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铭舟刚离开,时昭就跟隔壁桌的人说了句“迟些一起喝酒”便把身子转过去,看向逢絮时,满脸写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八个大字,音响孜孜不倦为顾客服务,说话都得带点吼:“如实招来!你和靳铭舟到底是怎么认识的?他怎么知道你的最爱是金汤力?”

手机熄屏放桌面上,逢絮突然开始仔细打量起她最近新烫的头发来,诶了一声,“昭昭,你这头烫得挺不错啊,卷的弧度刚刚好诶。”

放屁!

时昭朝她脸上轻轻掐了一把,“别给我转移话题啊你!”

逢絮嘴角扬着,耸耸肩,语气又轻又无辜:“魅力太大啊,我能有什么办法?”

“少来吧你!”时昭才不信她,一块儿玩那么多年了,能不知道她这人狡猾起来特有一套吗。

“我先扫码点酒,等我点完你必须告诉我!”拿起手机扫桌上的下单二维码,扫着扫着时昭突然想起什么,“诶?你俩该不会读书那阵就认识了吧?”

本只是随口乱说,没想到逢絮还真就拖长尾音说了句:“啊——你怎么知道?”

哈?时昭猛然抬头,眼底震惊,“真是啊?我靠!逢絮,真的假的啊?”

逢絮平静地眨眨眼,像是真招了,“真的啊。”

“我的天,那我刚刚还跟你讨论大小……”时昭离开椅子,走去她旁边坐下,扭头看一眼从铁皮楼梯下来的靳铭舟,回头,神神秘秘地说,“那就是以前学校传那事儿是真的了?”

“哪件事儿?”

“你和靳铭舟在台球俱乐部那件事儿啊!”

啊……

逢絮恍然大悟,慢慢抬高下巴,那件啊。

其实那会在逢絮就读的南城附中,和靳铭舟就读的华港公学两校里传的事情吧,根本不止“打台球”这一件事,只不过这件事他俩的暧昧程度最高,才让人印象深刻。

再加上这两所学校呢,都建立在同一片区域,离得近,两人又都是校内的风云人物,论坛上的常驻。

因此两校里,不少爱聊八卦的学生都爱把他俩放在一起讨论。

时昭嘴里说得那件事发生的时间,是在高三的某个周五傍晚。

那天一家开在楼宇最顶层的台球俱乐部里热闹非凡。

只因有华港公学的学生输了球不服气,大喊有本事再比一场,输的人周一回学校当校长面把校牌取下来踩在脚底下。

大家伙听了这惩罚,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那批人的欢呼声差点将屋顶掀翻。

有附中的学生这时站出来说:“不好吧,这惩罚太不尊重人了吧,你这样显得你这人更小肚鸡肠心思歹毒了啊。”

“就是啊,你这样谁跟你比啊!”

“你们华港的也太他妈输不起了吧!”

“垃圾!特别是你!垃圾中的垃圾!输不起还来打,真有病!”

男生本就输了球不服气,这下一听,走上前就想扯别人衣领重重挥一拳,然而还没来得及行动,大家就听到左手边传来“哒”的清脆一响,视线齐刷刷放过去。

是身穿白衬衫黑西裤的靳铭舟击中一球。

只可惜没进。

男生后牙槽紧咬,想说话,被人用眼神瞪回去。

“到你。”靳铭舟泰然自若直起身,紧跟着,逢絮拿着球杆走向球桌另一边。

众目睽睽下,逢絮调整距离弯腰,披肩黑长发滑至一侧,几根发丝慵懒钩住吊带细绳,握杆姿势标准。

对准黑八时,深褐色瞳孔平静透彻,又因心中有事,出杆时眼波流转,溢出几分躁意。

哒——

清脆一声球进袋,比赛结束。

场内安静三秒,逢絮缓慢起身。

随即有附中的学生开始起哄大喊逢絮打得漂亮!说华港果然垃圾!

男生更加气急败坏,冲着靳铭舟大声喊:“你他妈放水了吧?平常跟你打怎么不见你输啊!”

话落,靳铭舟无所谓地眉梢上挑,先轻抬下巴示意服务生过来将球重新摆好,后才说:“她的水平你觉得需要我放?技不如人的时候,少说点话,多练练。”

这话说得很慢,且没带什么情绪,但莫名就是让人心里十分不爽,觉得像是在挑衅或是瞧不起。

逢絮见状,抬手扎了个低马尾,口中薄荷糖被牙齿咬碎,糖渣溅在口腔两侧壁。

声音不大不小,但偏偏就是那么巧被靳铭舟听见了。

他回头,见她走去位置上拿校服外套,脊背微弯,倚着台球桌边沿问:“不打了?”

“不打了,累。”

“为什么?”

逢絮回头,冷眼,“你没长耳朵?”

“才七点不到就累了?”靳铭舟衣领扣子松开两粒,更显玩世不恭。

“怎么,累还分时间?”

“逢絮你今天很暴躁,生理期?还是谁惹你?”

“你再问下去,今天可能会变成你的死期。”

逢絮将外套挂在臂弯,离开前停在他身侧,目光却稳稳落在他胸前的校牌上。

校牌白底黑字,上面写着——

华港公学

高三一班靳铭舟

抬眼,她用视线牢牢锁住他所有表情,三秒后将校牌取下,后退一步,蹲下身把校牌放在他脚边,起身,嘴角勾起抹完美的弧度,极具风情的那张脸一下惹他喉结滚动,接着只听她说:“靳铭舟,你承认你是华港的吗?”

少年立刻听出她这话里的意思,眼神锐利,语调冷漠:“承认。”

逢絮满意点头,再次往后退一步,目光无畏地扫视那群看戏的人,最后重新归还给靳铭舟,骨子里的乖张肆意,在开口的那瞬间暴露彻底。

“靳铭舟,愿赌服输,踩的时候记得拍视频,毕竟你狼狈的样子,实在不多见。”

背影潇洒,于她而言不过尔尔的蝴蝶骨自那天起,成为了靳铭舟眼中最想占有的东西。

也正因为这样,两人在关系发生变化的那天,主动要求填补欲.望的蝴蝶骨哭红了眼,欲壑难填。

·

本能在酒后酣然入梦的夜,因“陪你练嗓”这四个字注定目不交睫。

未开灯的客厅里,窗帘露出小的缝隙,月光伺机而入攀上男人宽肩。

逢絮出着细汗亲吻靳铭舟的鼻尖,看向他时,神态镇静地问了句:“靳铭舟,有没有想过和我结束这种关系?”

“没有。”靳铭舟低头看她,回答得很快,不容置疑。

可逢絮总觉得奇怪,有一瞬竟从这两字里听出些坚定和闷闷不乐。

“为什么?”她忽然放低声音问。

靳铭舟没作声,脊背一点点下弯直到额头抵在她的肩颈处,于她看不见的暗处闭上了眼,十指紧扣,说话间唇畔触碰她白皙的肌肤,“逢絮,能不能别分心?”

“我可没有——”逢絮话未说完眉头紧皱,感受到了属于他的警告,后面没再将话题继续下去,可有些东西必须摊开了讲。

次日上午起来,逢絮就把下午要去相亲的事情跟靳铭舟说了。

靳铭舟心里当然不同意,可他好像是最没资格不同意的那个。

于是他只能在她化好妆去刺青店之前,坐在她床边,一遍又一遍地耐着性子问她:“就真不能推了?”

今天天气不怎么晴朗,天空灰蒙蒙的,乌云堆在一块儿,像正在商量着何时为南城落下一场倾盆大雨,室内的气压忽而也变得有些低。

四目相对。

逢絮说不能,说我妈昨晚就已经约好时间。

“那我呢?”靳铭舟脱口而出。

“那你呢?”逢絮莫名觉得这个问题可爱到好笑,转身,揉揉他的碎发,“你?你就另找固炮吧好吗?乖,我要出门了,你也回家吧啊。”

另找固炮?

这四个字落入耳中靳铭舟突然就笑了,盯着那道重新站回在衣柜前找衣服的背影,想起昨晚她问的那个问题,话说得肯定:“所以你昨晚会问我有没有想过结束,就是因为这个。”

逢絮回答:“是。”

笑,靳铭舟边看向一旁边轻轻点头,垂落在大腿间的双手攥紧一下又快速松开,三秒后把头转回来时笑容已经没了,“你真要去。”

她没作声,而是用回头挑眉的动作告诉他:真要去。

“行。”

靳铭舟也不是那么事儿的人,长这么大也确实没听说过炮.友会关心对方生活这种荒唐事儿,更别提会阻止对方去相亲,大多都是一夜就散,不辞而别,可他对她的感情说到底不止这些,也明白要真再赖在这问下去,两人之间的气氛只会越来越僵。

他不想这样。

所以他走了,提醒她出门之前记得把早餐吃了就走了,让屋内重新恢复落针可闻,让她能专心思考该穿些什么去见所谓的相亲对象。

·

相亲对象的名字叫沈昱清,本人比照片好看很多,肤色白,身高大概185,穿衣风格像刚毕业的大学生,阳光干净,佩戴的眼镜半框款式,整体看着就是个正儿八经的理科男,有文艺气息。

见面地点在广场的一家咖啡厅里。

落座之后逢絮不打算浪费时间地开门见山,“沈先生,方便问下你现在的工作吗?”

这个时间点来咖啡店的人并不多,鸣弦婉转的纯音乐听的人有些犯困。

沈昱清把斜挎包放在旁边那张凳子上后才开口说话:“当然。目前在华大当助教。”

“高校老师啊,那挺厉害的。” 逢絮了然道。

“没有。”沈昱清笑容腼腆,“听胡阿姨说你是刺青师?”

“嗯,店就开在十一号路那边,如果你想刺青的话随时可以找我。”

男人声音里隐隐带笑,“免费?”

“当然不,最多半价。”逢絮就不太想笑了,总觉得他好像不是特别讨厌刺青,眸光一转,翘二郎腿,离开椅背,手肘搭桌面上托腮,直勾勾盯着他看,“问你个问题。”

“你问。”

“你对另一半有什么要求吗?”

沈昱清双手也搭桌面上,十指虚扣着,目光直白,“要不逢小姐先说说看?”

“也行,我——”

话没说完逢絮忽地愣住了,只因靳铭舟竟然戴着眼镜出现在了咖啡厅外!出现就算了,还隔着道玻璃在他们旁边的位置坐下了!搞什么啊……

“我……”逢絮在靳铭舟意味深长的笑容下尝试再次开口,可他实在是太明目张胆了,接下来的话根本说不出口。

沈昱清见状,正想顺着视线朝窗外看去,服务员的说话声却骤然响在耳边。

“您好,这是您的热美式。”

回头,沈昱清说声谢谢,紧跟着端起抿一口,放下杯子后没再想看窗外,而是看着逢絮,静静等她把后面的话说完。

此刻两道视线都太过灼热,逢絮干脆假装没看见靳铭舟,扬了扬嘴角对沈昱清说:“抱歉,刚刚窗外有条萨摩耶路过,长得挺我朋友家养的那条——我对另一半没什么要求,真的,他别管我,我也不管他。”

听这话之余,沈昱清抬手用单指推了下眼镜,余光里来自窗外的那抹身影,不用专门侧头去看,他都能猜到这抹身影的主人是谁,眼底浮出微不可察的笑意。

若有所思,抬眼,“就算他在外面找情人也没关系?”

逢絮脑子木了下,“啊?当然。”

“那你这次相亲的意义是?”

“想暂时让我妈放心。”

这是实话。

肯答应胡月婷来相亲,一方面是时间已经约好,放人鸽子很不礼貌,另一方面是想来看看对方是否也是被逼迫的。

如果是的话,说不定能一起演场戏给双方父母看,演到其中一方找到真爱就解散,要是运气好,演到一半互相看对眼成了真爱,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

但现在很明显,她是被迫的,他不是,因为后面他说了句——

“那挺巧的,我对另一半的要求,和逢小姐一样。”

话落,一道手机铃声不合时宜响了,是沈昱清的。

在他接听的时候,逢絮重新对上了店外靳铭舟的眼睛。

浓重乌云在天空缓缓飘动,雨迟迟未落下,仿佛还没找准时机,想杀所有人个措手不及。

两人对视三秒不到,坐在黑色棚下的靳铭舟就先挪开视线望向江边,脸色瞧着并不太好。

为什么不好,逢絮不懂。

她刚想发信息问问他坐在那干嘛,沈昱清就打完电话了,并且说了句:“抱歉逢小姐,我还有事得先离开。”

是吗?那可太好了。

逢絮扬唇,“没关系,工作要紧。”

沈昱清起身,将斜挎包背好,在离开前,把打开了添加好友页面的手机递给她,“方便加个联系方式吗?”

本想拒绝,他又加了一句。

“回去后好跟家里人交代。”

“好……”

·

等人走了,逢絮还依旧坐在那低头看手机,点开了沈昱清的朋友圈打算翻看几眼,只可惜他设置了一个月可见,里面只有一首她没听过的英文歌曲。

“这么快就开始睹物思人了?”

在店外将店内所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忍不住在心里吐槽热美式跟中药的区别就是前者不能刷医保卡的靳铭舟,一进店就注意到她在那聚精会神地看手机,莫名不爽,走过去挨着她坐下。

还算宽大的沙发即刻往下陷了不少。

逢絮熄屏,把手机放桌面,侧头仔细瞧他,蹙眉,“你这是哪出?”

又是突然出现又是戴眼镜的,说话也阴阳怪气。

破天荒的,靳铭舟没搭她的话,拿手机扫码给自己也点了杯热美式,随后放下手机,“你那能刷卡吗?”

话来的莫名其妙,逢絮不懂,“刷什么卡?”

“医保卡啊,喝中药不刷医保卡啊?”

“……”逢絮算是听懂了,身子往旁边斜,给两人中间拉出适当的距离,不动声色地说,“靳铭舟,你脑子没问题吧?还有,你怎么知道他刚刚点的热美式?”

偷窥偷得会不会太仔细了?

哪知他说——

“这店我来过,热美式有专门的杯子。”

哦,逢絮扬眉,原来不是偷窥。

靳铭舟不是近视眼,这第一次戴眼镜,久了难免不舒服,想摘下来,然而手刚碰到镜腿就被逢絮给阻止了。

一愣,问她干什么。

“我能干什么?”

有服务员经过,逢絮双肘搭回桌面,托腮,扭头,目光灼灼地看他好半响。

等服务员走了,她扬起唇畔,“靳铭舟,过来。”

也不问为什么。

他照做,俯身凑过去,唇畔意外擦过她的耳尖,激得她心里痒了一瞬,空着的手攥紧又松开,话里意味深长,“靳铭舟,你戴眼镜很帅诶,感觉改天晚上可以试试开主灯了。”

她身上有淡淡的木质香,靳铭舟很喜欢这个味道,声线低哑着,带着笑,“意思是我只有戴眼镜才帅?”

“我可没这么说哦。”

她不是爱撒娇的性子,可这次竟然刻意放软了声音显得撩人又妩媚。

靳铭舟很吃她这套,她也最知道该怎么折磨他。

忽然之间,轰隆——

南城下雨了。

店外的落雨声淅淅沥沥的,地面快速开出一朵又一朵不规则的,深灰色的花。

闪电在乌云密布下试图划破天际,震耳欲聋的雷声当中,他突然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开口说话。

他说:“所以我也能让你在想做的时候,先脱掉我的眼镜。”

漆黑锋利的眼睛,缓慢望向左前方刚从鲜花店出来的沈昱清,眉心舒展,唇边带笑。

“逢絮,可以考虑考虑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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