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动了心思,这念头便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落画还在一旁趁热打铁:“殿下,王爷还没尝过先前那家铺子的芙蓉糕呢,不若您给王爷分一些,也许王爷会喜欢呢?”

落画劝了两三句,云霓便顺水推舟应下来了,寻了个由头支开落画,便提着餐盒回房中。

落画只当她是有些羞,不仅自个儿依言退下,还打了眼色,示意院子里的其他仆从一并退了出去。

她装首饰的木匣子中有一个暗格,那日里宁王妃将药粉交给她后,云霓思来想去,觉得这地方不容易被发觉,容煜也不可能为她簪花梳妆,自是不会懂她的梳妆匣,便将那一小包药粉藏了进去。

这会儿落画带着仆从都退了出去,倒方便她动作。

云霓打开暗格拿出纸包,缓缓展开,再打开食盒的盖子,正打算捻一些洒进去,忽地又犹豫了。

这药粉虽是宁王妃转交给她的,可眼下细细想来,却总觉有些许不对劲。

在她离宫之前,云淇郑重又郑重地同她说过,千万莫要为了他而挑衅容煜,保全自己最为重要。

可眼下这包药粉,却全然与云淇的话相悖。

云霓顿住动作,愈发觉得此事不对劲。

云淇处事向来光明磊落,这等手段,不像是他一贯的作风。更没道理在叮嘱他小心又小心之后,还要让她以身试险。

且宁王妃上回将话说得含糊,许是会错了意也说不准。

云霓的手悬在食盒上空,久久未动。

这次便罢了?

她才入晋王府不久,容煜对她应毫无信任可言,入口的吃食这样重要的东西,怎么会轻易就从她手中接过呢?

若是容煜放心不下,去查这芙蓉糕,查出个好歹来,先莫说她会有何下场,只怕云淇的帝位不保。

不若她今日先拿这芙蓉糕试一试容煜的态度,若是容煜对她戒心不重,到时再试试也不迟。

再者,这事儿也许宁王妃有误会也说不定,得找个时机同云淇对上一对,免得出什么差池。

这样想着,云霓便将那药粉又封回去,原封不动地放回了木匣子的暗格里。

匣子合上,发出清脆的“咔哒”一声响,云霓刚将它放回原位,就听得外边儿有脚步声。

是容煜回来了。

云霓一惊,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

往常这个时候,容煜都是在书房中,今日怎的回房了?

云霓一颗心砰砰直跳,转念一想,觉容煜应当并未瞧见她的动作,便稳了稳心神,转身笑道:“夫君今日怎的这么早便过来了?”

这一声“夫君”唤得容煜通体舒畅,面上却不显,压下唇角的情绪道:“听闻殿下去学做芙蓉糕了?”

他早听说了云霓在厨房跟着厨子鼓捣,这才忙不迭往会赶,就等着云霓能留两块儿亲手做的芙蓉糕给他。

云霓看不透他藏了层层叠叠的心思,却歪打正着顺了他的心意:“那厨子做芙蓉糕手艺一绝,我跟着做了些,夫君可要尝尝?”

容煜垂眸看着那半开的食盒,嗅着隐约透出来的香甜气息,温声道:“殿下有心了。”

落画等人极有眼力,方才压根儿就没跟着容煜进来,房内这会儿静悄悄的,一个侍女也无。云霓无奈,只得上前去,亲手将那食盒打开,又将盛着芙蓉糕的精致瓷碟端出来,示意容煜尝一块儿。

食材都是厨子早先就准备好的,做出来的卖相自然不错,容煜唇边笑意再也压不住,伸指捏了一块,抬手放入口中。

云霓心中也存了些许期待,不知晓容煜会对她亲手做的吃食有什么反应,见他捻了一块,不免有些忐忑。

云霓目光落在他面上,就见他原本还算平和的神色,在咬下第一口芙蓉糕时,陡然沉了下去。

云霓一怔,还未来得及说话,就见容煜站起身来,大步拂袖而去。

他站起来的力道之大,甚至连凳子都往后仰翻在地上。

云霓见他怒而离去的背影,脑中空白了一瞬。

精致细腻的芙蓉糕落在桌上,碎成粉末似的渣渣。

云霓拾起容煜咬了一口的芙蓉糕,心中有些难过。

容煜大步走出了房中,几乎要控制不住面上的神情。

好容易走过一个转角,容煜这才敢撑着强,大口大口喘着气。

方才芙蓉糕入口前的那一瞬间,容煜心中仿佛被棉絮填满,轻盈又充实。

可当芙蓉糕真正入口时,他花了极大的力气,才没把那一口味道怪异的东西吐出来。

他原本以为能吃到云霓亲手做的、香香甜甜的糕点,可眼下看来,只怕是云霓故意拿这些东西惹他生气也说不定。

就如同大婚那日她换了合卺酒,故意赶他出去一般。

今日里又做出这又酸又咸难以入口的吃食,多半也是想让他主动冷落她、远离她。

容煜方才险些直接将那“芙蓉糕”吐出来,可当着云霓的面,他到底忍了下去,本想着先含在口中,待走出院子再寻个地方吐出来,可看到云霓略显难过的神色,又想开口安慰她两句,又忍又想开口间,就将那味道怪异的东西给咽了下去。

一咽下去,那怪异的味道便顺着喉管,一路席卷到腹中。

容煜撑着墙站了好一会儿,才堪堪忍过这一阵难受,只是舌尖依旧又咸又麻,仿佛都不是自己的了。

待渐渐恢复过来,容煜才直起身,深吸几口气,慢慢往书房走去。

刚在书房坐定,便有一身着便装的人悄无声息地进来了,恭身而立,欲向他禀报某些事情。

容煜抬手止住了他的话语,先自己给自己倒了杯凉茶。

一连灌了三五杯之后,容煜才觉得舌尖终于恢复了味觉,示意影卫继续往下说。

影卫一抱拳,将方才在房中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容煜。

容煜只觉得那股怪异的味道让自个儿脑子都转得慢了半拍,听影卫说完,才一字一顿地问道:“公主将那药粉拿了出去,却并没有用?”

影卫一点头,又复述了一遍:“回王爷的话,公主自打从宫中回来后,便一直将那药粉藏在她梳妆匣的暗格里,从未动过。今日是第一回取出来,看样子是想撒在这芙蓉糕上,但不知怎么回事,公主思虑良久,似乎是犹豫了,又将那药粉原封不动地收了回去。”

容煜不禁微微一笑,又想到了什么,继续问影卫道:“今日里公主去做芙蓉糕时,一开始便说了是给本王做的?”

影卫摇摇头道:“一开始公主只是颇有兴趣,到了厨房后也并未提起这芙蓉糕是做给谁的,做完这芙蓉糕后,是落画姑娘提了几句,劝着公主将芙蓉糕给您留着。”

容煜思索一番,又问道:“芙蓉糕做好后,公主可曾尝过?”

影卫恭敬道:“未曾,只在做芙蓉糕前尝了尝那厨子已经做好的糕点。”

容煜听完,挥了挥手,影卫便消失在门外。

据影卫的描述,云霓做芙蓉糕的过程都正常得很,并不存在故意给他难堪的意图。

如此种种,有没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公主不擅厨艺?

譬如大婚当日被调换了的合卺酒,也许并不是公主想赶他走,而只是单纯换上了她所酿的酒呢?

可这难以入口的玩意儿,当真是云霓做出来的?

容煜对此有些难以置信,却又不得不信。

不若今日便歇在书房,看云霓会不会再次派人过来示好。

若是云霓那边对他歇在书房一事毫无动静,那便是她故意惹他不高兴,借此拉开同他距离。若是云霓像上次那样主动过来寻他,那便是——公主的厨艺当真拿不出手。

夜色降临。

刚巧容煜手边有几件政务,忙起来不知不觉便忘记了时辰,待再一抬头,暮色已沉沉。

想起下午时发生的事情,容煜派了人回院子打探打探云霓此时在做什么。

那小厮腿脚快得很,不一会儿便跑了回来:“回禀王爷,王妃原是在等您一道用晚饭,等您到酉时都不见您去,便自个儿先用了饭,这会儿已经准备沐浴歇下了。”

说罢又补充道:“王妃还让落画姑娘来了两三次,想请您过去,见您没有回应,这才自个儿用了饭。”

这小厮原是想替云霓解释几句,莫让容煜误会她是故意不等他一道用饭,省得容煜误以为自个儿被冷落,可这么一解释,反倒让容煜眉头皱得更紧了。

“落画来了两三次?怎么没让她进来?”

小厮登时起了一头冷汗,忙不迭回道:“王爷您看卷宗之前特地吩咐过,莫让闲人打扰,奴才这才拦了落画姑娘,请王爷恕罪。”

这卷宗的确十分重要,容煜不想被闲杂人等打断心神,才特意吩咐了这一句,没成想把云霓都给挡在了外边儿。

且他起先没有预料到此事要处理这样久,也没有预料到云霓的主动示好来得这样早。

容煜闭了闭眼,沉声道:“往后公主派来的人,一律不得拦。”

小厮赶忙应了声,又请示道:“王爷还未用饭,奴才这就让厨房去备些来。”

容煜将卷宗一合,起身往外走去:“不必了,不是说公主给本王留了饭菜?”

小厮应了一声,赶忙跟上。

容煜眼下的心情无比舒畅。

既然云霓遣人来邀他用饭,说明她并非是在刻意躲着他。

且云霓不知晓的是,宁王妃给她的那包药粉,从她带回晋王府的那一天起,就被影卫悄无声息地换了去。

如今那梳妆匣暗格里用纸小心包好的粉末,不过是一撮颜色相近的山药粉。

云霓不知那药粉的真正用途,也并不精通医术,自然不会辨认出被人掉了包。

更重要的是,虽说影卫换了药粉,可云霓并不知晓,在她心中,那包药粉依旧是会损伤他身体、对他不利的东西。

可是她手软了。

今日明明是将药粉放入他吃食里的大好时机,可云霓犹豫了半晌,又将那药粉说了回去。

且不说云霓对他究竟有着怎样复杂的想法,就今日这件事而言,挣扎肯定是有的。

既然有挣扎,就说明有不舍。

既然有不舍,那么有朝一日,也许云霓会愿意偏向他。

容煜在心里将芙蓉糕和药粉这件事从头到尾捋了一遍,脚步都轻快起来。

一想到云霓今日还等他用晚饭,左等右等未等到他,还给他留了饭,容煜心中高兴更甚。

心绪几乎要飘起来了。

而这样饱满的心绪,在推开房门的一瞬间,几乎达到了顶峰。

作者有话要说:容煜:她没动手,她好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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