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死了,爷爷要他看护的云大侠也死了。陈石星呆呆的望着倒在他身边的两具尸体,好像在做着无休无止的恶梦,如今还在恶梦之中。如同没有人把舵的一叶孤舟,陈石星六神无主,甚至不知道什么是害怕,什么是伤心,心中但觉一片茫然,要哭,却是哭不出来。本来是爷爷要他救云浩的性命的,想不到最后却是云浩为了救他,牺牲了自己的性命!这位名震江湖的大侠,为了他,一个山沟内的穷孩子,舍弃了自己的性命,连谁是谋杀他的主凶,都不知道。临死之前,只能把他——一个刚刚相识的大孩子——当成唯一可以信赖的朋友!“唉,他恐怕是死也不能瞑目吧?”
“爷爷,你要我做的事情我没做到,我辜负了你的期望了。爷爷,你骂我吧,你打我吧!”陈石星抱着爷爷的尸体摇了又摇。声音嘶哑的在叫。可怜他的爷爷如何还能开口骂他?
忽听得“啪啪”一声轻响,一件东西掉在地上。原来是一本琴谱,他的爷爷珍藏的那本《广陵散》琴谱。
陈石星茫然的拾起琴谱,翻了几页,说道““爷爷这就是你最宝贵的琴谱,只教了我半阙的广陵敬,如今我就要和你分手了,再也没人教我弹琴了。我知道你虽然不肯教我后半阙,但要是广陵散失传,你是死也不能瞑目的。爷爷,让我给你弹奏最后一曲,就拿这后半阙广陵散为你送行吧!”他理好琴弦,把《广陵散》琴曲的后半部翻开,按谱弹奏起来。
爷爷没有教过他,但此际,他伤心到了极点、心中充满悲苦之请,和琴曲所要表达的感情却是完全一致!
琴声宛如三峡猿啼,宛如绞人夜泣,宛如老母倚闾,盼望出征儿子的归来,却不知儿子已经成了无定河边的枯骨;宛如楼头怨妇,侮教夫婿觅封侯,却不知自己挚爱的丈夫,早已是贪新忘旧。宛如刑场诀别,好友生离,宛如慈母弃养,树欲静而风不止……
无师自通,这恐怕是他有生以来,弹得最好的一曲了。但假如他爷爷还在的话,却不知是称赞他还是责备他了。如此悲苦的情怀,和一个不过十五六岁,好像春花初放的少年,是多么不相称啊!他弹得如此感人,以至一个闯进这间密室的不速之客也听得呆了。而陈石星沉浸在自己弹奏出来的哀伤曲调之中,竟也不知业已有人来到。
直到他弹出了最后一个音符,五弦一划“铮”的断了一根琴弦,抬起头来,方始发现一个虬髯如戟的大汉站在他的面前。
一个恶梦连着一个恶梦,这个不速之客竟是他做梦也想不到的“一柱擎天”雷震岳!陈石星呆了一呆,蓦地想起了云浩临死之前对他所说的话,这个“一柱攀天”很可能就是串同贼人,谋害他的爷爷和云大侠的幕后凶手。
“他来做什么?莫非他不知道云大侠已死,是要来杀害他的?他能够放过我吗?这刹那间,陈石星浊气上涌,几乎就要叫出来:“好呀,你这假仁假义的大侠,你害了我的爷爷还不够,害了云大侠还不够,你来杀了我吧,杀了我吧!”可是也不知是由于伤心到了极点,还是由于恐惧到了极点,就像是在做着恶梦,喉头阻塞,张开了口,想叫,但却发不出声音!“一柱擎天”雷震岳也像是置身恶梦之中,蓦然惊醒,呆呆看着倒在地上的三具尸体,呆呆的看着陈石星,死掉的三个人,他认识陈琴翁,也认识刚才被云浩杀掉的那个贼,胡老三,就是不认识云浩。
半晌,雷震岳似乎心神稍定,茫然的目光从倒在地上的云浩转移到站在他面前的石星身上,颤声问道:“你的爷爷死了?”
陈石星没有回答。雷震岳从他的目光中可以感觉到他对自己的仇恨。
一股寒意直透心头,雷震岳又是难过,又是伤心,“我应不应该和这孩子说呢?”他迟疑半刻,终于没说,却再问道:“这人是云大侠么?他怎么死的?”
陈石星终于忍耐不住,爆发出来:“云大侠怎死的,你自己应该知道!”雷震岳虎目蕴泪,蓦地“乓”的一拳,自己在自己的胸口重重打了一拳,叫道:“云大侠,我对不住你,我来迟了!琴翁,琴翁,这着棋我下错了,我不该让你回来!唉,说什么庇尽桃源避秦客,我连自己最好的老朋友也不能庇护!”
“猫哭老鼠假慈悲!”陈石星心里在骂。只见雷震岳缓缓的走到他爷爷身边,弯下了腰,看样子像是要把他的爷爷抱起来。
“别碰我的爷爷!”陈石星明知雷震岳只要伸出一根指头就可以将他杀掉,却不知哪儿来的勇气,就是不许雷震岳碰一碰他所爱的爷爷。
“一柱擎天”在武林中是何等威望,平时只有他发号施令,别人不敢道半个“不”字,几曾受过人家如此呼喝?但此际地却好像被陈石星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神色唬住了,他苦笑着把手缩回,退回两步。
“孩子,你一定以为你的爷爷是我害死的吧?”一柱擎天雷震岳苦笑说道。陈石星怒目而视,冷冷说道:“你用不着向我分辩,要是你没有做过亏心的事,你也大可以不必心慌!”
雷震岳道:“你是不是要给你爷爷报仇?”
陈石星拼着豁出去,挺出胸膛说道:“不错,我发誓给爷爷报仇,你倘若怕我报仇,赶快杀我灭口,否则——”
“否则怎样?”雷震岳心中隐隐作痛,但在难过之中,却又好像颇为“欣赏”这个并不怕死的孩子。
“否则,我誓必练好武功,总有一天,我要手刃害死我的爷爷和云大侠的那个奸人!”陈石星道。雷震岳似乎想说什么,却又迟迟不能出之于口。过了好一会,说道:“好,但愿你能如愿,我不分辩,你要把我当作仇人尽管把我当作仇人。不过你要杀我可没那么容易,所以必须如你所说,用心去练武功。唉——”
从口气听来,他应该是还有一些话要说的,却突然停下了,看神情,似乎是在竖起耳朵凝神静听什么。
不错,他是听见了,他听见远处传来的一声长啸。陈家在七星岩后面的一座山峰,这声长啸正是从七星岩那个方向传来的。
啸声宛若龙吟虎啸,越过山头,飞过漓江,穿门入户,送进“一柱擎天”的耳朵。
可是从那么远的地方传来,也只有像雷震岳这样练过听声辨器、具有深湛内功的人才听得见,陈石星只能从他神色不定的脸上,猜度他是听见了什么奇怪的声音。
这啸声的确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但对他来说,这啸声却并不陌生。
“一柱擎天”心中是又喜又惊:“这不是单拔群的狮子吼功吗?我还以为他不来了呢?但这啸声何以再衰三竭,以他的功力似乎不该如此?啊呀,不好,单大哥恐怕是受了伤了!”
心念未已,又听得有好儿个人的轰笑之声,就在陈家屋后不很远的地方,那些人的脚步声也听得见了,正是向着陈家跑来。雷震岳虎目一睁,变了面色,倏的就跑了出去。
雷震岳这个突如其来的举动,把陈石星吓了一跳。他固然松了口气,却也是他始料之所不及。
他以为雷震岳绝不会放过他的,叫他练好武功报仇,不过是说的反话,好像猫儿戏弄捉到口边的老鼠而已。谁知雷震岳却忽然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