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4年12月2日,黄昏时分,从湘江冲出来的红军,终于陆陆续续地集结在了三面环山的油榨坪。
油榨坪是一个只有几百户人家的小镇,红军指挥部就设在镇中的一个小院里。部队接到了在油榨坪休整的命令,镇里镇外到处可见红军临时搭起的帐篷,还有神情疲惫的红军战士的身影。
12月4日,以朱德、周恩来、王稼祥的名义发布了《后方机关进行缩编的命令》。命令缩小军团以及师级机关直属队,取消师的后方机关及兵站,将后方机关直属队的多余人员,全部编入团的作战部队中,立即检查、抛弃、销毁不必要的文牍、物资及行李。
湘江这一战,使李德在红军中的地位彻底遭到了动摇。这两天来,李德和博古的情绪都很低落,几乎一言不发。关于红军到底该往哪里走,他们也不再顽固地坚持以前的主张了。
周恩来坐在镇外的一个小山包上,望着眼前忙来忙去的红军战士们的身影,想的很多,也想的很远。这支从血战中冲出的部队,此时已经没有了后方,也得不到补充,更谈不上休息,说不定什么时候,又会立即开拔了。
部队究竟要走向哪里?是坚持原来的与2、6军团会合的计划,还是改变行军路线,找到一个能让红军站稳脚跟的地方?目前,李德和博古已经在红军中失去了威信,在这种情况下若没有一个能统帅全军的人,达到上下一致,想冲出敌人的重围,仍然是个泡影。
此时,在他们“最高三人团”中,有谁能够担此重任呢?
对博古,周恩来是了解的,别说在如此危难关头,就是在一次小战役上,他也要依靠李德。那么李德呢?实践证明李德也不行,从广昌保卫战到这次红军西征的湘江血战,李德已经失去了威信。不仅失去了威信,在红军广大指战员中还酝酿着一种敌视情绪。
一个念头陡然跃入脑海,他想到了毛泽东。他了解毛泽东。从宁都会议毛泽东交出兵权后,他就一直在冷静地观察着这个人。看来,只有毛泽东此时此刻才有能力也有威信拯救这支近乎瘫痪的部队了。
周恩来想到这,心里多少踏实了一些。但很快周恩来又想到了这次湘江的失利。兵贵神速,这是作为一个指挥员必备的常识,然而此次红军西征却无视这种常识。从苏区出发时,仅就中央和军委纵队,就有1.4万人,还有2000多副挑子和担架,以及大批的骡马驮队。这个沉重的包袱足足拉长有50多公里,两面是保护他们的纵队。这种缓慢的移动,使红军主力一次又一次失去了战机。可以肯定,如果没有这么大一个包袱,红军就不会在湘江两岸损失这么惨重。
然而,这个包袱能扔掉吗?
当时苏区的红军有3种选择。要么丢掉机关;要么丢掉战争的主动权;要么不作战略转移,和敌人在苏区一拼到底。
显然这3种做法都不可取,他们只好折中地选择了又背包袱又转移的策略。最后才有了湘江的惨败。
这个责任究竟谁来承担?周恩来一时想不清楚,也想不出个头绪。
天渐渐地暗了,周恩来站起身,茫然四顾,他的心里有股说不清的滋味。
小小的油榨坪镇,一下子挤进了这么多人,到处是匆匆忙忙奔走的身影,骡马、担架挤在一起,吵吵嚷嚷之声像一锅沸水。
博古挤在人群里。天很暗,没有人注意到他。此时,他也不想让别人注意到他。他想找洛甫或王稼祥等人谈一谈。究竟要谈什么,他也没有想好,总之他觉得应该谈一谈,他心里空落落的。
他突然听到一个人在高声叫嚷着:
打死我,快打死我。我不留下,你们打死我好了。
博古循声望去,看见一个伤员躺在担架上,和围着他的一群人争吵着。
一个指挥员模样的人蹲在担架前,安慰道:老王,你放心,我们把你安排到一个可靠的老乡家,多留点钱财,他们会好好照顾你的。
不,我不想留下,我要见见周恩来,博古也行,我要告诉他们,不能这样对待伤员。那个伤员仍然在叫嚷。
博古本想走到担架前安抚一下这个伤员,看情形,伤着的这个人是名指挥员,可当他听到这名伤员叫自己的名字,又改变了想法。最棘手的工作就是安慰伤员,这时的伤员是绝望的,他们什么样的话都能说得出来,任何人又都得忍着。想了想,博古还是快步向前走去。
博古找到了王稼祥的小院,他没想到的是,毛泽东也住在这个小院里。他一进门就听见毛泽东在用那口湖南话高声地说着什么,他停下脚步,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地立在了那里,不知是进还是退。
这时王稼祥看到了他,喊了一声:博古同志进来吧。
他进到小屋,说:路过这里,顺便进来看看你们。
他在这小屋里没有发现洛甫。
毛泽东一边吸烟,一边笑着说:我们都很好,不要担心我们。
博古就有些尴尬,半晌才说:明天又要走了,翻山越岭的你们吃得消么?
王稼祥说:我没事,这一路都走过来了,不能坐担架就让人背,反正不会掉队。
博古点点头,把头转向毛泽东道:这次转移,比预想的要困难,在湘江又吃了败仗,真是有许多教训该吸取。
毛泽东没有说话,仍在吸烟,似乎是在沉思博古刚说过的话。
王稼祥却说:湘江这一仗红军损失是太大了,照这样下去,肯定不行,是该好好总结一下了。
博古勉强地笑了笑说:是呀,我们也在考虑这些问题。
毛泽东弹了弹手中的烟灰道:革命嘛,总会有成功,也会有失败,关键是我们要在失败面前找出原因,只有这样一切就好办了。
是呀,是呀。博古不尴不尬地说。
王稼祥又说:我看要找出主观和客观的责任,不能总是强调客观……
突然,在博古的心中笼罩了一团浓重的阴影,他又想起了部队西征前项英让他们提防毛泽东的话。
西征途中,王稼祥、洛甫和毛泽东几乎形影不离。此时,他终于得到了验证,从王稼祥的谈话中,他已经明显地听得出来,王稼祥已经站到了毛泽东的那一边。
3个人都不说话了,面面相觑,博古此时急于知道洛甫是怎么想的,既然洛甫不在,他也没有必要再呆下去了。他站起身,讪讪地向毛泽东和王稼祥告辞。
红军在湘江遭到了空前的惨败。毛泽东在来油榨坪前便提议由洛甫完成一个任务,即总结红军失利的原因。毛泽东当时考虑到,他、王稼祥还有洛甫,只有洛甫出面最好。因为王稼祥有伤在身,毛泽东本人此时无职无权,况且,毛泽东一直就是右倾路线的代表,有些话从他嘴里说出显然也不合适。
洛甫的心情很复杂。一路上听毛泽东论兵,他自觉不自觉地站到了毛泽东的立场上来了。所以他很快同意了毛泽东的提议,对红军进行一次总结,但有一点让他为难,那就是他不懂军事,只能援引毛泽东的思路进行总结,可他又怕吃不透。这些天来,他一直为这件事伤脑筋。
这是一个清静的晚上,洛甫和毛泽东、王稼祥3人一起吃过饭,便推脱自己有些不适,早早回到了自己的住处。他要静静地想一想,整理一下自己纷乱的思绪。
他刚到屋,博古就推门走了进来。
博古微笑着说:怎么,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洛甫忙说:哪里,你怎么有时间到我们这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