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昌失守,不仅使红军遭到了惨重的损失,根据地也从以往二三十个县的一片被分割成了几小块。中央苏区只剩下了瑞金、于都、会昌等县,中央苏区已到了最后关头。
广昌战役的失利,给李德的打击无疑是沉重的。他从广昌撤回到瑞金便病了,他躺到瑞金郊外那间独立房子里闭门不出。人们都知道,他的病是心病,能治好他的病的,只有他自己。
此时,压在周恩来身上的担子也不轻。在广昌战役前一直沉默的周恩来,终于在4月30日,红军已撤出广昌两天后,致电博古、朱德、李德:我主力经长期战斗已相当疲劳,有损伤,新兵又多,干部缺损很大,尤其广昌战役后,亟需有把握胜利和极大机动。同时,他还在第40期《红星》社论中指出,严重的形势摆在我们面前,历史给我们的时间已经很短了,在这里,需要我们以布尔什维克的坚定性、顽强性,不动摇地执行党和苏维埃中央政府的一切号召……周恩来在撰文中列举目前最危险的右倾机会主义的若干表现时,把“单纯的防御堡垒主义”和“保守主义的分兵把口子”也列在了其中。
这篇社论旗帜鲜明地是在反“右”,而具体内容却隐含着反“左”。周恩来清楚,红军的确到了最危险的关头,不能再这样坐以待毙了,下一步红军应该寻找自己的出路了。
广昌战役之后,鄂豫皖省委要求中央派遣军事干部,增强他们那里的力量,经研究决定、派22师师长程子华前往。
在程子华出发前,他们仔细研究了鄂豫皖地区的形势以及其成功的经验和失败教训。在周恩来看来,红四方面军的战略转移,不失为打破敌人“围剿”的一种好办法。也就是在红四方面军的启发下,周恩来萌生了一方面军在必要时也进行战略大转移。
当他向博古、李德把这一设想提出后,李德和博古也同时认为这是一种在没有办法下的一种办法。
5月,周恩来在瑞金出席中央书记处会议,研究中央苏区腹地生存问题,会议认为从事内线作战已经十分困难,决定撤离苏区作更大的战略转移,并将这一决定报共产国际批准。
共产国际的答复是,当前敌人固然强大,然而并不应该惊慌失措,如果实在难以坚持,战略转移也未尝不可。话说得很艺术。
李德在独立房子里像一只困兽,有关对胜利对未来的畅想,在他脑子里已烟消云散了。他不停地立在那张苏区地图前思索,以前他标好的红军和敌人相互间的态势,这次他不得不重新标记,而眼前的苏区愈来愈小,敌人在周围愈聚愈厚,几乎有一种泰山压顶之势,使李德的心里憋闷异常。他常常想发火。
肖月华小心地在一旁注视着李德,此时她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肖月华是为了革命的需要嫁给李德的。可以说,在没嫁给李德前,她对李德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直到现在她也对李德知之甚少。他们语言不通,生活习惯不同,有的只是对一个洋顾问陌生的崇敬。这个出身贫苦的山村姑娘,以革命的牺牲精神嫁给了李德。这是组织交给她的任务,她想她要完成好这项任务。她几乎没让组织为难,在组织找她谈过两次话之后,她便很痛快地答应了。这使那些她的同伴很不理解,以前,组织也曾做过那些女伴的工作,让自己嫁给一个又粗又高的洋人,女伴们摇头却步了。这时的肖月华却挺身而出。她想,她和李德会找到“爱情”的,语言不通没有关系,还有人间那种永恒的爱,他们相互在生理上满足那一刻,肖月华以为自己找到了这种爱。直到他们双双到达延安之后,李德爱上了从上海来到延安的李丽莲前,肖月华一直怀揣着这份爱。
肖月华知道李德此刻的愁苦,她不知该用什么方法去安慰这个洋人丈夫。她默默地为李德冲了杯咖啡,李德一直钟爱这种黑得像泥浆样的东西。肖月华一直搞不明白,李德为什么要喜欢这种苦东西。既然李德爱喝,她还是不失时机地为他冲了一杯,双手捧着送到李德面前。李德正心情烦躁地站在地图前,他不希望这时有人来打扰他,他看也没看,便挥手打翻了肖月华送在他面前的那杯咖啡。肖月华惊叫一声,滚热的咖啡溅了她一手。她不知哪里让李德不高兴了,她只感到委屈,她眼含着泪水,低下头收拾掉在地上的杯子。当她离开李德时,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一头扎进卧室,倒在床上呜咽着哭了起来。
李德站在地图前,望着肖月华消失的背影,感到自己失态了,他无可奈何地摊了摊手,耸耸肩膀。他无法向肖月华解释什么,因为他们语言不通。
当李德恢复了情绪,重新去审视那张地图时,一下子变得索然无味起来,他知道,即便再这么苦苦思索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的。他知道肖月华正在哭泣,以前,他们之间也曾发生过类似这样的“误会”,而且总是他先伸出双手把肖月华那张泪脸扳过来,发泄似地亲上一气,直到肖月华在他怀里破涕为笑,然后再做一次夫妻间的事。这次,他不由自主地向自己的卧房走去,不出他的所料,肖月华果然在床上哭泣。他心里顿时充满了怜爱,他俯下身去,双手捧起肖月华那张满是委屈和泪痕的脸,他真的有了那种欲望。此时,他想起了不知是谁曾说过的一句话:沮丧的男人和高兴的男人同样需要女人。他想,这句话说得太正确了。
一番云雨之后,李德的心里那种不安和烦躁的确得到了缓解。他坐在床上,看着肖月华枕在他腿上的头,一边轻抚着肖月华的脸,一边点燃了一支烟。不知为什么,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慕尼黑郊外伊斯玛宁镇那间木板房里,母亲坐在灯下给在前线的他写信,昏暗的灯光映照着母亲那张饱经风霜的脸庞。他悄然地站在母亲身后,母亲连做梦也不会想到日思夜念的儿子就站在自己的身后。李德读着母亲给自己写的那封信,母亲的亲情和思念,让他流出了眼泪,他的眼泪一点一滴地落在母亲的发上,才使母亲回过头来,母亲低叫一声:我的上帝——便一把把他搂在怀里……
李德想到这,心里不免有些酸楚,他摇摇头,驱赶掉对母亲的幻觉。他开始穿衣服。当他来到门外时,看见周恩来正在田埂上踱步。周恩来已经来了一会儿了,他没有打扰李德。
休息得好么?周恩来又风趣又关心地问了一句。
李德不知如何回答周恩来这种问话,只是摊了摊手。
周恩来又说:看你气色不错,咱们走走好么?
李德说:我也正想走走,这几天闷死了。
两人顺着田埂不急不缓地向前走去,照着他们的是一抹夕阳。
我看咱们是该做些准备了。周恩来这么说。
李德无奈地点点头。
两年前深埋的那笔财宝也该启封了,也许会用得上的。
李德又点点头,通过广昌的失利,李德似乎变得不再那么刚愎自用了。
两人觉得此刻有许多话要说,可都不知从何说起,两人就那么一直默默地走下去,顺着田埂,怀着同样一种心情,向夕阳里走去。
周恩来找到毛泽民时,是和李德分手的那天晚上。毛泽民住在中央机关后院一个平房里,他当时分管中央机关的财物工作,兼中华苏维埃银行行长一职。毛泽民亲手为周恩来倒了杯茶,周恩来没有喝茶,而是心事重重地望着毛泽民。自广昌失利以来,整个中央苏区几乎每个人都很难看到笑容。毛泽民也不例外,他也心事重重地看着周恩来,周恩来晚上到他这里来,不用问他也能猜出一定和财物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