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张方子间的关联既隐秘又复杂,容煜在书房耽搁了一会儿,待他出现在房门口时,云霓已等得没脾气了。

容煜简单解释道是耽搁了一会儿,便请施闻再次为云霓诊脉。

对于魇症一是,云霓已不抱太大期望,毕竟从前宁王府寻遍天下名医也只寻得这一个可缓解她的药方,施闻前来诊脉,也不过聊胜于无罢了。

所以,在听得施闻说“还需得些时日调养”时,并不多意外。

甚至觉得这不过是施闻宽慰她的说辞罢了。

至于那两张药方有问题一事,容煜暂时还不打算让云霓知晓,且不说云霓信或不信,眼下解药一事还无头绪,若是让宁王府得到了风声,打草惊蛇便更棘手了。

既然施闻也说她还需要调养些时日,那调养时夜夜不能眠定然是不行的,云霓便借机提出要继续用回原来的方子。

这事方才容煜便吩咐过,施闻面色不改,爽快的应了下来,当即便从袖中掏出那药方,交给立在一旁的落画。

见容煜对此全然默许,云霓松了一口气,一想到这两样熟悉的东西再次出现在她房中,心中顿时松快起来。

落画动作利落得很,小厨房已经将安神汤熬上了,至于安神香,因着要重新调配香粉,只得明日再用了。

云霓记得自个儿上回从瑞白殿取回两张药方时,还担心晋王府一时半会儿配不出安神香来,特意带了几包香粉,就见用了多年、已经浸染上那香气的小香炉也一并带了来。

此时听得要重新调配,便问道:“上回从宫里带出来的东西呢?”

落画不清楚其中的弯弯绕绕,却也知晓这几样东西现下里拿不出来,正想打个圆场过去,就听得容煜开口了。

容煜端得是面不改色心不跳:“香炉被人失手打破,那些药粉也撒了一地,拾不起来了。”

云霓闻言,心中许多失望,可事已发生,也做不了什么补救,只得再请擅制香者重新配置一份。

不过,至少还有一碗安神汤。

云霓这样想着,又略略松了一口气。

天色渐晚,云霓卸下钗环,沐浴更衣后,却仍不见有人送安神汤过来,便差落画去问一问。

落画应了声,正要往外走,就见容煜往房内而来,连忙停住脚步俯身行礼。

云霓倚在榻上闭目养神,听见脚步声,想着吩咐落画不过是几息前的事情,疑惑道:“这样快就回来了?安神汤可熬好了?”

来人并未应声,云霓正寻了个舒适的躺姿,一身的疲惫仿佛都轻松了许多,并不想动弹,便也并不在意落画回不回话,只想着趁这舒适好好休息一下。

而后,便觉一个瓷勺抵在了唇边,鼻尖是在熟悉不过的药香。

云霓未多想,张口便喝了下去。

齿尖的药香似乎有些细微的不同,可这不同却并未让云霓多做留意,一口一口下去,一碗汤药很快见了底。

最后一勺药汁送进口中时,云霓下意识偏了偏头,便撒了一些出来,棕色的药汁顺着她唇角流下,眼见要落进脖颈里。

而后,一只带着薄茧的手指轻轻抚去了药汁,略粗糙的指腹在她光洁的下颌上不轻不重地摩挲了两下。

手指修长有力,指上有薄茧。

这不是落画的手。

云霓一惊,抬眸去看,便直直望进容煜墨色的眼眸里。

“舍得睁眼了?”

他的语气漫不经心,云霓却无端有些紧张,撑着手想要坐起来,却被容煜按着肩膀又躺回去。

正当她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解释一二时,唇边又递来一盏茶。

容煜淡淡道:“漱漱口再睡。”

瞧他的神态语气,仿佛刚才喂云霓喝药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情。

见他这副模样,云霓解释的话语到了唇边,又觉没必要说了。

既然容煜都不在意,她又何须特意解释?

见云霓安安静静漱了口,又躺进被褥里,容煜这才放下心来。

方才他还担心,云霓喝那安神汤喝了数年,若是改了几味药,也许瞒不过她。

不过看她这反应,应当是并未觉察。

云霓这一夜睡得也并不安稳,不过比起前两夜,似乎要好上些许。

早上一醒来,云霓便瞧见容煜躺在她身侧,正撑着手看她。

同她之间的距离比起昨夜入睡时要近不少。

云霓吓了一跳,剩余的那点瞌睡登时消散无踪,下意识便往后挪了挪,问容煜道:“夫君这是在做什么?”

容煜面色属实算不上多好看,若是仔细看他眼下,还能发现淡淡的乌青。

见云霓终于醒了,容煜问道:“昨夜睡得可好?”

云霓点点头道:“比起前两日要好些。”

说罢,担心容煜不相信那安神汤的功效,继续道:“昨夜里都没有断断续续醒,一夜安眠。”

而容煜想问的也正是此事。

云霓昨夜里的确未像前两日那样睡睡醒醒,可一整夜都在辗转反侧,时不时发出或惊慌或痛苦的呓语。

容煜按着清雨教的按跷之法为她舒缓,半分作用也无,又按着施闻教的法子将她抱在怀中轻哄,可哄了半晌,云霓似是一个字都未听见,就这样一直折腾到天亮。

在容煜看来,前两夜云霓虽然睡睡醒醒,可魇症并未十分强烈,至少还能挣扎着从惊慌中醒过来。

可昨夜里,她深陷梦魇,拉也拉不出来。

可偏偏她还记不得在魇境里究竟经历了什么,只觉得没有睡睡醒醒便叫做“安眠”。

容煜又是心疼又是恼火,心疼是心疼云霓,恼火是恼火宁王府,偏生两种情绪都不能在云霓面前表露出来,只得忍着。

这一忍着,面色便更沉下去了。

昨日里施闻也说过,这方子并不简单,不仅难以觉察,且一但用药,便渐渐会产生依赖,若想拔除,须得细细调理。

且服药之人并不会觉察任何异样,譬如云霓,昨夜里明明是翻来覆去,可却不记得梦中任何情形,明明疲惫不堪,可醒来后反倒觉得是沉沉睡了一觉,不知不觉间便磨耗了精神。

昨日里施闻也说了,那安神香是引出梦魇的引子,这安神汤便是加剧梦魇,诱人沉入梦魇不得出,却又在醒来时忘记梦中痛苦的回忆,反倒还觉得是药方起了功效。

这些症状,云霓一一都对得上。

好在昨夜里已经换了药方,这是云霓体内常年累积下来的余毒在作祟,若当真让她饮下那劳什子安神汤,只怕症状要厉害好几倍。

容煜这般想着,神色愈发冷厉。

云霓觉出他心中郁燥,却又不知发生了何事,想劝却又不便开口,只得躺在被褥里闭上眼,假装还要睡个回笼觉。

不大一会儿,便听见容煜掀开被褥起身下榻的声音。

云霓松了一口气,听脚步声出了门外,这才唤落画进来为她梳洗更衣。

落画手脚麻利,为云霓梳了一个流云髻,又寻了些笑话说来逗云霓开心,说着说着,便说到府中来了个新厨子,芙蓉糕做得一绝。

云霓最爱芙蓉糕,听这话,立刻便提起了兴趣,道是要尝一尝。

落画笑道:“王爷知晓您喜欢芙蓉糕,特地寻了京中做芙蓉糕最好的厨子过来呢。”

她那里值得容煜特意去请人?云霓并未往心里去:“惯会逗我开心。”

见她有些不信,落画默默叹一口气,继续为容煜说好话:“殿下,那厨子今日才来王府,王爷说您也许想看看芙蓉糕的制作过程,让那厨子将用料都被好了,您可要过去瞧一眼?”

云霓在宫中时有事无事长汀自个儿做些吃食,譬如大婚时她带来的梅子酿,这会儿听得落画说可以亲手做,难得起了几分兴趣,便道:“一会儿过去瞧瞧。”

芙蓉糕的做法并不难,尤其是在厨子将食材都已准备好的情况下。

云霓原只打算看一看,待去了厨房后,不知不觉便动手做了起来。

那厨子原本在西街开了一家点心铺,有不少人慕名而去,前两日忽地有人找到他,道是请他去晋王府当厨子。容煜的名头他自然听过,见来人并未有为难他的意思,便忙不迭将点心铺子交给儿子打理,自个儿则收拾包袱来了晋王府。

这会儿见到云霓,听说她是晋王妃,又是公主,便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将芙蓉糕的做法细细告诉云霓。

眼见云霓越做越有偏差,厨子出了一脑门儿冷汗,却又不敢得罪她,只得硬着头皮夸好。

云霓越做越满意,只觉这盘芙蓉糕会好吃非常。

见她高兴,落画趁机道:“殿下,是否要给王爷送一盘去?”

做了这么多芙蓉糕,自然是有余的,既然这样,给容煜送一盘也无妨?

这样想着,云霓的目光忽地落在自个儿动手做的那盘芙蓉糕上。

还能让他吃下自己亲手做的东西。

云霓存了些私心,应了下来。

留在落画兴冲冲地将芙蓉糕装进食盒里时,云霓忽地想起了什么。

宁王妃给她的药粉,似乎便能无知无觉地下在这芙蓉糕里。

作者有话要说:云· 在厨子一声声夸赞中迷失了自我· 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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