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竹马。

无论如何,这四个字的分量,都不容小觑。

云璃唇边勾起一抹笑意,转头去看云霓的反应。

却见云霓眸色平静,只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并无多余的动作,仿佛只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云璃一怔,觉得云霓的反应不该是这样,便继续道:“她便是丞相家的千金,姓卢名怡然,姐姐应当听说过吧?”

卢怡然,的确是个耳熟的名字。

云霓思索一番,忽地想起出宫前云淇担忧她来看她,便提到了这个名字。当时云淇气愤容煜用“青梅竹马”一类的说辞来强娶云霓,忧心了一通后,说的是“若说谁是他的青梅竹马,自当是丞相之女卢怡然才是!”

想必这位卢姑娘,当真与容煜关系匪浅。

云璃看着云霓的神色,见她似乎并不清楚,便“好心”继续道:“方才那姑娘你见着了吧,就是同你说话的那个,去年的诗会上她拔得头筹,是名副其实的京城第一才女,她素来心高气傲,却夸赞卢怡然的字画难得,说明这卢怡然也是位难得地才女。”

说罢,又向云霓描述了一阵去年的诗会有多热闹。

因着方才那尖脸姑娘并不算客气的言语,云霓对她的初印象并不十分好,听得云璃说她是京中第一才女,便想着也许是才女身上的傲气罢了,再听得云璃描述那诗会,心中渐渐了然。

这诗会,便是女子们展示才学的一个好机会。

大家都出身簪缨世家,的父兄又皆在朝为官,举家族之力培养出来的女子,定是知书达理,吟诗作赋个个儿都差不到哪里去。

而大家都这样培养,若非有那么些天赋在,则也出挑不到哪里去。

尖脸女子便是有些天赋的。

但若说“第一才女”,便远远不够了。

原因无外乎其他,有人刻意藏拙。

听云璃的描述,这第一才女的名头,除了带来些风光,其余并无好处。且众人有事无事便会想起这个名头,处处都能对比一番,若是能一直保持下去也好,若是哪一日不慎被人比了下去,反倒要遭一番嘲笑。

这名头带来的风光,也不是人人都稀罕。

就譬如卢怡然。

云霓两三年前偶然间读到过卢怡然的诗文,只觉气势磅礴,胸怀百川。

这绝不会让她仅仅局限于闺阁之中。

云霓觉得,卢怡然并不在意才女之名,她只在意能不能达到她心中的那一方天地。

云璃不知她心中所想,之当她被“第一才女”的名头震住了,不由得抿嘴笑了笑,想继续夸赞一番卢怡然。

才貌双全才貌双全,夸完了才,自然是要夸貌,云璃刚要开口,瞥了一眼云霓的侧颜,还是选择闭了嘴,撇开容貌不谈,转而说起另一件事情。

“姐姐,你可知晓,晋王从前想娶的人,是卢姑娘?”

这句话让云霓成功收回了视线,转而看向云璃,略略挑了眉,似是无声的询问。

见她不知,云璃惊讶一瞬,而后才道:“姐姐深居宫中可能不知,从去年起,京中便有晋王要成婚的流言了,只不过当时大家口中的准晋王妃,是卢姑娘。”

云霓静默一瞬,浅笑道:“世事难料。”

她的态度着实有些模棱两可,云璃拿不准她究竟有没有往心里去,说了半晌,那些挑拨的话皆如同沉石入湖,顿时失了兴致,随便说了几句,便转头找那些惯常捧着她的小姐妹去了。

云璃的话她多多少少听进去了一些,加之卢怡然就在眼前,云霓很难不去想她和容煜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

不知不觉间,云霓的目光落在卢怡然身上,久久未移开。

不知过了多久,卢怡然似有若感般地回过头来,同云霓的目光碰了个正着。

云霓神色一顿,而后就见卢怡然对她浅浅笑了一下,而后移开了目光。

云霓立在原地,思索一瞬,而后朝着卢怡然的方向走去。

卢怡然立在那枝盛放的红梅前,已驻足许久,见云霓过来,也并不觉意外,行了个礼,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交谈了起来。

“殿下您瞧,这红梅竟在春日里盛放,无人不称奇,可也仅仅只是称奇。红梅不欺霜傲雪,似乎都不算红梅了。”

卢怡然侧身看向她,唇边笑意浅浅。

她眉眼比寻常女子多几分英气,本该更肆意些,可此时看起来,却隐约有些落寞。

今日这枝红梅收足了赞叹声,只是除卢怡然外,再无旁的人多驻足停留。满园的花中,大多数夫人小姐更爱娇艳欲滴的芍药。

听得卢怡然话里有话,云霓浅笑道:“红梅本就不以美貌取胜,世人爱它欺霜傲雪的风骨,赞美的也是她不畏严寒的品格,如今明嘉在春日里将她培养了出来,让她脱离了它最耀眼的品质,众人便只觉稀奇,不觉赞叹了。”

见卢怡然若有所思,云霓心中忽地一动,继续道:“冬日里的红梅凌风而开,踏雪胜放,自是一番美景。而春日里的红梅从前闻所未闻,它在这百花盛放的季节里与百花一同盛开,见过了冬日里从不曾见过的美景,于红梅而言,又何尝不是一种新的体验?”

卢怡然闻言一笑,颔首道:“殿下所言甚是,能看到春日的景象,又何尝不是一种幸运呢?”

云霓回以一笑,在此事上并未再多言。

卢怡然显然也并不想在“红梅”一事上多花神思,转而把话题渐渐引向其他。

她博学多识,又不知从哪儿知晓许多奇闻异事,三言两语便逗得云霓开怀,云霓不知不觉间便放松下来,二人谈天说地,又惊奇地发觉对对方颇有些相见恨晚。

周围的夫人小姐虽不便上前,可总有些目光有意无意地投过来,似乎都在惊讶这二人之间的关系为何会这样好。

“她们俩没有剑拔弩张也就罢了,怎的还有说有笑起来了?”

“就是啊,不是说卢姑娘是晋王青梅竹马吗?公主不得嫉妒疯了?”

“你说反了吧,公主也是被指婚的,可不一定心悦晋王,倒是卢姑娘,竹马被人横刀夺爱,应当是卢姑娘嫉妒疯了吧!”

“听起来是这么个道理,不过晋王那副样貌,哪个小姑娘见了不迷糊?即便公主被指婚时不愿意,现在总该知晓晋王的好了吧?这能容得下卢姑娘?”

“你们可小点声吧!当心被听见了!”

交谈声逐渐低了下去,传不到云霓耳中了。

云霓全当没听见,抬眸看着卢怡然正同另一位粉衣姑娘说着话,心中有些怅然。

卢怡然,当真是个很好的姑娘。

若她是男子,也会被卢怡然这样的姑娘吸引住目光。

从方才云璃告诉她的话以及周围人的检讨里,云霓不难得知,容煜同卢怡然是青梅竹马,甚至差一点点二人便成亲了。

至于为何没能成婚,许是容煜追逐权利,又许是旁的,但总归不是他变心了。

云霓垂下眼眸,想到今日清晨同容煜之间的那些亲昵,仿佛就像个笑话。

容煜也许是为了权势而同她逢场作戏,那么她呢,也要清醒地沉沦下去吗?

更何况容煜心中还有个卢怡然。

若她不认识卢怡然便也罢了,可今日里见了卢怡然,连她也不得不承认,卢怡然的确是个与众不同的、极其优秀的女子。

也许待容煜得到他想要的权势地位之后,他身侧之人,便该换了。

云霓心中酸涩,强迫自己清醒起来。

不要再沉溺于容煜编织的美梦了。

此番赏花宴,除了云璃的红梅受到关注外,其余被旁人议论最多的,便是云霓和卢怡然了。

不过这两人一个是当朝公主,又是晋王妃,另一个是丞相千金,二人的身份在这儿,无人敢议论到他们面前去。

这二人之所以被议论,无外乎是因着“晋王妃”这位子。

待流言传了一圈,已经传成了“云霓和卢怡然互相不待见”了。

这日里,宁王妃从外边儿赏花回来,回想起宴会上各家夫人学给她的话,忙唤来了云璃,问她道:“李氏说上回在你办的那赏花宴上,云霓处处针对卢怡然,可是真的?”

云璃略略思索了一番,回想道:“也还好罢,那李氏是从何听说的?”

宁王妃没听到想要的答案,颇有些不满意:“李氏她儿媳妇参加完赏花宴回去说给她听的,说看得真真切切,云霓看向卢怡然的目光,都要冻.死人了。”

云璃细细想了一想,她只记得那日里看云霓和卢怡然相谈甚欢,她还不高兴来着,没瞧见两人剑拔弩张啊?

见云璃不说话,宁王妃又道:“除了李氏,高氏与王氏也说了,说她家女儿也瞧见云霓对卢怡然甩脸色,卢怡然也不是吃素的,那天可当真是这样?”

云璃想了又想,实在是想不起来这样的场景,但听得宁王妃说好几个人都瞧见了,便想着大约是自个儿忙着跟旁人说话,并未留意到云霓那边,看漏了也说不定,便胡乱点了点头,口中模棱两可道:“大约是吧,母妃你也知晓她,从前就心悦晋王,这会儿听得晋王险些娶了卢怡然,心中不得记恨上?”

宁王妃终于听到了自己想听的东西,舒了一口气,浅饮一口茶笑道:“记恨上才好,有她去挑拨丞相和小皇帝的关系,岂不正合适?”

宁王妃又抿了两口茶,对云璃道:“先前让你同卢怡然交好的,进行得怎么样了?”

云璃撇撇嘴不满道:“母妃,您明知道女儿惯看不上那样的人,您这不是为难女儿吗?”

宁王妃重重放下手中茶盏,陡然冷了声音道:“这时候意气用事做什么?母妃只让你同她打好关系,又不是让你同她交心,假模假样的哄两句还不回吗?”

云璃顿时气恼:“只有旁人哄我的份儿,怎的让我去哄她?她卢怡然算个什么东西!”

见她犯倔,宁王妃也没好气道:“都说了你弟弟需要一位正奇,卢怡然是最好的选择,这等大事上,你还要耍小性子?”

云璃更不干了:“她还未过门母妃你就偏帮她,要是她过了门,我在这府上还有说话的份儿吗?”

宁王妃道:“你犯什么浑?等她过了门,还不是你弟弟说了算?你变成她大姑姐,还怕治不了她?”

“别说你瞧不上她,我也瞧不上她,若不是丞相家只有这么一个适龄女子,这好事会轮到她?”

云璃这才心中舒坦,不情不愿道:“那我便依母亲所言,先让她过几天被捧着的日子吧!”

云霓回了府中后,想寻个由头同容煜说一说卢怡然,可怎么想都觉说起来有些突兀,且容煜似乎并不知晓那赏花宴上她与卢怡然见了面,云霓思来想去,便作罢。

只是从赏花宴回来后,云霓对容煜升起的那几分亲昵之感也迅速且小心地被收回,这几日也总是有意无意地避着他。

除了傍晚容煜会依照施闻的话给她按跷之外,二人几乎再无旁的接触。

这日里,管家从外送了一封信进来,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这信被送至云霓面前。

落款是个陌生的名字,信封上却写着“晋王亲启”。

云霓无心探究,将信封放在小桌上,打算等容煜傍晚回房自行处置。

天色尚早,云霓用了一碗绿豆沙,正惬意地坐在窗边晒太阳。

落画看看小桌上的信封,又看看云霓,再看看信封,终于忍不住开口道:“殿下,写封信看起来挺紧急的,要不您给咱们王爷送去书房?”

云霓倚在窗边,整个人懒洋洋的:“不必,他晚上回来看便是。”

落画安静了一瞬,继续道:“殿下您不是说今日的绿豆沙很是可口?王爷还没这个口福吃着呢,不若咱们带上写封信,再带一碗绿豆沙,给王爷送去?”

云霓摇了摇头:“厨房里什么好东西不是先紧着王爷?一碗绿豆沙罢了,不必多跑一趟。”

落画有些急了:“可是王妃您送过去的,和厨房送过去的,总归是不一样嘛。”

云霓颇有些好笑地看她一眼,并未说话。

落画思来想去,刚要再寻一个借口劝云霓送绿豆沙时,就听得云霓再次开口了。

“去吩咐厨房备一碗绿豆沙,冰一些。”

这边是要给容煜送去了。

落画“哎!”了一声,兴高采烈地吩咐人去办了。

因着云霓爱吃这绿豆沙,厨房这段时日来日日都备着,这会儿云霓多要一碗,厨房很快便准备好了,放入精致的食盒里,差人送了过来。

云霓拿起那封写有“晋王亲启”的信来,提着食盒往书房而去。

书房门口的小厮见到云霓,眼眸顿时一亮,立刻对房内道:“禀王爷,王妃来了。”

书房内,容煜站在桌案边,垂眸凝视着桌上的画卷,看得有些入神,似乎并未听见小厮的通传。

书房的门并未关,云霓站在石阶下,便能看清里边儿的容煜。

见容煜并未发觉自己的到来,云霓便继续往前,上了石阶,走到门前,却并未直接进去。

她一手拎着食盒,食盒上放着信封,另一只空着的手抬起来,刚想叩门,却无意间瞟见容煜正凝神看着的那副画。

那是一副人像画,云霓站得有些远,并看不清晰,只隐约能辨认画中是名女子,右上方的空白处还题了字,云霓隐约能辨认出一个“奴”字?

奴?莫不是哪家娇娇儿的闺中小字?

莫非是卢怡然?

云霓看了一眼,又觉不大像。

犹豫了一瞬,还是抬手叩响了门。

容煜这才从自己的神思中回过神来,见云霓在门口,显得有些惊讶,下意识又垂眸看了一眼桌案上的画。

容煜抬手便要将画收起来,手伸到一半,又顿住。云霓站得远,应当看不见这画上的内容,他若急匆匆地收起来,更显得欲盖弥彰。

容煜思及此,便慢条斯理地将画卷好,手收进匣中,这才对云霓道:“殿下怎么过来了?”

见他不想提起那副画,云霓也不多问,将手中的食盒递给他,放置在食盒顶上的那封信也一并展露在他眼前:“天气渐热,夫君喝碗绿豆汤消消暑。”

说罢,见他注意到了那封信,便继续道:“今早管家将这封信送到了我那边,我见上边儿有晋王亲启四个大字,想着许是什么要紧的事情也说不定,便先送过来给你瞧上一瞧。”

这信上的落款,莫说云霓,就连容煜也瞧着眼生。

容煜拆开信封,里边儿竟然厚达十余页。

容煜一目十行,越看眉头越皱,待看到最后,显然已是没什么耐心,将信纸往一旁随手一放,端起食盒道:“好在有殿下的绿豆汤,为我疏解燥郁。”

云霓本对这封信没什么好奇心,但方才见了容煜的神色,没好奇也被勾起几分好奇来,不由得问道:“是何人寄来的?”

容煜也不瞒着她:“是我远房表舅家的女儿,道是要来京中,想借住府上。”

作者有话要说:来啦来啦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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