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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贾平凹Ctrl+D 收藏本站

    苏红从工厂回来,替鹿茂打了圆场,说是她让鹿茂去她家取个脸盆的,她在厂里的脸盆在暴乱中被人抢走了。鹿茂以此脱身,却满腹委屈,嘟嘟囔囔而去。朱所长和苏红又去了派出所,审问了修子,修子矢口否认蔡老黑与她有联系,甚至起咒发誓,说若以后证实她与蔡老黑联系过,她可以退还五万元,就去坐牢房。朱所长重新分析案情,认为蔡老黑把孩子藏在苏红家并不是知道工厂将五万元送给了修子,那么,他极有可能还会再来苏红家,那么就安排苏红这一两天呆在家里,又在楼上埋伏上两个警察,伺机捉拿罪犯。

    如此这般地布置了,苏红和两个警察当日就呆过了半天,又一个晚上,毫无动静。第二天,修子安埋背梁,她用钱买了一副松木棺材,雇人打了一个土墓,在响器班吹吹打打中办完了丧事。当人们看着修子锁上了院门,背着一个挎包搭车离开了高老庄,就揣测那挎包里是装着一捆一捆的人民币的,是去了县城她的姨家了呢,还是要去省城做什么生意呀,倒哀叹了蔡老黑有家不能归,闹来闹去给修子办了一桩好事,更羡慕背梁死得好,他要是活着,活一辈子能挣下五万元吗?现在,修子把五万元拿走了,地板厂被砸被抢没有让群众去承担赔偿,背梁入土了,石头安然无恙地回了家,蔡老黑虽然还是没露面,但抓蔡老黑毕竟是朱所长的职责,与高老庄的人已没有了多大的关系。高老庄的一切社会秩序都安稳下来,似乎这符合了天意,天就浙浙沥沥下起了不大不小的雨来。苏红和两个警察一直是呆在家里的,他们听见响器班的吹打声,也听见了屋外的下雨声,但他们没有出院门,连二层楼也没下。又静守了一晚上,又饥又热蚊子又咬,下两点的时候,他们不耐烦了,怀疑朱所长的判断,说:“蔡老黑哪里会再来的?睡吧睡吧,蔡老黑没捉住,咱倒为革命要牺牲了!”

    两个警察就在楼上的东边屋里睡下,苏红则在她西边的卧室睡下。按要求,房子里是不能亮灯的,也不能开了窗子,但苏红却就是睡不着,她嫌热,开了窗子,又起来拉了灯在木盆里盛水洗澡,后来竟赤条条躺在床上玩那电动按摩棒。睡在东边屋里的黄警察和刘警察倒在床上睡了一会儿,听见西边屋里的水声,一个说:“是苏红在洗澡吗?”一个说:“是在尿桶里尿哩。”一个又说:“不是在尿,是洗哩。”一个再说:“是洗哩。”两人就都不言语,过了一会儿,黄警察却坐了起来,摸着黑从衣服口袋掏火柴棒儿掏耳朵,刘警察突然说:“你也没睡着?”黄警察说:“怎么搞的,睡不着。”刘警察说:“你掏掏耳朵,下边就不起来了。”黄警察说:“我正掏着。”理智战胜了冲动,两个警察都成了正人君子。重新睡下,却也就听到了一种低沉的嗡嗡声,他们是不知道这声音发自按摩棒,就爬起来从窗子往外看,半明半暗的小雨夜里,他们发现了一个人影从楼西头的那棵电线杆上往上爬,手里还拿着一个长长的竹竿。两人立即来了精神,轻轻拨开屋门,又出了客厅门,蹑手蹑脚从楼梯下来,准备等蔡老黑爬到与二楼凉台平行的地方再一声呐喊,在下边将他捉拿。两人蹴在院子里往上看,蔡老黑就爬到了凉台外的高处,手里的竹竿似乎戳了一下晾在凉台上的衣服,但却停止了,只见他一手抱着电线杆,一手却将自己的裤子扯下来竟在那里一动一动起来。黄警察大吼了一声:“蔡老黑,你狗日的终于来了!”蔡老黑在电线杆上惊了一下,先是竹竿掉了下来,再接着人也掉下来跌在院墙上,又跌下去,但没有跌进院子里。两个警察狼一样冲到院门口,哐啷哐啷拉开了门,疾跑到院墙外。跌下来的却不是蔡老黑,手电先照在脸上,龇牙咧嘴叫唤的是狗剩。狗剩的裤子拉开着前开口,一摊稠糊糊的东西粘在那里,他交待他只说苏红不在家的,更想不到警察也会在这里,他是来偷几件凉台上的衣服的,却看见了苏红在床上拿按摩棒……黄警察一个巴掌打过去,骂了声:“流氓!”拖着他去派出所了。

    雨还在浙浙沥沥地下,新的一天里,许多人该去工厂上班的照样去上班,一共三台电锯修理好了一部,又嗡嗡嗡地响起来。吴镇长回了一趟高老庄,他是坐了一辆卡车回来的,但他没有多呆,去工厂装了一车地板条又随车去了县上。子路和西夏整整蒙着被子睡了半天,吃罢饭,鹿茂在那棵扁枝柏下死狼声地喊子路,他已经在工厂争取了去白云寨收购木头的差事,正路过子路家门口。西夏从门里出来,问:“有事吗?来家坐呀!”鹿茂穿着雨鞋,戴的雨帽,腰里斜挂了一只扁形铝皮酒壶,说:“我其实是找你的,雷刚说,他老婆从娘家拿回来了一些画像砖,不知是哪个朝代的,让你去他家看哩。我这得去白云寨哇!”西夏低声说:“这烧包!”回到屋来,子路问:“是鹿茂吗?”西夏说:“他现在是厂里收购员了!雷刚家有块画像砖,你去看不?”娘便说:“你有了那么多的砖了,还要呀?你咋就这么爱这破东西!”西夏说:“要不怎么就嫁了子路?”娘说:“嗯?!”没有听懂。子路说:“你要去你去,我有空还不如弄我那些方言土语里。”就问娘把他那些材料放在哪儿了?娘说:“一堆纸不是在那只核桃木箱盖上放着吗?”子路过去翻了翻,说:“箱盖上我是放着有两张记满了词语的,怎么只有了些净纸?”娘说:“是不是写了字的两张?”子路说:“是。”娘说:“我以为写了字的纸就没用啦,今早鸡上了桌子吃米,拉了粪,我拿那纸擦了鸡屎哩!”子路就忙往厕所跑,果然蹲坑里扔着沾了鸡屎的那两张纸,一时叫苦不迭。西夏乐得前仰后俯,说:“物尽其用,你收集那些东西只配擦鸡屎哩!”自个儿背了一个小背篓往镇街去。

    镇街上,两边的门面房,凡是有各类店铺的,门口的条凳上依然坐着那些年轻的女子,刘海抹了发胶,翘得高高的,撅了红嘴唇拿眼睛骨碌碌看人,但长久地没有顾客,她们就隔街对骂这天雨,或嘲笑旁边一簇一簇蹲着下棋的男人,说谁是臭棋。见西夏过来,她们就不言语了。西夏是知道自己的美丽的,她喜欢从街上的一片目光中挺胸走过,而又着意要表现自己的随和与热情,长声叫道:“荣荣,啥好东西把你吃得这么香?!”一女子就从台阶上跑下来,拨着碗里的饭说:“是菜闷饭,你吃不,我给你盛去!”西夏却并不吃菜闷饭,拿手摸摸女子的腮帮,说:“多好的皮肤!”但派出所的朱所长却从派出所大门出来,把西夏喊住了。西夏说:“所长,忙啥哩?”所长说:“还能忙啥,寻蔡老黑嘛!哎,那石头还是没说蔡老黑在哪儿吗?”西夏说:“没。”所长说:“这孩子是个冷人。”西夏说:“我很少见他喜怒哀乐过。”所长说:“是个瓜子?”西夏说:“他才不瓜哩,你见过他作的画吗?”所长显然对画画不感兴趣,喃喃道:“今日这雨还不见晴……”西夏说:“这蔡老黑也真让你们吃了苦了……”所长说:“可不,所里就这几个人,又没经费,让他再拖下去就别的什么也别干了!”端着茶壶的信用社贺主任,一直在旁也听着西夏和所长说话,插了嘴道:“所长,你可不敢捉不住蔡老黑啊,捉不住他,他那贷款就全完了!”所长说:“那我有什么办法?看样子,就是捉不住他,他也不敢露面。”贺主任说:“把他逼跑了,三年五年不回来,那贷款也就完了!”所长有些生气“贷款与我屁事!”拧身就返回所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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