壁画自上而下浑然天成,夔纹盘踞右角,五彩斑斓的巨夔呈现出一股摧城压顶的气势。中卷绘有祥云,卷尾则是我们熟悉的沙海斩龙图。
“上边好像还有,看不清了。”我高举手臂,几乎要超过头顶。但墙面壁画实在过于庞大,想看清全貌起码要爬到佛头的位置。
胖子说:“咱们又不搞科研,看不清就算了呗。咱们抓紧进地宫才是正事。”
“你没觉得这间献殿有点不对劲吗?”
“当然不对劲了,这么大的地方,一件古董都没有。你不是一直说镇库在古代属于重工业城市吗?我怎么瞧不出它有哪点繁华的样子。”
“钱串子脑袋,就不能想点别的,没发现这壁画一点都不对称吗?”精绝文化很大程度上受到了中土影响,特别在庙、寺、殿这种具有深层寓意的建筑铺排上,尤其讲求章法,以对称为美。大佛背后的壁画斜对着大门,怎么看怎么别扭。我绕到佛像前边,伸手指着对面的空墙解释,“照理说这片不该留白。”
“言之有理!”胖子走到白墙前,什么都不问,用力抹了一把,“老胡,外面刷了石灰粉,有人把墙面给涂了。”
“剥了。”我对被掩盖的壁画忽然生出了一种强烈的好奇,说不定它能够为我们解释深藏在死城中的秘密。
“难度忒大了点。”胖子抬手比画道,“少说也有二十来米,怎么剥?”
“蚊子再小也是肉,从底下的开始,先把咱们眼前这片收拾出来。”手头没有工具,只好就地取材。我跺了跺脚下的石砖,举起铁铲碎了一块。两个各自挑选了锋利尖薄的碎片,开始清理被石灰涂抹过的墙面。
因为年月久远,很多地方早已干裂,一副即将剥落的模样,刮墙需要极大的耐心,我浑身是汗,半天才清出小半张图面。壁画色泽艳丽,笔锋奔放,与以往发现的精绝壁有着明显的区别。这些壁画丝毫没有受到石灰腐蚀,虽然无法看透全貌,但联系前后,隐约能看出壁画所描述的是一处祭拜时的场景。祭台高悬于半空中,座下跪有两排金衣僧人,垂首闭目,个个神色肃穆,透露着庄严悲凉之意。胖子后退了几步,撂下砖片说:“再往上,够不着了。他们拜的是什么玩意儿,一个个跟死了爹似的哭丧着脸。”
“蛇龙国的宣道僧,”我在薛二爷的藏书中读到不少文献,蛇龙国又叫呾叉始罗,从地理位置上来看位于现今的巴基斯坦附近。在诸多蛇龙国的传说中,最为著名的就是关于镇群王屠蛇的故事。镇群王的父亲死于毒蛇的利牙。为了复仇,他举行了全国范围内的蛇祭大会,誓要斩尽呾叉始罗内所有的毒蛇。“他们远道而来,是为了弘法诵经,至于画中祭台上所供奉的东西就不得而知了。”
“你说,是不是他们把本国的蛇杀光了,所以那个虐蛇狂人镇群王就把他们给派出来,去别的国家宣讲蛇害。”胖子推敲说,“你看啊,镇库,镇群,就差了一个字。傻子都能看出来,两者之间肯定有联系啊!”
“镇群、镇库都是音译词,做不得准。但考古队发现的龙骨或许真与呾叉始罗的蛇患有关。镇库周围出现的巨蛇很有可能是宣道僧带来的入侵品种。这里的沙漠环境与它们的故乡出奇的相似,经过物种杂交后,凶猛的蛇群迅速繁衍,有如天降,眨眼间给镇库百姓带来了冲击性的灾难。”
“果然如此,那克驽多将军可不光是民族英雄,该给他换个墓志铭:爱国斗士。”胖子试着跳起来,打算抠掉覆盖在墙壁高处的石灰。我对祭台上供奉的物品也充满了好奇心,蹲下身拍了拍肩膀,让胖子踩上去。
我扶着他的小腿,好不容易站了起来。胖子一手顶着墙壁,一手举起砖片,小心翼翼地刮开了高处的石灰层。白花花的石灰粉不停地撒下来,我只好低下头,迫不及待地问他上面到底画了些什么。
“嘿,邪乎了。这台子要通天啊!”胖子低头对我说,“还是柱子,没到顶呢。”我放下胖子,连退了好几步才看清新刮出来的墙面。本以为祭台上端应该奉有物品,不想壁画中露出来的依旧是笔直的柱子,祭台仿佛没有边际的金箍棒,一路冲上了房顶。
我想了想,献殿整体高度在二十米左右,壁画中的祭台再高也该有个限度,实在不行可以通过后面的铁塔,落到屋顶上,直接揭开墙面顶端的石灰层。可眼下,我无法确定画中的祭台到底有多高,最糟的情况就是正好卡在半空中,我们手头没有称手的绳索,那种上下不能的位置,根本接触不到。胖子似乎也想到了同样的问题,他说最好的办法就是把整个墙面刮开,一劳永逸。
“算了,考古研究不是咱们的工作,老揣躺着呢,先进地宫,救人要紧。”我不想继续耽搁下去,扛起老揣,将他安置在大佛身后的缝隙中。
胖子看着老揣,忍不住对我说:“老胡,容我说句不好听的,咱们连要找什么东西都不知道,你真觉得他还有救吗?”
我发愣了,胖子这个人有时候就是这样,要么不说话,一说话往往直指要害。我们在找什么?
灵丹妙药?
一只黑瓶?
一捧黄沙?
一封几十年前的遗书,当真能救活一条人命?
这些我都不确定,我从出发的那一刻就拼命试图无视这些问题。如今老揣就躺在面前,看上去与死人无异。想到这些,我甚至没有勇气去确认他是不是还在喘气。巨大的无力感包围了我。我忽然觉得又回到了多年前,回到了戈壁荒漠,回到了精绝古城,那时候的我与如今一样,信心满满,却眼看着一条条人命被夺走,到最后谁也救不了。
“老胡!老胡!”我的脸颊忽然一阵麻疼,抖了个激灵才反应过来;胖子连甩了我两个大耳光,满脸忧愁道,“你他妈的又在瞎思考什么,老子随便问问,你还当真了。”
“有水吗?”我伸手掏水壶,发现已经空了。
胖子趴在老揣胸口上听了一会儿:“怦怦直跳,坚挺着呢。你想好了吗,怎么进地宫?”
“入口一般都在后殿压着,我看过这里的风水,咱们去后边,地宫入口应该在嵌铁宝塔底下。如果我看得没错,那地宫与献殿的格局相同,两者以铁塔为轴线形成一个直角镜面,地上地下一阴一阳。”
“那还等个屁,走啊,进塔。”
“我还担心另外一件事,Shirley杨一直没有出现,依她的性子,怎么着也该留下点信息。”
“要不我先下去,你在外边继续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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