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军队是在10月21日侵占这座城市的。在这一个半月的短短的时间里.他们做尽了一切坏事。他们抢走了这里的一切珍奇之物,作为出征的“纪念”;他们在“接收”的一座大酿酒厂里大喝特喝,然后任意闯进住宅里去强奸妇女,行凶杀人;他们把朝鲜人拴在吉普车上活活地拖死,用开水把人活活地烫死,作为自己行乐的手段;他们用细长的卡宾枪子弹,使整个的城市泡在血水里……然后在他们撤离的时候,又纵火焚毁了这座闻名的东方古城。
整个城市都在燃烧。一栋栋的平房,在烈火里轰轰地倒塌着,楼房的窗口喷着长长的火舌。升腾的黑烟遮没了太阳。在街上追击的部队,灰烬在肩头上倾刻就落了一层。枪声还没有停下来,在燃烧的街道上,已经出现了一伙一伙欢迎的人群。市民们有的抬着术桶,有的顶着饭罐、莱盆,一面挥着热泪,一面向中国战士们欢呼致敬。
然而,战士们一步也不肯停,他们挥挥手来表示心中的谢意,又飞步追赶敌人去了。
大同江桥,也在烈火中燃烧着,战士们不顾一切地在钢架上爬行。
第二天薄暮时分,周仆率领的追击部队进抵沙里院附近。听到前面十余里处的山谷里枪声大作,周仆心中诧异,急忙问团参谋长雷华:
“老雷,是不是别的部队插到咱们前面去了?”
“不大可能。”雷华边走边说,“咱们是全军的先头团,走得又不慢,准的腿那么长呀!”
“那末,这枪声是怎么回事……”
“据我看,很可能是敌人自己发生了误会。”
周仆沉吟了一会儿,摇摇头说:
“也不大可能:第一,天还没黑,第二,敌人的通讯联络是很方便的。……会不会是朝鲜的游击队同敌人接触?”
“游击队?战斗规模不会这样大。”雷华又说。
周仆点点头,承认雷华说的也有道理。他笑了一笑:
“不管怎么说,只要敌人肯把他的胶皮轮停上一停,就是好事。”
于是,他命令部队加快速度,向枪声响的地方驰进。
但是部队向前走了半个小时左右,前面的枪声渐渐疏落下来,又听不到了。
周仆实在纳闷。走在先头的二营来人报告,说在前面的公路上,发现了大批敌人,已经掉过头来,看来要对我军的追击行动进行反扑,“这太好了!”周仆高兴得几乎喊出声来。心想,“你只要让我粘住,再跑就没有那么容易了。”随即命令部队就地停止,吩咐二营迅速抢占附近一座高山。自己同参谋长也急忙登山,准备仔细观察情况。
他们刚刚爬上山顶,前面已经接火,发出断断续续的枪声。
周仆在暮色苍茫中向前眺望,看见二营的一个连已经爬上那座较高的山头上去了;从公路上上来的敌人,也在抢同一座山头。由于朝鲜地势北高南低,才刚刚爬到半山。山顶上的火力哗哗地向下面倾泻着,阻挡着他们的前进。但是这股敌人显得很不寻常,他们在倾泻的弹雨里,丝毫役有害怕的样子,照旧沉着地勇敢地向山上猛扑过来。周仆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儿,碰了碰雷华说:
“老雷,我看恐怕不是敌人吧?敌人哪有这样勇敢哪!”
“噢,不像,不像!”参谋长说。
周仆急忙向小迷糊要过望远镜,在朦胧的暮色里,看了好一会子.说:
“敌人怎么没有戴钢盔呀?”
雷华在望远镜里看了一会儿,也说:
“转盘枪!背的是转盘枪!”
“看准了吗?”
“看准了,看准了。”
周仆兴奋地说:
“老雷,你看是不是从南朝鲜撤回来的人民军哪?”
“唔,有可能。”
于是,周仆立即命令司号员发出停止射击的号音,然后让旗手把团队的军旗在高山尖上树立起来。
先头连的枪声停下来了。旗手站在山尖上高高地举着军旗,红色的军旗,好像一只将要展翅飞腾的红色的大鸟一般,翻舞在晚风里。
时间不大,对方的山头上,也出现了一支镶着蓝边的红旗,接着枪声也停止了。
“同志们!走!快看看他们去吧!”
周仆兴奋地喊了一声,带领人们飞快下山,赶到前面去了。
前面公路上一片欢腾。两支无产阶级的军队已经不分彼此不分行列地拥在一起。周仆看见人民军的战士们,还穿着夏季服装,由于长途跋涉,许多人鞋子破了,还有人打着赤脚。但是他们佩着肩章,背着转盘枪,依然是那么精神抖撤。他们狂热地拥抱着志愿军战士;那些一向不习惯于拥抱的中国战士,也紧紧地拥抱着他们的战友们。“同志,你们辛苦啦!辛苦啦!”“冬木,苏格哈斯米达!苏格哈斯米达!”(朝语:辛苦!)人群里传出无限深情的语声,由于他们彼此心情激动,语言不通,他们只能以自已的热泪来补充自己的语言。
周仆还没有走到人群里面,就有一个年轻的人民军战士紧紧地把他搂抱住了,嘴甲说着他听不懂的话。周仆抱着他,看着他那年轻的脸.看着他那单薄的在山林里挂破的夏季服装,是多么地激动呵!他想对他说:亲爱的朝鲜同志!你们打了多少仗,吃了多少苦,走了多远的路呵!你们是多么勇敢呵!全世界都称赞你们是英雄的人民,你们的确是受之无愧的。你们遭受的一切艰难困苦,难道仅仅是为了自己的祖国吗?不,你们是为了整个东方,为了全世界进步人类的革命事业。周仆的眼泪也悄悄地流到那个年轻战士的肩头上去了。
正在这时,不知哪个人民军战士领着头喊了一句:
“中国共产党满塞!毛泽东满塞!”
人民军的战士们跟着大声呼喊起来。
周仆的心震动得更加厉害,他从那个战士的肩头上,举起手臂高呼着:
‘朝鲜劳动党万岁!金日成将军万岁!”
他的战士们也跟着他喊起来丁。
口号声此伏彼起,震动着山谷。两支语言不通的军队,在这两句口号里倾泻着自己的感情。
这时,人群里传来一阵纷乱的低语声,接着自动地闪开一条通路,有几个朝鲜人民军的军官挤了过来。联络员碰了碰周仆,低声地说:“人民军的师长过来了!”周仆抬头一望,为首的一位中年人,身材高大魁伟,红脸膛,褪色的呢制服上,佩着将军的军衔,周仆立刻迎上去,打了一个敬礼。
“是你呀,老周!”
将军握着他的手,惊喜地用汉语喊了一声。
周仆端详了一下,也惊喜地喊着:
“你!你是崔俊同志!”
两个人紧紧地拥抱起来。崔俊轻轻地拍着周仆的肩膀,充满激动地说:
“我的老战友!我的好同志!现在你们可来到啦!”
周仆也紧紧握着崔俊的手,激动地说:
“自从敌人在仁川登陆,同志们的心里都像着了火似的,恨不得飞到朝鲜战场……”
“周仆同志,这我是能够想象到的。”崔俊说,“从大邱、釜山北撤的时候,我就对同志们说:中国同志是会来的!他们不可能不来,不可能不动。果然时间不长,就听到了你们出国的消息。同志们都从内心里感谢你们,在最困难的时候,给了我们这样大的援助……”
“快别说这样的话了,崔俊同志。”周仆说,“你和许多朝鲜同志过去在中国,同我们一道吃苦菜,吃黑豆,难道是为了你们自己?我还记得你负伤的时候……”
“老周,别提这些旧事了。”崔俊打断他的话说,“事实会证明我们两国人民的友谊.是最深厚,最纯洁的友谊。让历史学家们去评价它们吧!”
战士们也都纷纷地围拢过来,来看这一对老战友的会面。
周仆转了话题说:
“崔俊同志,前面的情况怎么样?敌人跑出很远了么?”
“不远.刚才被我敲掉了一股。”
崔俊指了指远处的一大堆美国俘虏,豪迈地一笑。接着又用手指头敲着旁边一个人民军战士枪上的转盘,轻轻叹了几气:“可惜这个空了,不然的话,我看他们是跑不掉的。……”
周仆命令参谋长通知部队准备继续前进。又紧握着崔俊的手说:
“你们这次北撤,恐怕遇见了不少困难!”
“困难?隔断在敌人后方,自然会有一些困难。”崔俊淡淡一笑,“可是敌人要想把我们吃掉,也不那么容易。……我们已经在敌人后方,打了两个多月的游击,什么野草都吃遍了。就是缺乏子弹,这枪饿肚子比人饿肚子还叫人难受。只要补充些弹药,我们就可以立即投入大规模作战。”说到这里,他又微笑了一下,说:“周仆同志,要说困难,难道你们到这里作战会没有困难?不,不能没有困难,但现在不是谈困难的时候。”
周仆团队的战士们.这时纷纷从自己的背包上取下鞋来,还有人把少量的烟末,也倒出来分给人民军的战友们。但是人民军的战士们推让着不接受。志愿军的战士说:“同志,你辛苦啦!”人民军的战士就说:“你的辛苦,我的辛苦的没有。”人民军的战士绕着弯跑,志愿军的战士们就捧着鞋在后面追。周仆和崔俊看见这种情景都深受感动,战士们总是更加能体会到战士的困难。
周仆说:
“崔俊同志,你就让他们收下吧!”
“好,”崔俊欣然点头,转向大家用朝语说,“同志们,这是我们最亲密的战友,既然他们赠送你们,你们就谢谢他们吧!”
周仆乘崔俊讲话的时候,走到了小迷糊旁边,悄声地问:
“皮包里还有几包烟哪?”
“可能还有五包。”
“什么可能,到底还有几包?”
“五包。”
“通通拿出来,交给师长的警卫员。”
被称为“老保守”的小迷糊,这次异常慷慨,把五包“大生产”牌香烟一股脑儿取了出来。
崔俊眼尖,急忙拦住说:
“你要干什么,老周,烟我早就戒了。”
“不不,你那烟瘾是戒不掉的。”周仆嘻嘻一笑,“你还记得,反扫荡的叫候,咱俩一块住山洞里抽树叶吗?”
“你的记性真好!”崔俊也笑了,转过头对警卫员说,“那就收下来吧。”
周仆这个团的战士们,已经回到他们的行列里,又继续前进了。
周仆再一次紧紧握住崔俊的一双大手,说:
“再见吧,崔俊同志,以后我们见面的机会恐怕是很多的。”
“是的,我们很快就会赶上来的!”
崔俊也使劲握了握周仆的手,让他去了。但是周仆刚刚走出不远,崔俊又赶上去说:
“老周,你等一等。”
周仆停住脚步。崔俊说:
“我忘了问你,我熟悉的老战友,还有哪些来啦?你的老伙计呢,来了没有?”
“你说的是老邓吧……”
“对呀,我们的战斗英雄,他来了没有?”
“他还能不来?原来出国没有他,他伤没好就赶来了,前几天才负伤下去。”
“伤重不重?”崔俊关切地问。
周仆本来想说不轻,但临时又改口说:“不……重。”
崔俊半响不语,接着义问:
“洪川呢?他现在在哪里?”
“现在是我们的师长。”周仆看看表说,“一个小时以后,他就会赶到这里。”
“那太好了,我等着他。”
崔俊又挥挥手,叹口气说:
“老周,你去吧!老战友见面话总是说不完的……”
周仆随着部队走出很远,很远,还看见崔俊和他的衣着单薄的战士们站在那里,向他们不住地招手。他发现连续追击的战士们,不但不感到疲劳,步伐反而更加有力。他知道,一种新的力量,又注入到战士的心中。毫无疑问,两国军队的会师,使得我方的战斗力量更加强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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