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煜走得很快,几步便消失在了云霓视线之外。

云霓方才还有些欢欣的情绪顿时冷静了下来,垂眸看了一眼手中的酒盏,兴致缺缺地放在一旁。

容煜快步走出了小院,待拐过一个弯,确认云霓看不见也听不见他时,才深深吐了一口气,将口中那股怪异的味道强压下去。

此番婚事本就仓促,容煜不愿委屈云霓,许多准备皆亲力亲为,婚房中的东西更是要一一过目。

府中管事原本备了一坛二十年的女儿红做合卺酒,容煜想着云霓平日里滴酒不沾,便让人换成了一壶桃花酿,入口清甜绵软,也不会让云霓这等素来不饮酒的人感到不适。

如今这酒壶中不知被她换成了什么东西,味道又酸又腐,方才在房中他险些一口吐出来。

她在合卺酒上做手脚,大约是想惹怒他,让他一怒之下拂袖而去,洞房花烛夜便不必与他虚与委蛇。

容煜皱了眉,最终还是妥协般地叹了一口气,唤来小厮吩咐了几句,便转身往书房走去。

云霓在房中坐了一会儿,想着容煜这会应当是真的不会再回来了,刚要唤落画进来梳洗更衣,就见她垂着头进来,忐忑道:“殿下,王爷说他今日睡书房,吩咐奴婢过来取些被褥。”

云霓早便做了无数个不好的设想,如今容煜只是要与她分居两房,倒也不算意料之外,略一点头,便让落画赶紧收拾。

待净了妆面,又沐浴过后,云霓躺在床榻之上,又渐渐觉得有些不妥。

容煜先是驳了宁王的面子,以几近强硬的姿态让云淇赐了婚,却在成婚当夜便与她分房而眠,这不是狠狠落了皇家的颜面?

这门亲事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若容煜今日当真睡书房,只怕又要牵扯出些事端来。

云霓略一思索,便起身披了件外袍,让落画引她去书房。

落画听她这意思,是主动要同容煜示好,顿时心下高兴,脚步轻快地在前边儿引路。

观书守在书房外边儿,远远见这几人过来,心下奇怪,待落画上前通报,便压低了声音问道:“这位不是把咱们王爷赶出来了吗?怎么这会儿又过来了?”

落画当时没在房中,不知晓发生了什么事,也没瞧见容煜出房门时的脸色,这会儿听的观书这么说,心里也有些没底:“但公主愿意过来,到底是件好事儿,咱们想这么多有什么用,赶紧通报去吧。”

观书想了想,也是这么个道理,便转身轻叩房门,向容煜禀明了情况。

不多时,书房门便被人从里面打开。

云霓站在台阶下,听见响动,下意识便仰着脸去看他。

她是卸了釵环又梳妆,便只简单挽了个发髻,同从前在宫中的模样,显出些不同来。

这慵懒随意的一面,只有她身旁最亲近之人才能得见。

容煜目光落在她面庞上,半晌未动。

云霓不知怎的有些紧张,抬手拢了拢外袍,刚要开口,就听得容煜道:“进来说话。”

春日的风还有些凉,云霓进了房中,顿觉周身暖和不少。

容煜的书房很大,古籍书册堆满了整个架子,桌案上还有未来得及合上的卷宗,不难看出书房主人平日里的繁忙。

云霓只大略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房中卷宗不少涉及朝政,她还是避嫌为好。

云霓这样想着,便眼观鼻鼻观心,在容煜几步开外站定,抛开心中的紧张,尽量稳着声音问道:“夜已深,夫君还不回房吗?”

容煜没料想她来是为了说这个,回身看着她,半晌才道:“我还有些事要处理,你先歇下。”

方才那盏酒的怪味还留在口中挥之不去,容煜依旧认为云霓压根儿就不想与他同房,这会儿过来说这些话,不过是做做面子功夫罢了,于是索性便扯了个理由,算是变相地告诉她,自己今夜不会再过去了,能让她安心回房去睡。

只是这话落在云霓耳中,便是推脱与敷衍了。

她打定主意劝说容煜回房,自然不会被这三言两语便挡走,只是容煜话说得笼统,云霓一时间找不到什么理由来再劝说两句。

见美人黛眉微蹙,一番心事重重地模样,容煜反倒先心软起来,还未等云黛寻到借口,便先开口退让道:“待看完这几封书信我便回房,殿下先回去吧。”

他的语气算不得多温和,却让云霓的游移不定生出几分胆子来,望着他道:“今夜是新婚之夜,何等书信还要比洞房花烛更重要?”

她与容煜算不得两心相许互通心意,“洞房花烛”这四个字说出口来,就连云霓自个儿都觉得有些涩然和可笑。

不过这句话的效果却意外地好,容煜几乎没犹豫便点了头:“殿下所言有理。”

说罢,便大步出了书房。

云霓尚且未反应过来,待容煜走出去一段距离后,才恍然明白过来他是往卧房走,立刻便跟了上去,小跑了好一段路,堪堪跟上他的步伐。

房中早便将一切布置妥当,云霓此番又出去跑了一趟,便又简单清洗了一番再歇下。

落画很有眼力地带着房中所有侍婢轻手轻脚地退下,待云霓整理好寝衣出来时,便见房内安安静静,方才还守在两侧侍奉的婢子眼下全都不见踪影。

云霓脚步一顿,忽地有些紧张起来。

待深吸了两口气,这才平复下来,往榻边走去。

哪知刚走没几步,便听见“哗”地一声,有什么东西在她面前抖开,使得她眼前一花,再定睛一看,地上已被铺好了一个简单的地铺。

云霓怔在原地,忽觉刚刚自己那些莫名的紧张当真是有些可笑,看了一眼容煜的背影,便自觉行至铺在地上的被褥旁,脱了鞋袜踩了上去。

容煜为谋权势才同她成婚,不愿与她同榻而眠似乎也合理,既然他铺好了被褥,打定主意不让她睡床榻,倒不如她自个儿先乖乖过去,省得等会儿被他言语嘲讽一番,更为难受。

待她在地铺上站定,就见容煜抱着被褥看着她,眉头蹙起,语气似乎还隐约带着些不耐:“公主这是在做什么?”

这事儿本算是折辱她,可云霓一听得他这般语气,反倒有些像自个儿做错了事,一下紧张起来,张口便有些磕巴:“你、你铺了这个,不是让我睡上边儿吗?”

话音落便懊恼起来,她堂堂一国公主,怎被容煜一句话吓得像个手足无措的小儿?

云霓正懊恼着,就见容煜放下手中物什,三两步便走上前来,垂眸看了眼她已褪去的鞋袜,展臂一揽,扣着她腰身,将她提到了榻上。

云霓还未来得及惊呼出声,便已稳稳当当地坐在了榻上,便将到唇边的话又咽了下去,只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见云霓仰头,容煜便俯下身来,半蹲半跪在他身前,平视她目光,淡声道:“公主不必怕我。”

言罢,又转了称呼继续道:“臣是臣子,又是男子,不会在这样的事情上为难殿下。”

云霓张了张口,却并未说些什么,只转开目光,轻轻“嗯”了一声。

她的确有些怕他。

她初初见容煜时,对方便是世族里的天之骄子,这几年来大权在握,更是犹如铅华洗净,教人琢磨不透。

更何况宁王妃说了不少他狼子野心的事迹,一件两件倒好,种种叠加下来。云霓多少有些畏惧他。

她倾慕那位崭露头角的容小公子,可今日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眼前这人,是生杀予夺的摄政王。

云霓收敛心神,觉得自己出宫前那些缥缈的喜悦有些可笑,见容煜已和衣躺下,便也不再多言,轻手轻脚地躺入被褥中,合上眼睡去。

这一觉睡得不大安稳。

或者说,自打云淇继位后,她就从未睡过一个安稳觉。

今夜依旧如此。

从前在宫里时,她入睡前都会饮一盏安神汤,今夜来到摄政王府,药材都未备下,云霓自个儿也忘了这件事情。

她跌落进浮浮沉沉的梦魇里,眼前一片模糊。

容煜是被她的呜咽声吵醒的。

循声望去,就见云霓面朝外侧身躺在榻上,眉头紧锁,偶尔从喉间逸出几声低.吟,很是难受地模样。

容煜知晓她会睡得不安稳,却从不曾见过,见她神色似乎越发痛苦,犹豫了一瞬,便起身来到榻边,将手搭在她肩上,轻轻晃了晃,唤道:“殿下?”

连唤了几声都未有反应,见唤她不醒,容煜只得将她紧紧揪住被褥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紧紧握在掌心,一声又一声地安抚。

这样的安抚似乎起了些作用,云霓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掌心的力道也无知无觉地放松,最后呼吸渐渐沉稳,想来是挣脱了那些光怪陆离。

容煜松了一口气,目光落在云霓沉静的睡颜上,半晌,才打算抽手起身。

哪知动了动才发觉,云霓不知何时已将他整个小臂都抱在怀中,力道虽不大,可他想要抽出来,难免会扰她清梦。

少女柔软的肌肤紧贴他的小臂,鼻尖是他肖想已久的清浅香气。

容煜轻轻挣了挣。

挣不脱。

那便由她抱着罢。

作者有话要说:容煜:夫人抱我好紧,我挣都挣不开。

云霓:……平时一拳抡十个的人,这会儿跟我说挣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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