楚。一句一句,语气都难免轻蔑,殷琬宁听来,更是又伤心又庆幸。

伤心的是,自己生活了十几年的家,终究却与自己并没有什么关联;

庆幸的是,这样的地方,她已经逃出来了,也绝对不会再回去。

这马车的软座之下虽小,殷琬宁蜷着,竟然也没觉得多拥挤。

她完全不敢出去。

也不知等了多久,等着等着,眼皮越来越重,身边人说话的声音,也慢慢越来越远。

才侥幸逃脱殷府捉拿的大小姐殷琬宁,又一次不争气地睡着了。

连马车什么时候上了乘客,开始动的都不知道。

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她忽然觉得,头顶的软座上,似乎有一股压力袭来。

压得她快要喘不过气了。

恰巧此时,行驶的马车似乎碾过了一块不小的石头,车厢晃得太厉害,没有抓手,殷琬宁下意识伸出手去,想要稳住自己。

一摸,外面有一双腿。

肌肉紧实有力,应该还是一双男人的腿。

殷琬宁还没来得及尖叫,软座上方,她感受到的压力之源,已经先“倒打一耙”:

“谁?”

声音无比冷峻,听来也满是警惕。

完了,光听这一个字,她已经觉得自己,惹上了不该惹上的人。

她怎么总在关键时刻出岔子呢?

只她收回手的一瞬间,那人已经站了起来,殷琬宁只好掀开软布,一点一点从软座下面爬了出来。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丝不苟的青莲色下摆,素面锦缎围着暗纹滚边,随着马车的晃动,扫过那双她刚刚才摸过的腿。

再往上看,视线扫过那人腰间的玉环,接着便是一双清冷幽黑的眼睛,正一瞬不瞬看着她。

殷琬宁打了个寒噤。

作者有话要说:女鹅笨笨的,但一下就抓住了要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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