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果然遗落在包厢的沙发缝隙里。

林温语取完手机出来的时候网约车已经到了,池蓓还坐在小花坛边,正在数地板缝隙里冒出来的小草个数。

林温语跟司机师傅说了下情况,扶着池蓓上车。

离开之前,林温语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会所门口,空空荡荡。

好像刚才的重逢也只不过是她短暂失神而产生的幻觉而已。

池蓓嘟囔了一声靠着她的肩膀说醉话。

“姑娘,是仲月花园吧?”前面司机师傅确认目的地。

林温语回过神,点了下头,“对。”

车厢里一片安静,经过江边大桥的时候两侧车窗外时不时有投影进来的刺眼灯光秀。

林温语闭上眼睛,不可抑制的回想到刚才电梯口看见的人。

他应该,

早已经忘记她了吧。

林温语是在转学后的第二周,才第一次见到商驭本人的。

经过之前那次座位被人推到教室走廊外面,林温语本着当时能忍则忍的原则乖乖的把自己的座位暂时挪到了周菲菲那边。

班上的同学大多都很友善,比想象中要好相处很多。

林温语也渐渐融入集体,开始从前后桌同学口中知道商驭。

商驭母亲是学校的校董,没什么老师敢管他,他也不怎么来上课,成绩时常年纪吊车尾,班主任和授课老师也都睁只眼闭只眼,不敢说什么,

林温语很少对什么感到好奇,也不太关心这些。

但还是从周菲菲他们口中听到了不少关于商驭的事情。

比如,他高一的时候其实成绩很好,是年级第一进入附中的。

比如,他跟他那位校董母亲的关系其实很差,家里人也不怎么管他。

比如,他有过很多女朋友,学校里喜欢他和跟他表白的女生很多,但没有一个女朋友在一起超过一周。

再比如,他有一个乐队,不上课的时候就是在跟乐队的朋友一块玩音乐。

林温语当时刚从一中转过来,唯一的念头就是能好好念完高中,考上大学,离开江城。

其他的事情,她都不怎么关心。

第一次见到商驭是在转学后第二周的周四下午最后一节课。

附中每周四下午最后两节课都是体育课,通常情况下老师只会花半节课的时间讲解示范一下运动,剩下的时间都留出来给同学自由安排。

林温语运动细胞极差,当时训练的是羽毛球课,

跟搭档同学打了几场后,她实在不想连累对方,便找了借口离场休息好让对方重新寻找搭档训练。

离开运动操场后,林温语索性在学校闲逛起来。

附中校园很大,运动操场前面最近的一栋教学楼林温语从来没有去过,但听周菲菲他们提过学校的天文台和音乐大教堂都在那栋教学楼里面,五楼还有一个钢琴室。

林温语沿着林荫道走到教学楼里面,音乐大教室就在一楼。

她爬楼梯到五楼,想去钢琴室看看,到楼梯转角的时候有断断续续的钢琴声传来。

弹琴的人很随意,但调子却很好听。

林温语寻着声音往前走,走廊过道空旷,风从楼梯口过道灌进来,校服裙摆被吹得紧紧贴着膝盖。

林温语从窗口看见钢琴室里的人。

他侧身站着,没有穿校服,只套了件黑色T恤,头发剃得很短,乌黑,侧面线条凌厉分明。

他一只手夹着烟,散漫的垂在一侧,猩红烟蒂往下掉落在地板上,另一只手正有一搭没一搭随意地在黑白琴键上按着。

刚才的曲子就是从他指尖流出来的。

他的手掌很大,根根指骨分明,能看见冷白肤色下翕张的青筋脉络。

似是察觉到有人,他重重的按了下琴键,偏头往窗边看过来。

“谁?”

他语气冷淡,有种被人打扰后的不悦。

林温语捏了捏手掌心,站出来,有些抱歉的开口,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打扰你的。”

商驭抬眼,往她的方向看过来,眼神直白而冷淡地上下扫了她一眼。

他个子高,五官立体,眉骨深邃,双眼漆黑狭长,是很有攻击性的一张脸,气质冷淡又凌厉。

他挑眉打量她几秒,浑不在意地拉开椅子坐下,松散地往椅背上一靠,

“第一次来?”

“啊?”林温语有些懵,但还是如实点头。

“哦。”商驭看着她,扯唇笑了下,但眼底并无笑意,青白色的烟雾缭绕,他的五官拢在烟雾里看不太清楚。

林温语被他看的感觉有些古怪,张嘴刚想说什么,“我来这里是……”

商驭声音懒散地响起,打断她的话,

“回去吧,我不跟好学生交往。”

这是林温语第一次看见商驭。

尽管在此之前她从来没有见过他,此刻他也没说自己是谁。

但她还是一瞬间就意识到跟前的人就是他。

琴房这边空荡荡,窗户大剌剌开着,风刮进来,

他靠着椅背,神情冷淡又散漫,手中的烟蒂掉落在地上,快燃尽。

林温语没有解释,只怔怔的看了他两秒,没再说一句话,转身快步离开。

——

周二的时候医院那边来电话,通知林温语如果休息好就可以准备复工了。

家属那边医院请的律师已经沟通好,网上的舆论也基本上得到控制,只是目前那边还不太愿意来道歉。

林温语收到消息后中午就回了医院那边。

在家休息了几天,不少工作都堆着,一回到医院就被安排了准备去查房。

之前安排给她带的两个实习生看见她回来也都很开心,还给她办公室送了束鲜花。

林温语查完房,回到办公室打算处理一下堆积的文献工作。

路过护士台的时候几个小护士热情的跟她打招呼。

林温语原本只是点头以示回应,走过护士台后她又忽然想到点什么,折返回去。

“你们喜欢喝奶茶吗?”

“啊?”几个小护士面面相觑显然是愣住。

林温语手插在白大褂衣兜里,笑了下,“今天想请大家喝奶茶。”

“哇,谢谢林医生!“

“我想喝芋泥奶茶!”

“那我要牛油果的!”

大家三言两语,林温语很快点完奶茶,又给手底下两个实习生和办公室的其他两位同事也一起点了。

——

医院门口。

商驭停好车,拿出口罩和帽子戴上,拉开车门从驾驶座上下来。

曲灵面色苍白的推开后排车门,捂着肚子,脸色很难看。

商驭伸出一只手递过去,让人扶着。

“驭哥,麻烦你带我跑一趟医院了。”曲灵声音有些虚弱。

商驭将帽檐又往下拉了下,脸上没什么表情,

“你自己的身体,怎么作反正都是你自己抗。”

他语气没什么温度,话也不客气。

曲灵咬了下唇,低下头没说话。

商驭扶着人进去,来之前在曲灵家那边已经在网上挂好号了,现在就剩排队。

他扶着人到长椅那边候着,两个人中间隔着一个位置空着,上面放着包。

医院人多,但好在大家都是过来看病的,也没什么人刻意去打量周围的人。

商驭戴着鸭舌帽,五官和眉眼都遮挡的很全。

很快到曲灵这边,看完出来护士告诉说是发烧引起的急性肠胃炎需要住院几天。

商驭拿着单号取完药结账,回到病房。

曲灵靠着枕头在挂吊水,脸色还是很白,但比之前好了不少。

商驭进屋后摘下帽子口罩放在一边,拉了张椅子在病床边坐下。

“驭哥,对不起。”曲灵看着他,有些歉疚地开口。

商驭脸上没什么表情,伸手从旁边柜子上拿了只橘子剥起来,语调不甚在意,

“道歉的话不用跟我说。”

他抬起眼皮,看了眼人,眼神没什么情绪,语调懒散道,

“裴喆叫我过去的。”

曲灵没说话,打着吊水的手臂放在白色床单上,目光却已经移到一边去,

“我跟他分手了,我还是不喜欢他,我已经努力了,但我做不到。”

曲灵是大学的时候才加入商驭乐队的贝斯手。

裴喆很喜欢她,追了好些年,去年曲灵生日的时候她终于松口,两个人在一起一段时间,但时不时闹出些问题。

“嗯。”

商驭剥好橘子,往嘴里丢了一瓣,

“这是你们的事,不用告诉我。”

他神情寡淡,语气近乎不近人情。

曲灵看他,心口涌起一股酸涩的意味,

“驭哥,你应该知道,我一直以来喜欢的人……”

后面的话她不敢说出口,只倔强的盯着眼前的人。

橘子很酸,商驭还是全部吃完,将完整的果皮随手丢进旁边的垃圾桶里。

他起身,捞起桌上的帽子和口罩,薄薄的眼皮下压,看了病床上的人一眼,眉目冷淡,

“有些话我不说你应该也明白,没可能。”

他语气平淡,“以后你们的事我也不会再管了。”

说完,他起身,拉开病房门。

门口裴喆抱着果篮和花站在外面。

“驭哥,谢谢。”裴喆神情有些歉疚。

商驭睨了他一眼,没说话,扣上鸭舌帽,转身离开。

商驭原本打算下楼回去,忽然烟瘾犯了,朝着过道往一边走。

医院的吸烟区就在二楼尽头。

护士台也在二楼,但今天似乎格外热闹,一直有争吵声传来,夹杂着女人难听的咒骂。

商驭咬着烟,看着墙上的禁烟标识,脸上没有表情。

争吵声还在继续,忽然有人叫了声,

“林医生!”

商驭动作顿住,转头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视线在触及某个白色的纤薄身影时,他眼皮狠狠跳了下,下颚也跟着绷紧。

在看清护士台那边的状况后,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的,他拿开烟,掐灭烟蒂,任何遮挡都来不及做,大步朝着那边迈过去。

——

林温语没有想到之前明明说了已经解决好的病人家属还会闹到医院这边来。

而且闹得比上次更厉害。

护士台上放着刚从楼下送上来的奶茶,有几杯已经被拆开,浇了一地。

病人家属情绪比上次更激动,还带着两个人来,口口声声嚷着要划花她的脸。

护士台的两个小护士帮忙拦着人挡在林温语跟前,已经有人电话叫医院保安上来了。

“臭婊子——”

病人家属带来的其中一个同伴忽然情绪很激动的挣脱开人,手里不知道拿着从什么地方弄来的尖锐利器,朝着林温语这边刺过来。

林温语跟前站着护士站的一个小护士,她来不及提醒人,伸手抱住人转过身用自己的肩膀去挡住对方刺过来的利器。

“林医生!”

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

只是好像有黏稠湿热的液体滴答几声落下来。

林温语睁开眼睛,眼前是一片血红的液体,眼睫毛被血沾湿,湿热的液体还在顺着额前的发丝继续往下。

她心跳加快几分,有些迟缓的抬头。

熟悉的苦柠气息夹杂着浓郁的血腥味混进鼻尖,视线里猩红的血从男人冷白的手掌心往下,沿着她额前的发丝,落到眼睫。

空气都近乎凝固,周围的尖叫吵闹声全部消失。

林温语只听得见胸腔剧烈跳动的声音。

商驭站在她身旁,脸上没有表情,眼神冷淡又平静,视线却一瞬不瞬地盯住她。

他的左手,正握着原本要刺向她的利器尖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