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呀,大姐,你可回来了!庄羽一见范青稞返回病房,张牙舞爪地表示高兴。这表情不是装出来的,在病房里住着,消息闭塞,每个人都希望别人带回新闻。
回来了。范青稞回答。经过这一番游历,她对庄羽他们有了更深的体察。
院长说什么来着?去了这么长时间,就是三国四方会谈,也该结束了。庄羽说。
你不是让我问咱们用的0号方案吗,我给你问出来了,是中药戒毒。范青稞回答。
嗨,就这个呀,不用你问,我也知道了,你看,你的那份药就在小柜上搁着呢,刚才孟妈送来的。庄羽用手指指一个杯状药瓶。
不是蔡医生管我们吗,怎么换了孟妈?范青稞不解。
是啊,我也纳闷呢。孟妈说,咱们还是蔡医生的病人,她不过是顺路,帮着把药带过来。她一会儿还要来亲自看着你把药喝下去呢。这是规矩。
支远躺在病床上,平展得像一张棺材板。他很瘦,衣服又揪到背后了,前襟就绷得书皮一般平滑。突然,范青稞看到他的腹部簌簌波动起来,好像那里潜伏着一只活青蛙。
你的肚子怎么了?范青稞叫起来。
支远不慌不忙地撩起衣襟,说,大姐,既然你看到了,明人不做暗事,把底告你,再说啦,都是一个屋里住着,瞒得过今天,瞒不过明天,藏着掖着,伤了和气。
范青稞定睛看去,支远的裤带上,拴着一个BB机,正在有规律地振动着。病号服是缅裆裤,没法系皮带,BB机没地方悬挂,真难为支远,他把布带子打了个死扣,小黑匣子捆在里头,像长了个瘤子,好像随时都会掉下来。幸好他瘦,要是个胖子,布带子就不够长了。
检查得那么严,你怎么带进来的?范青稞好奇更大于吃惊。
是啊,周五那小子,连老子裆里都摸了两把,真是毫毛也难带。但真住进来,发现外紧内松。别的不说,病房里就有大哥大……支远奉行一条主张,如果你要瞒一个人,你就瞒他到底,至死不改,说谎有说谎的规矩和气节。如果你瞒不了严丝合缝,终要被人发觉,索性一开始就不要瞒他。对方认为你信得过他,没准还助一臂之力。
他现在用的就是这套战术。
谁有大哥大?范青稞掩饰不了心中的急切,一定得把消息告知简方宁。
看大姐这么上心的样子,该不是想从我这里打探到情报,报告院方吧?支远好像一下子就把她看穿。
哪里……我不过是吃惊谁这么有本事,战斗在敌人心脏。范青稞急忙掩饰。
大姐讲话还很逗乐。但是究竟谁有大哥大,大姐还是不知道的好。不然,万一露了汤,院方追查起来,人家不会说大姐什么,反倒认为我支远不仗义,出卖了朋友。支远软中有硬地说。
范青稞只得说,好,这样好。没我什么事,我不过是好奇。好奇没罪,大家上了毒品的当,不也是好奇。你凭什么就断定我会当叛徒?红嘴白牙地诬陷人,可是不仗义。
范青稞提到大家的共同点,反戈一击,引起庄羽共鸣。她说,支远你别瞎猜疑,你爱说就说,不爱说,就让那个秘密在你肚里下小崽。大姐还不希得知道呢,是不是大姐?
范青稞忙下台说,就是,管它谁有大哥大呢,小哥小,我也用不着。
支远说,后面的事就很简单了。我叫大哥大给朋友通了个信,把我的BB机带来。就这样。
汪羽说,他是做买卖的人,生意上的事,一时不能断档。朋友把各种信息报来,一般的事,也就不去理它。重要的决策,还得他拍板。正压在手里的一批“枪手”车,一天一个价,必得赶快脱手。他定了卖,就让大哥大发出去,赚钱戒毒两下不耽误。
范青稞深表理解地点点头,趁他们不防继续问下去,可这BB机怎么带进来的?
庄羽笑道,看看你的床单。
范青稞看了一眼床单,同她离开时一样,横平竖直的,没什么异样。便说,看不出什么呀。
庄羽道,我的姐姐啊,你真是个粗心人。看来我以后当个护士,铺个床叠个被的,也还够格。你再仔细看看。
范青稞瞪大眼,又巡视一遍,才看出单子有个角掖得不平整,有一块新蹭上去的脏。
好像是把我的单子抽了去……范青稞说。
这回说对了。支远让人把BB机送到楼下,我们把几条床单连在一起,连成绳子。窗户虽上了锁,窗纱用梳子把一捅,就破出一个洞。单子从洞里顺下去,下头把BB机裹在里面,再拽上来,就这么简单,特好玩,特刺激。
你就不怕被人发现?范青稞抚着胸口,虽然心里巴不得被院方发现,设身处地,又真为他们捏一把汗。
发现就发现了呗,了不起罚款,赶出医院,也不是死罪,不过就是损失点钱。其实也说不上是损失,恢复了通讯联络,一条信息,没准带来几万几十万的收益,商场如战场,不定谁赔谁赚呢!庄羽傲慢地抬抬下颌,范青稞看到她的红唇沾上了中药的褐黄,成了一种污秽的紫色。
哎哟,40床,你可回来了。为了你这点药,我都跑了好几次了。这下可把你逮着了,你得当着我的面,把药喝下去。随着亲切无比的声音,孟妈老天使般地出现了。范青稞发起愁,原是护士长负责她的服药事宜,换了不知就里的孟妈,众目睽睽之下,如何作得了假?范青稞苦笑了一下,看来她得为自己的好奇,付出更多的代价。她想起那个舍身尝海洛因的医生,但愿这戒毒的药,不会像毒品那样,引狼入室。
不单孟妈,就连支远和庄羽,也目光炯炯地盯着她,且看她如何处置这瓶药。简方宁早上对她的青睐,引起了普遍的关注。
范青稞毫不犹豫地拔掉瓶塞,咕咚咚喝了个底朝天。
好样的。支远赞道。
什么味?孟妈非常关注地问。
中药,还能有什么味?就是苦呗!范青稞没好气,倒不是操心药的成份,反正已经喝下肚了,破罐破摔她豁出去了。只是恨这个好管闲事的孟妈,立逼着自己灌了大瓶苦水,口里呼出的气,都是蒿草味。
你好好咂摸一下,药根是不是有些甜?孟妈不肯罢休。
甜?药哪有甜的,根甜的那是糖萝卜范青稞放肆地叫嚷起来。装扮病人,一大好处,把你从平日衣冠楚楚的形象里解放出来。这种纯棉制成的没有裤线没有垫肩松垮晃荡的简易服装,随体赋形,让人有一种轻松的浪荡感,好像赦免权。你可以不顾形象,可以不负责任,乱吼乱叫。因为病,你就有了某种平日无法享受的特权。
孟妈谦和地微笑着,全然不计较范青稞的态度,从白大衣的兜里,掏出一个裹着红塑料纸的蕉柑,亲热地说,嘴里苦,没办法的事。良药苦口利于病,虽是一句老话,念叨念叨也就不觉得苦了。吃了蕉柑,也许会好些。住院的人,就是可怜。除了供应饭,想吃水果都有限。
要是平日,范青稞会推辞,此刻实在口苦咽千,接过红纸团,剥开就吃。桔皮丰富的汁液像小滋水枪似的,四处迸溅,她不由得眯起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