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瞧着这衣裳,的确不似敷衍。

明日便是吉日,云霓心中紧张又忐忑,夜里辗转许久,待好容易有了睡意,又已临近起身梳妆的时辰,云霓索性便拢了衣裳起身,早早准备起来。

她几乎一夜未睡,眼下便带了些青,气色也带了些倦,前来上妆的宫人瞧她这神色,以为她是不愿嫁去晋王府,一面为她上妆,一面低声宽慰道:“奴婢为您多擦些粉,能瞧着面色红润些。”

云霓垂眸看了眼铜镜,瞧见自己现下的模样,忽觉有些好笑。

她这幅憔悴又羸弱的神态,只怕人人都要认为她是被逼得嫁入晋王府了。

待匀好粉,宫婢捧来浅粉的口脂要为她点在唇上,云霓瞥见那颜色,抬手便制止了宫婢的动作,又朝着匣中最艳丽的朱砂色一点指尖:“用那一个。”

宫婢一怔,本想说公主今日气色不大好,用朱砂色怕是压不住,却又不敢忤逆她的意思,便将那一盒口脂捧了来,为云霓点上。

待上好妆面后,那宫婢抬眸一看,眼中掠过一抹惊艳。

云霓眉目本就生得姝丽,今日又是大婚之日,妆面比起平日来更是精致,只是她平日里素来是用淡色的口脂,衬得她气质温静娴雅,今日忽地换了种颜色,又是这样摄人心魄的朱色,忽地为她添了几分缠绵的媚来。

那宫婢怔愣半晌,好容易回过神来,便低下头去不敢看她。

繁冗的礼节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云霓戴上凤冠,顿时觉得头上压了块巨石似的,重得她脖颈酸涩,更何况她昨夜本就没怎么休息,今早也没来得及吃些什么垫一垫肚子,又累又饿的,一时间颇有些头晕眼花起来。

晕头转向间,云霓便被人扶上轿撵,正当她以为要出宫往晋王府去了时,又被人打起帘子,少年探了半个身子进来,目光与她平视。

云淇面上满是郑重:“阿姐,入了晋王府,你切记要保全自己。”

说罢,似是想起什么事情,又道:“容煜他……是君子,想必不会为难你,我虽想收回他手中权势,却也不愿见你以身犯险,阿姐你切莫瞎使什么美人计。”

云霓被他这话弄得一笑,正要打趣几句,就见云淇面色前所未有地认真:“阿姐,我没有说笑,我希望我的阿姐能好好的。”

说罢,像是怕云霓不懂,云淇将话说得更直白几分:“不要因为我而去挑衅他,你斗不过他的。”

云霓一怔,也收起玩笑的神色,望着他道:“我会小心的,你也是。”

入晋王府前,云霓便做好了面对冷冷清清场面的准备。可下了喜轿,却听得周围人声鼎沸,道贺声不绝于耳,容煜的声线夹杂在一片恭贺声中传来,听起来似乎有些愉悦。

云霓怔了一瞬,又觉那道愉悦应当是自己的错觉。

云霓被遮住了视线,看不清周遭,跟着行了礼,又被早早候在一旁的侍女引着入了房中。

不论容煜对这门亲事如何做想,他和云淇明面上依旧是君臣,他再一手遮天,也不能落皇家的面子,云霓该得到的东西,晋王府一样不落地全都备好了。

当然,礼数也繁复得很,这一整日下来,云霓只觉得自个儿脖子都要累断了。

在房内坐了一会儿,外边儿的喧嚣声渐渐平复下来,云霓实在坚持不住,犹豫一瞬,而后一把掀起喜帕,伸手欲将那仿若有千斤重的凤冠取下来。

立在一旁的侍女吓了一跳,不由得上前一步,又不敢伸手拦她,只得斟酌着词句劝她:“殿下不可,这喜帕要等王爷来挑开的!”

见那侍女面带急色,透着显而易见的担忧,云霓浅浅一笑:“王爷应当不会过来了,你先过来帮我将这凤冠取下来罢。”

云霓自个儿抬着手去取那凤冠,并不得章法,反而被勾住几缕发丝,怎样都解不下来。

见那侍女仍有些犹犹豫豫,云霓也不勉强她,转而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侍女恭敬道:“奴婢落画,得王爷的吩咐,往后便跟在殿下身边侍奉。”

先帝和先皇后故去得早,云霓和云淇姐弟二人身边的人也被换了一拨又一拨,被换下的人里有些是欺她姐弟二人年幼不尽心,有些是不安分的臣子手伸得太长安插进来的眼线,因此这回嫁入晋王府,云霓并未带什么人过来,于她而言,留在她身边伺候的是她在宫中便认识的,还是晋王府另外给她安排的,都无甚区别。

眼下容煜给她安排了人过来,倒是让她省了一桩事。

云霓一面解着缠在凤冠上的青丝,一面唤落画道:“你先过来帮我将这发冠取下来。”

她既不摆公主的架子,也不摆王妃的架子,落画松了一口气,知道她是个好相与的,忐忑的心落下几分,却仍是踟蹰不前:“殿下,您这喜帕本应由王爷来揭才是,那这凤冠,不如等王爷回来再弄吧?”

见落画事事以容煜为尊,云霓丝毫也不意外,虽说容煜指了落画过来伺候,可整个晋王府里,怕是没她这个王妃说话的份儿。

使唤不动她,云霓也不恼,只微微叹了一口气,手上用了些力道,欲将那凤冠直接扯下来。

可那集缕青丝缠绕得紧,云霓一用力,便扯落几根发丝下来,带来些微麻的疼痛,不由得轻轻“嘶”了一口。

美人蹙眉,最是惹人生怜。

落画一个箭步上来,轻轻去勾那绕在金丝上的乌发,口中道:“殿下这可使不得,奴婢来吧。”

云霓偏了偏头,方便落画如解那发丝,揉着酸疼的脖颈又重复了一遍道:“你不必担忧,王爷今夜里应当是不会来了。”

落画手中动作一顿,像是生怕她多想似的,语速极快道:“殿下莫要说这些丧气话了,今儿个是新婚夜,王爷怎么会不过来?”

在说话的功夫里,落画也解开了勾住她发丝不放的凤冠,云霓只觉得头上霎时轻松许多,又抬手将那几只发簪取下,乌发得了自由,从肩头乖顺地垂落下来,云霓顿时舒服得喟叹一声。

与此同时,门边传来响动,云霓下意识抬眸看去,就同容煜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容煜好容易打发走了前厅那些讨喜酒喝的人,大步回到房中,一推门,便见云霓摘了凤冠,柔顺的青丝从肩头倾泻而下,说不出的慵懒惬意。

只是美人面上的神色略有些目瞪口呆。

云霓没料想他会过来,这会儿喜帕也掀了,凤冠也摘了,倒显得她十分厌恶这门亲事似的。

再见一旁的落画,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喘。

云霓拢了拢长发,对落画道:“你先出去罢。”

落画闻言,抬眼看了看容煜,见他并未有旁的神色,这才应声行了个礼,快步退了出去。

门在身后关上,发出不轻不重的一声响,容煜这才上前几步,目光落在云霓身上,却并未开口。

容煜身形高大,从小在军中摸爬滚打出来的人,自是与京中成日里风花雪月的公子们不一样,只往那儿一站,便无端带来许多压迫感。

云霓不算娇小的女子,却也只能仰着头看他,这会儿容煜冷着脸,让她不自觉有些紧张,只得强迫自己迎着他的目光,勉强笑了笑道:“是我觉那凤冠太重,压得人脖子疼,这才让落画取了下来,夫君莫怪。”

见她第一句话便是为房中侍婢开脱,容煜垂眸看着她,到底没为难什么,只是面上看不出喜怒,伸手去掂了掂那凤冠。

确实很重。

见他不说话,面上也无旁的神色,云霓心中有几分没底,摸不准他的态度,便想说些什么缓和一下,可一时间又找不到话头,索性上前几步,从桌案上拿起酒壶,斟了两盏酒。

见容煜目光落在她手中杯盏上,云霓浅浅一笑,将杯盏更往他面前递:“合卺酒。”

云霓的手臂往前伸着,略微有些僵硬。

容煜的性子素来教人琢磨不透,他若不愿接过去,那可如何是好?

只不过云霓只来得及冒出这个念头,就觉手中一轻,容煜已接过酒盏,一饮而尽。

云霓哑然:“合卺酒——”不是这么喝的。

这句话在对上容煜陡然沉下来的面色后不由得卡在口中。

大约是他未将这婚事放在心上,现下被她逼着喝了合卺酒,心中不痛快吧?

云霓正这么想着,就见容煜拂袖而去,更是坐实了她的猜想。

她心中那些隐秘雀跃顿时消散无踪,手中杯盏似有千斤重,只得放了下来。

她心悦容煜许多年,如今因得皇权制衡而嫁予他,自是不敢将心思表露分毫,可今日她实在欢喜,便吩咐人将房中的酒换成了她去年亲手制成的桃花酿。

这样一来,他二人大婚的合卺酒,便是她亲手酿的。

可容煜却浅抿一口便拂袖而去,大约真是厌恶她至极,走完过场,便一眼都不想多看她。

作者有话要说:饮酒前:她唤我夫君!我是她夫君!

饮酒后:痛苦面具.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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