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程果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

她睁开眼睛,发现周围已经一片黑暗。

她隐约记得缪娟气急败坏地拍门,还记得她边哭边给宋远发了消息。

后来,她哭累了,就睡着了。

清醒几秒后,程果听见缪娟的声音:“她啊,又在房间里闹小脾气呢,你找她什么事?”

隔着一道门,宋远的声音听上去翁翁的,有种别样的质感:“我放学打球,饭卡和衣服让小果帮我带回来了。”

程果起身,手刚搭上门把手,就听见缪娟的脚步声逼近。

“宋远来找你了。”缪娟在外面敲了两下门,“谁知道她怎么成天都不高兴,成绩提不上来,脾气倒是挺大的。”

委屈又涌上心口。

程果的手耷拉下来,她静静地靠着门,没有给出回应。

后来,缪娟又说:“我是拿她没办法,一点话也不听,你去叫她。”

她听到宋远拒绝了缪娟。

她很高兴,宋远没有来安慰她。

之后的几天,程果都独来独往。

她每天早晨六点就出门,晚上在食堂对付几口,然后自习到天黑才回家。

这样可以最大程度地避免和缪娟碰面,但也跟朋友们有了时差。

朋友们当然发现了她的异常,午饭时间在食堂齐齐堵住了她。

她刚找了个四人位坐下,就被宋远和双胞胎包围了。

“我说小果,你最近怎么神神秘秘的,上学放学都不见你人。”方明姗放下餐盘问她。

方明齐也附和:“就是就是,是不是偷偷学习,打算月考惊艳所有人?”

程果无奈:“可能吗?”

方明姗用手摸了摸下巴,眼神扫过两个男生:“那就是他们俩惹你了?”

方明齐摊开手:“我是无辜的,最近我连小果的面都见不上。”

宋远看了方明姗一眼,没说话。

“那就是你了!我就知道是你!宋远你快给小果道歉!”

“没有没有没有。”程果有些烦,“没人惹我,我自己心情不好行了吧?”

“你又跟你妈吵架啦?”

看程果的表情,方明姗知道自己猜对了。

在方明姗的逼问下,程果才说了最近发生的事。

“啥?你妈把你门锁给拆了?!”听完,他们几个下巴都惊掉了。

程果用筷子在米饭里戳了几下,突然没了胃口。

想起来就烦。

就在她摔门的第二天,她回家时,发现自己房间门把手处只剩下个空荡荡的洞。

她不仅彻底没了隐私,连摔门的权利也失去了。

缪娟是在告诉她,发脾气是行不通的。

因为这件事,她们母女已经好几天没说过话了。

她抬头,正好撞上宋远深深的眼睛,她挪开视线。

“这你也能忍?太过分了吧,你爸也同意?”方明齐惊讶,话锋一转,“对了,好像好久没见你爸了。”

程果扔下筷子起身就走,方明齐不明所以,小声说:“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刚走出食堂,她的手腕就被宋远一把攥住。

她把刚涌出来的眼泪憋了回去,转过头跟宋远说:“你快回去吃饭吧,我吃饱了,你跟齐哥说一声,我不是对他发脾气,我就是想一个人待着。”

宋远很久都没说话,这有什么好解释的。

两人静静地站了一会,他才缓缓开口:“谁都要讨好,累不累啊?”

程果被他的话戳得钝痛,一时间控制不好表情。

她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已经被规训了,没有了自我,对谁都下意识地讨好。

宋远又很“贴心”地提醒她:“想哭就哭吧。”

程果嘴硬:“谁要哭了。”

声音却已经哽咽了。

宋远俯身凑近程果,看她的表情。

他的鼻尖离她只有几厘米。

程果睫毛不自然地颤抖了几下:“看什么?”

宋远的拇指抚上眼角,替她揉掉眼泪:“我看看是谁哭了还这么漂亮。”

程果瘪着嘴问:“真的?”

宋远很认真地点点头:“真的。”

他们身后是食堂侧门的巨大玻璃墙,当她转头看到玻璃上里悲伤蛙一般的大双眼皮时,她忽然觉得,宋远真是个大善人。

这种丧良心的话他都说得出口。

方明齐和宋远的话给程果提了个醒。

放学后,她跑去教学楼顶,给程宏逸打了个电话。

“小果,我正要给你打电话呢。”

“这么心有灵犀。”程果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高兴点,“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事,你妈最近还好吗?”

程果沉默了一会,说:“还好。”

“身体有没有什么异样?”

“没有。”

程果觉得程宏逸这前夫当得挺称职的,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一厢情愿。

“真的没有?”

“爸,我妈怎么了?”程果觉得不太对劲。

程宏逸叹了口气,迟疑了半天,才说缪娟最近手里有个离婚案,当事人家属到法院闹,争执的时候,推了缪娟一把,缪娟从台阶上滚下来了。

程果愣住了。

“本来没想跟你说的,还是有点放心不下。你妈工作压力大,你多关心关心她,她身体没事就行。”程宏逸顿了顿,接着说,“对了,你打电话来,是有什么事吗?”

“没,没有。”

程果本来有一肚子的委屈,那一瞬间,她全都强行咽了下去。

这晚,程果怎么都睡不着,在床上翻腾到半夜。

凌晨一点多,她坐起来,端着杯子去客厅接水。

主卧门缝里透了点橘色的光,她悄悄靠近虚掩着的主卧门,发现里面只开了一盏床头灯。

缪娟正坐在床尾,一动不动。

缪娟本来就瘦,背影看起来很单薄。

察觉到身后有人,缪娟回头看了一眼。

程果如同受惊的小鹿,缪娟还没问,她说话就结巴了:“我、我有点口渴,起来喝水。”

缪娟的语气一如既往:“喝完快点去睡。”

程果站着没动。

她嘴唇嗫喏,问:“妈,你还好吧?”

“好着呢,怎么了?”

“妈,对不起……”

“行了,没事,几点了都,赶紧睡觉,明早还上不上学了?”

这是她们母女之间永远的相处模式。

有事就糊弄过去,说对不起也那么别扭。

她“哦”了一声,转身回房了,假装没看到缪娟脸颊的泪痕。

回到房间,程果控制自己不去想象缪娟跟人争执、又被人推下台阶的场景。

那个场景让她心疼。

婚姻结束了,工作被人为难,女儿的成绩还一塌糊涂。

换了谁都要发火的。

程果的心情在难过和愧疚之间摇摆。

为自己难过,又对妈妈感到愧疚。

她坐在黑暗里,被撕扯得厉害。

或许是因为程果主动破冰,那晚过后,缪娟对程果的态度也缓和了些。

程果不再早出晚归,恢复了正常作息时间。

放学时,程果遇见了付诗怡。

付诗怡有段时间没见到程果了,主动追过来,挽上她的胳膊:“程小果!”

程果点点头。

“最近总是碰不到你,我还以为你不骑车了呢。”

程果嘿嘿笑了两声,没说什么。

走了一段路,付诗怡晃了晃程果的胳膊,指着前面宽阔的背影:“宋远跟我们一起吗?”

“他应该去打球吧。”

“你问问呗。”

“你不回?”程果叫住宋远。

宋远摇头,做了个让她们先走的手势。

“要月考了,你不复习啊?”她接着问。

宋远留给她一个背影。

方明齐这种大学渣都知道回去复习,宋远却好像一点也没放在心上。

程果和付诗怡说了再见,走进家属院时,发现宋远已经回来了。他正坐在自行车上,姿势还挺悠闲。

诶?他怎么先回来了?

宋远抬起眼皮看她一眼,没说话,锁上车就走。

程果颠颠儿地跟在宋远后面:“你怎么回来啦?你不是在打球么?”

宋远还是没理她。

她跟着他上楼,接着问:“你怎么不跟我们一起走?”

走了几级台阶,宋远突然转过身停下,程果没刹住,一头撞在他胸口。

她头上的卡子扎得他倒吸一口冷气。

胸口疼。

也不知道是被扎的还是被程小果气的。

程果摸了摸头上硬硬的卡子,又伸手去摸宋远的胸口:“你没事吧。”

宋远像触电了一样,一把将她格开:“你干嘛?”

程果笑嘻嘻:“你终于肯理我啦。”

宋远无奈:“你想跟我一起吗?”

程果点点头:“想啊。”

“嗯,我也只想和你一起回。”宋远说。

也不知道这傻子能不能听懂。

程果:“那姗姗和齐哥呢?”

“……”

宋远无奈:“程果,你答应我件事。”

他叫的是她的大名,语气不容置疑。

他从来都是叫她程小果,很少叫大名,她收起笑脸:“你说。”

“以后对自己上点心,行吗?”

迁就这个,迁就那个的,唯独把自己排在最后。

她点点头:“好。”

他的表情松下来:“马上月考,有不会的就赶紧来问。”

“知道啦。”程果追上去说,“我今天回去就在你送我的本子上写日记,你想不想知道我准备写什么?”

宋远:“不想。”

程果主动说:“我要写,宋远是好人,大好人,大大大好人。”

“那么好的本子你就写这个?”宋远语气嫌弃,又想起件事,正色道,“对了,缪阿姨人没事,去医院检查过了,还有,打人的当事人已经被派出所带走调查了。”

程果一愣。

他揉了把她的头发:“现在你可以写,宋远是大大大好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来晚啦,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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